那么,他是否还需要为注定战败的一方坚守阵地呢? 他虽可算是董卓麾下的重要将领,却不是他的心腹,也与他没什么亲戚关系,在董卓的败退几成注定的时候,他其实也不得不给自己连带着部将寻找一条退路。 让徐荣下定这个决心的,是牛辅在此时被人给捆了出来,带到了乔琰的面前。 被人来了这么一出神兵天降的夜袭,作为战败的一方,牛辅丝毫没在此时反思自己的饮酒误事行为,以及对营地的缺乏管控疏导,是否是助长了乔琰的趁夜偷袭,反而当先看向了和乔琰正处在对峙状态的徐荣。 牛辅的模样狼狈异常,却当先仰头朝着徐荣看来,怒道:“我就说你徐荣不是个好东西,果真是你将这并州军给引过来的!” 徐荣还未开口为自己申辩,乔琰已先忍不住嗤笑道:“我说牛中郎,你到底是从何处得出的这个结论?没看到你们徐将军是带着骑兵想来解救你,结果现在被围困在了此地吗?要我说他与其救你还不如直接撤回洛阳算了,起码可以直接在董卓老贼的面前表现,不必被你在背后告上一出黑状,你说是不是?” 这最后五个字,乔琰问的可不是牛辅,而是徐荣。 他脸上的神情变幻,在夜色中有些难以辨认清楚。 可在数息后,他所做出的动作却很是简单明白。 他忽然从马背上翻身而下,朝着乔琰所在的方向走出了几步,停在了盾牌之前,摘下了头上的头盔抱于臂弯,单膝着地跪了下来,“幽州玄菟郡人氏徐荣,见过君侯,如蒙不弃,愿替君侯效犬马之劳。” 他也是边地出身,本就不是那种会给自己添堵的直率性情。 先前忍着牛辅对他告黑状的行为,也不过是因为乔琰大军压境,若是两处渡口之间起了争端,难免容易给敌方可乘之机。 但现在人都已经过河了,牛辅还要把这个战败的黑锅甩到他的身上来,这就…… 忍什么忍!反正都觉得他是投敌了,那还不如真投了算了! 他当然知道为了赢得此战,乔琰的离间计用得其实并不那么光彩。 可这种手段并不能掩盖掉她成功渡河,拿下那孟津关塞的战绩。 他的目光有一瞬偏移到了岸边,落在了搁置在那里的羊皮浑脱之上。 因他也曾跟随董卓征战于凉州,对此物有过一面之缘,也便大致猜到了她到底是以何种方式达成了第一批渡河人员的运输。 便是没有这出离间计,她也未必不能做到今日的情形。 或许这一举动最大的意义反而是……反而是让他徐荣看清了,自己是否还应当坐在董卓这艘并不牢固的船只之上! 他心中倒也未必没有因为一时之气做出决定而生出的犹豫,只是这种犹豫很快又被压了下去。 他与乔琰一道坐在这孟津关内的议事之处后,便听她说道:“徐将军愿意投诚我甚为惊喜,可惜我不似董卓能拿出中郎将的名头来委任于你,我唯独能做出的只是一个承诺。” 她郑重其事地开口,让人绝不会怀疑她话中的真伪,“徐将军投效于我,便是我乔琰的部将,无有什么降将败将一说,并州军内的杀敌悬首计功,一应规则都与我部下其余将领相同。” “还有一句话,不管将军相不相信我也得在此时说个明白——徐将军若不叛我,我不疑将军。” 徐荣闻言起身,朝着乔琰又行了一礼:“君侯不必再称我为将军,我表字文显,于君侯麾下领一校尉职责便好。”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他说到“校尉”二字的时候,他看到对面的一位将领朝着他看了一眼。 那人是自小平津方向过来的,让徐荣不难猜出,此人正是袭击他后军步卒的重甲士将领,先于其他士卒一步回来向着乔琰汇报此番战况。 天光熹微自外间映照而来,正将对方凌厉桀骜的面容映照了个分明,却也同时映出了他眼神中那种,大概可以叫做羡慕的情绪。 徐荣稍有些疑惑于对方这个反应,不过这显然不是此时的重点。 他又接着说道:“我自领兵前来这孟津渡支援之前,曾经与关内守军提及,如若日午之前我未曾返回,必定是孟津渡与我本人一道有失,他们必须出关塞后从多个方向跨越邙山回返洛阳,将此军情送到。” “君侯已知我要前来,必然想到我向洛阳方向报信,但山中驰道拦截容易,以人力翻山报信却不易拦截。君侯麾下万人,行军过山路三十里,必定落在我方信使后头——” “所以此时还需先令我回返继续掌握小平津,以防消息外泄。” 乔琰思忖了一番后问道:“小平津关的守军中,凉州部将多少人,北军五校士卒多少人?” 徐荣没想到,她问的并非是他往这一去小平津是否是纵虎归山,或许正如她所说,不会疑他已是个不需再多言的事情。 他正了正面色回道:“凉州军三百人,北军三千人。” “三千人……” 这三千人若是按照徐荣这等说法,继续保持着镇守于小平津的状态,以免消息外泄,确实符合乔琰此时所需。 但这也同时意味着,在此番清君侧的目的达成之后,这些人将由被迫从贼转为重新归编五校,总归是跟乔琰没什么关系。 可这些经由过精英训练的兵卒,若是能趁着投效于她麾下从军这些的过程,直接被她收编,岂不是更好? 早在那先前遴选度辽将军的比试中,乔琰就已经对这一支集合胡骑、越骑等各兵种为一体的队伍有些眼馋了。 如今这个秩序混乱,加之洛阳也并不算安定的环境,恰恰给了他们挪窝的可能。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她能让他们协助于进攻洛阳一战。 这样才是“自己人”。 她问道:“若我除却讨董檄文之外,还有一封清君侧的圣旨在手,文显可有办法说服麾下士卒一道参与洛阳攻城战?” 徐荣讶然看来,便见乔琰朝着也已抵达南岸的郭嘉伸了伸手,从他这里将圣旨给取了过来,递到了徐荣的面前。 “先帝殡天之前,已知陛下年幼,必有人心思变之事,大将军彼时威逼皇权,似有不臣之心,我为先帝提携之臣,自当为平定京中乱局一尽心力。可惜彼时洛阳内乱,我却仍身在漠北征伐,这封诏书到我手中之时,董贼已入京城。” “此人初时擢拔贤良为州郡宰臣,虽未有辅政之名,也未必不能现天下清泰之象,故而我并未将这诏书拿出来。而今——” “而今情形不同。”乔琰颇有几分唏嘘之意,“董贼倒行逆施,人所共憎,一旦迁都长安,洛阳王业不安,汉室尊荣不再,值此之时,洛阳唯有速胜而破!若能以此诏书换来北军五校助力,急攻洛阳北城,免于祸及北郭之民,拿出来倒也无妨。” 徐荣看得清楚,在这封诏书的末尾盖有玉玺印章。 正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 在印痕的边角处还有些细微的差别,料来正是那传国玉玺于前汉之末被王太后摔碎后修补的位置。 他自跟随董卓进入洛阳后便听闻,当日袁术袁绍等人烧宫仓促,二位皇子与张让蹇硕等人一道逃亡得过急,并未带上玉玺,那玉玺在早前为张让所藏匿,却因为张让之死而消失无踪,哪怕是如今的新君刘协也不知道这印玺去了何处。 乔琰手中这份诏书的效力便大大提升了。 他回道:“若如此,要说服他们不难。此事交予我去做便是。” 徐荣对这些北军士卒的掌控力非牛辅可比。 这些曾经参与过西郊大营演兵的士卒也还记得,彼时天子赐予乔侯以并州牧之职的时候,是对其如何器重非常的。 这份委任说是力排众议也不为过。 她手中会有这样一张诏书,甚至不需多费口舌去解释缘由。 而除却师出之名,还有另一个理由。 哪怕此时董卓掌握有天子刘协,可这种名不正言不顺、又得到了天下名士讨伐之人,很难不让他们在为之效力驻守期间也心中忐忑。 他们是否会因此而受到牵连呢? 若非念及他们的家人也大多身在洛阳,只怕此时人早跑了大半了。 好在如今乔侯持天子诏,以万人之众渡河而来,又说服徐荣投诚。 若此战之中董贼可擒,他们也不必担心自己的家人因此受累,更可因此一战,而洗脱身上的为人伥鬼之嫌! 好事! 在日暮之前,他们已为人所统帅,赶赴到了孟津渡前,与乔琰合兵一处。 虽有些可惜的是,他们之中被徐荣派遣出去在夜间报信的,按照乔琰给吕布的指令被他留在了邙山之中,更有一部分随同徐荣在夜间支援孟津渡,为麴义所率领的重甲士所杀,但这实为战争之中难以避免的损失。 乔琰立于这孟津城关之上,朝着下方诸人看去,眼见这些于河岸铺开的士卒,已成功完成了从大河北岸朝着南岸泅渡而来的任务,甚至在这场渡河之战后还人数尤有扩张,不由在心中万分欣慰。 在这等战况瞬息万变的时候,她已无暇去让人问询,酸枣大军进军旋门关,鲁阳联军兵进太谷关到底取得了何种成果。 即便这两方都还被阻断在关隘之外,这也是她必须兵进洛阳的时候! 再有拖延,若让董卓开始着手迁都之举,受苦的只会是洛阳的百万民众! 以如今的时局看来,哪怕这场进攻洛阳之战走向了最差的情况,她所要的人与声望,乃至于练兵的目的都已经全部达成了,并无什么遗憾。 那便打! 她将圣旨掣于手中,扬声说道:“先帝不以我年少而轻视于我,授命州牧与除贼重责,托汉室之望,除却挥师入京,铲除奸佞,匡扶社稷外,琰无以为报!幸得诸位相助,方能有今日聚兵于邙山之北。” “夜来行军不易,但敢请诸位随我同行此道,明日日出,即为洛阳贼寇涤荡之时!” “也为——” “诸位建功立业之时!” 这建功立业之时六字说来掷地有声,当即在这城关之下响起了一片应和。 乔琰下得城来,翻身上马。 此番除了郭嘉与贾诩这等相对文弱的谋士被她留在了孟津渡外,其余人等都将与她一道进发。 前方的帅旗之下,牛辅犹自在那儿骂骂咧咧,极其不忿于徐荣对乔琰投降后居然还能掌三千兵卒,就仿佛跟回家一样自在,可他再有多少话也很快说不出来了。 谁让乔琰此番的正式进军需要一个祭旗的标志,也再没有人比牛辅更加合适。 骤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是要被留下来当做威胁董卓的筹码,而是要被当做牺牲品,牛辅对上了乔琰的目光,飞快地将这痛斥改成了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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