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程立的年纪,已过了喜怒形于色的阶段,他更不至因为说动之人乃是这一条迎击黄巾路线上的指挥官,朝廷敕封的左中郎将,而生出什么得大人物看重的骄傲情绪。 他只是在从一个谋士的角度,深觉他们能做到这一步实属不易。 乔琰此前在围攻田氏坞堡的时候就与梁仲宁说过“五倍而攻之”的道理,现在也是一样的。 黄巾军的人数确有汉军的五倍,即便皇甫嵩趁夜偷袭,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可军中并非人人都有吕布之勇,深陷重围之中还能有突破人海的本事,加之波才包围长社至今,一旦城中试图用兵突围,他必然快速得知做出应对,所以算起来—— 皇甫嵩若当真带兵来袭,也未尝不是将性命寄托在乔琰的身上了。 也寄托在了他程立的身上。 他脸上被烛光映亮了一瞬踌躇满志的情绪,又很快被老成持重的表情所取代,俯身对着乔琰行了个礼,“敢不尽心效命。” “那就交托给仲德先生了,不过还是得提醒先生一句,”乔琰指尖在桌案上敲击了下,“日之后的夜里,请仲德先生勿要随意走动,还有赖先生骑术载我一程。” “……”第一次被人委托的重任是武力侧,还真让程立有那么点不太适应。 站在一旁的典韦迷茫问道:“那我作甚?” 他这步战功夫高超,算起来也不是对骑术全然不通,结果乔琰放着他这么个护卫在一边不用,反而让程立当这个保镖。 饶是典韦与她之间只能算是临时的雇佣关系,也干过送信这种不需什么本事的差事,还是有种微妙的郁闷。 然而下一刻他就看到乔琰郑重地看向他说道:“我有一项更重要的任务需要交给你。” 典韦走出营帐的时候,跟田彦嘀咕了句:“我有时候真挺讨厌这些聪明人的。” 乔琰这家伙属实是有点过分,说有要事托付,却愣是不跟他说,这件事到底是什么。 说是说的什么等到了日之后就见分晓,但这把人胃口吊起来又不给个解释的情况,着实是让典韦觉得有些抓心挠肺的。 “是啊,我也挺讨厌的。”田彦也低声回了句。 乔琰倒是没给他安排什么活计,算起来还是给他这个大功臣一个休息的机会。 但这一夜先是死里逃生,后见到了大汉这样多的要员,却得天之后才能知道该如何才能取胜—— 田彦已经可以预感到,他只怕是要睁着眼睛到天明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非常默契地叹了口气。 深觉对方果然跟自己一样,是个对此间情况一知半解的难兄难弟。 好在这日间,并没有新的攻城任务让他们需要分散多余的心力。 上一次攻长社失利,对波才来说无疑是个打击。 他既然不想让梁仲宁瓜分他的功劳,便最好在对方还未对城中情况尽知的时候,尽早拿下长社。 尤其是他此前出手,乃是因为,在他所听过的经验之谈里,都说这些个达官贵人围困多日,必然情绪上头忙中出错。 却万没想到,他纵然占着一时的人数之利占据上风,也难以改变他的对手都是宿战之将的事实,绝不可能给他这样的可乘之机。 而对他来说,攻城之后对黄巾军安抚的工作才是大麻烦。 这些军事修养不高的人可不会看到,在梁仲宁所负责的突围之战中,曹操用的正是诱敌之策,若非波才提前收兵,梁仲宁不被打个头破血流才怪。 他们看到的只是,自家的渠帅对上汉军的反抗,表现得有些无所作为,倒是那位梁帅和麾下,很有作战英勇的架势。 这种对比也很难不让他们进一步联想到此前听到过的,关于军营布置的那些个说法。 乔琰都得说此番运气诚然不错了。 程立得了乔琰的托付,要在这双方营地中再做些事情,也就更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只是这一次,他一改先前激化矛盾的策略,转而变成了诱导这种心向往之的情绪。 乔琰特意在一路上通过对梁仲宁的教导,让兖州黄巾和豫州黄巾之间形成了一正一乱的差别,终于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系统现在只觉得自己的运转中枢稍微有一点不够用,最后干脆利落地决定让自己当一个合格的气氛组,静观乔琰的操作。 而在程立于营中挑拨情绪的同时,乔琰也并未闲着。 她给梁仲宁又上了一课,名为人心。 这种让他好像听了点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学到的虚头巴脑的玩意,让系统直呼诈骗。 可梁仲宁怎么会觉得军师在诈骗呢? 他顶多就是觉得这东西可能就跟星象谶纬之说的东西一样,还不是他能够掌握得了的。 这些听起来高深的道理里倒是混杂着一句还挺好接受的东西,也因为这个反差而变得格外容易记住。 乔琰说的是,在矛盾过后的糖衣炮弹往往是对方抛出来的陷阱。 事实上,大可不必将这些黄巾的想法弄得过于复杂。 就像先前兖州的这一波黄巾,会因为卜己和张伯死后他们照样能吃饱饭,甚至能吃得比先前更好,安心在梁仲宁手下混饭吃一样,现在豫州颍川的这一波,也同样会对更优渥的行军环境心向往之。 但在乔琰的洗脑之下,梁仲宁可不是这么想的。 【他真的被你带到沟里去了!】系统语气里好是无奈,【他现在一定觉得自己才是那分野兖豫的星宿所指,可偏偏波才那家伙有坑害他的心思,甚至不惜先让手下士卒先来对他这方示好。】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上有所恶,也是同样的。”乔琰回道。 她从营帐中走出,在这个看似有秩序,实际上全然是破绽的营地周遭打量了一圈,确认一切尽在她的谋算之中,这才收回了视线。“何况,他被我骗得惨归惨……却总还有招安投降这一条出路吧?” 系统听得有些莫名,又听见乔琰低声念起了一段话,它听得分明,说的是“天下大乱兮市为墟,母不保子兮妻失夫,赖得皇甫兮复安居。” 这颂歌在它的系统库里搜索得到,说的正是皇甫嵩。 但这首歌的出现,是在皇甫嵩屠杀广宗投降的黄巾,将十万尸首铸成京观之后,因大汉感念其为维护统治地位,加之他领冀州牧后奏请免除冀州一年田租后,替他宣扬出去的。 “六万死于广宗城下之人,必然听不得这什么复安居之类的话,而皇甫嵩在黄巾之乱后依然担负拱卫大汉边关之责,大概也并不会想到,在一百多年后会发生五胡乱华这样的事情。” 乔琰的语气让系统听不太出她的情绪,她已旋即说道:“罢了,不说这些了,皇甫义真此人的功过不该由我来评说,起码如今的皇甫嵩还未在八个月的作战后,做出这种屠杀降卒的举动。” 事实上,皇甫嵩的震慑之举也并没能让张角兄弟死后,流窜在大汉各州的黄巾余党停止对大汉的反抗。 譬如说在初平年,也就是公元192年,青州黄巾余党便做出过入侵兖州,一举占据东平和任城的举动,甚至杀害了彼时的兖州刺史刘岱。 在做出这举动的时候,他们可丝毫没有担心过,或许有朝一日自己的人头也会步广宗城下京观的后尘。 现今距离黄巾之乱祸起不过两月,皇甫嵩正式加入战场的时间还不足一月,此时倒戈的黄巾,的确还有与汉军之间斡旋其生死的机会。 乔琰的这些想法不会与程立提及。 毕竟身处在这个时代的人,怎么也不会想到黄巾之乱只是揭开了这百年战乱的开端而已。 她心中有数便也够了。 现在,且先应对眼前之战! 坞堡攻坚不过是小规模打斗而已,甚至很难称得上是作战。 解决掉卜己和张伯二人,将黄巾势力尽数归拢在梁仲宁的手中,也并没有经历过士卒交锋,更应当算是个刺杀行动。 可此时不同! 再如何因为其中玩弄的挑唆人心的伎俩,以及里应外合之法的偷袭计划,也不能改变这诚然是一场以万人为计数的作战。 她先前围观那场真切发生的攻城战时,已觉心中波澜难遏,如今更觉如此。 只因这一战,她在其中操棋落子,正到尘埃落定之时! 在第日的夜里,起了点风。 四五月间的豫州多起北风,今日也不例外。 波才并没意识到将营盘驻扎在长社的南方是什么问题,可对皇甫嵩来说,这却无疑是个摆在他面前的战机。 乔琰提供的破敌先决条件,她在信中已与他明言,正需要他直入波才营中,造成些混乱。 信中附带的还有合适突入的位置,正是乔琰和程立这数日来对营盘的观察所得。 她对皇甫嵩有所要求,倒并未让这位左中郎将觉得是什么麻烦之事。 恰恰相反,他以为,所谓里应外合正在双方通力合作之中才有意义。 谁让皇甫嵩可不乐意做什么躺赢的举动。 更何况,在乔琰那封极尽所能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未来栋梁的信中,无形间也对皇甫嵩多有吹捧之意。 所谓“不惧皇甫将军不能慧眼识人,明晓战机”,正是对一个将军绝佳且不动声色的夸赞。 既有破敌的目标,又有小辈的景仰之词,皇甫嵩自然是要尽心竭力的。 说不好是否是历史的必然,还是因为乔琰让田彦以硝石流火之箭作为通知长社的信号,对皇甫嵩也起到了一点提点的作用。 他依然选择了火攻。 傅燮与朱儁作为前锋各领一支突入波才部营帐的时候,皇甫嵩一身轻甲登上了城头。 他的父亲皇甫节就任过雁门太守,他的叔叔皇甫规担任过度辽将军,在他的少时记忆里,对峙外敌无疑占据了绝大多数。 也正因为这种与寻常的洛阳高官不同的经历,让他在对上黄巾之乱的时候也有着远超常人的冷静。 在他的视线中映照出一点火光之时,他当即抬起了手。 早已在城头上备战的军士紧随他的指令,将熊熊燃烧的火把绑上了城头,几乎连缀成了一片风中灼灼的火海。 而几乎在同时,当先纵马踏破黄巾营地藩篱的傅燮一把甩出了手中的火把。 波才在长社城下驻扎的营地,因去岁大旱,今岁雨少的缘故,虽然也讲究营盘的牢固,却更接近于“依草结营”的方式。 纵然不至形成什么火烧连营的情况,却也足以让傅燮甩出去的这支火把,在落上营帐的一瞬间燃烧了起来。 惊觉起火的波才部士卒刚踏出营帐,迎面而来的便是一杆雪亮的长枪。 傅燮纵马持枪而来,一枪洞穿了他的咽喉。 仿佛是为了与他此举相互应和,在长社城头上恰在此时响起了战鼓。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23 首页 上一页 22 23 24 25 26 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