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琰确实是想用一用他们的。 在先前的打压过后,这些南匈奴之众已可招募为兵卒。 毕竟她已经对外展现出了足够的武力镇压手段,在此时适当的收敛并不会让这些南匈奴部众忘记她带来的威慑。 其中先前多有反心的左部贵族还可以再晾上两年,作为剥削牛羊的来源。 对大汉,或者说是对乔琰表现出合作态度的羌渠,却可以纳入并州的居民体系中,也可以给出一些好处。 她本打算是让先前前去幽州协助平定渔阳之乱的于夫罗前来入伍。 并州军的胜率和奖惩体系,也早让这羌渠长子表现出了意动的想法。 不过如今看起来,这个用人的方式可能要换上一换。 荀攸回道:“用呼厨泉。” 栾提呼厨泉,这是南匈奴单于的二儿子。 按照匈奴内部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规则,他的继承权毫无争议地在于夫罗之后,在乔琰屡次“拜访”南匈奴所居的美稷城之时,也很少看到他的踪影。 “君侯可令呼厨泉以出外寻找机会为名,先行于子午岭中率南匈奴部众扎营成落,于北洛河和泥水岸边耕作,这起码能为我们抢到半年到一年的混淆视线时间。” 荀攸的这个建议确有可行性。 乔琰进攻洛阳期间,两次对董卓摆出了示敌以弱的态度,却两次都给了他以近乎致命的打击。 所谓事不过三,他又如何会想到乔琰在有些方面不喜欢搞故技重施的这一套,有些地方却是好用的办法再多来一次也无妨。 她听得荀攸继续说道:“在此期间,因君侯承认西面天子为正统,又表现出如今这等出兵而返,控制并州全境不利,甚至不得不放任南匈奴残部游走于并凉边境的情况,董贼既有一线喘息之机,必然稍有松懈。君侯也务必争取下一个超过马腾韩遂的名号,以便——” “趁其不备之际,名正言顺地全线进攻凉州。” 这最后一句话,被他说得实在很有图穷匕见的意味。 荀攸指了指山下,便是这子午岭之西,隶属于凉州的部分,问道:“君侯可愿与我一道往山下去看看?” 去!为何不去? 在这子午岭之西的泥水河岸,据传是当年匈奴与羌胡进犯最喜欢经行的一条路。 不过如今展现在乔琰面前的只是好一番人烟稀少的状态。 那泥水自庆阳为界,北面有东西二河,西为环江东为白马水,至于庆阳之南,也被称作马莲河。 位处于环江和白马水之间,临庆阳而立的,就是在荀攸话中提到过的射姑山。 乔琰望着眼前微微泛黄的河水,收回了朝着西边望去的目光,开口说道:“说到射姑山,便不免想到一个人。永和六年春,大汉征西将军马贤,与且冻部落羌人战于射姑山,马将军与其二子均战死于此地。” “自永初七年到永和六年的二十八年间,马将军杀羌人共计两万一千多人,但射姑山之战,其未乘羌人聚合之机进攻,不恤军事,爱重钱财,有此一败实不足惜,自马将军战没,皇甫威明大器晚成,终现名将之姿,方有日后的凉州三明之一。” “这射姑山倒可以称之为警醒之山了。” 荀攸本以为她此言乃是在陈说历史,却又忽听她说道:“公达,也幸而有你提醒。待回去之后便如你所说去做吧,我会先见一见呼厨泉,随后的指令都由你与奉孝负责。” 他朝着乔琰望去,正见这黄土高原之上的长风将她的长发与披风吹起,露出对方明利到令人心折的目光。 这位年岁甚至只有他一半的并州牧,在此时所展现出的英主风姿,实在是让人见之难忘。 他也在此时无比深刻地理解到,如郭嘉和戏志才这等平日里恃才放旷之人,为何会对她如此尊重看好。 他翻身下马,朝着对方深深行了一礼:“请君侯放心,攸必替君侯免于后患。” 何为后患? 正是这些南匈奴部众在被迁居前来此地后,会否有如脱缰的野马,在与周遭羌人部落交流,营造给董卓以及马腾、韩遂等人看的假象期间,干脆从假反变成了真反。 以南匈奴人的行事作风,便是他们有父母妻儿还在乔琰的手中,也显然是没什么约束效果的。 唯独能够牵绊住他们的,只有利益而已。 好在比起韩遂与马腾,乔琰在这方面的优势还是很明显的。 而对如何鞭策这些南匈奴人,他心中已有了一番盘算。 他刚收回思绪,便看到乔琰并未因为已经达成了现场勘探的目的打道回府,而是让身边的随行亲卫在此地安营扎寨。 见荀攸投来了个疑惑的目光,乔琰摆了摆手示意他先不必多问。 等到了营地搭建完毕,营地中一尊简易滤水装置已经在乔琰的安排下搭建了起来,又有亲兵士卒去将那泥水河中的水给取了过来。 而后,经历过了一道筛选和煮沸的河水被乔琰递到了他的面前。 荀攸刚喝了一口便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这水是不是,有点苦?” “这里面盐含量太高了,浇灌不了庄稼。”乔琰从他的手中将这杯子给夺了过来,将其中的盐水给倒了出去。 要跟荀攸去解释这河流上游位处于冻融区,高矿物浓度的土壤水补给入了河流之中,造成了这种含盐量的陡增,大概有些难度。 不过能说清楚问题就好。 这就是此地泥水的弊病。 荀攸面色不由一变,“我此前以为此地无有种植之地乃是因为羌胡部落作乱抢掠,与其耕作不如游牧,可如今看来其中竟是有原因的,此事是我思虑不周了。” 乔琰笑了笑,“公达此前长居于颍川与洛阳,对此地的特殊情况知之甚少,也实不足为奇。何况这白马水一段不可引用,我又未曾说那庆阳以南的不可。” “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随我南下走一段吧。” 这也算是给此前真正经历北方作战还少了些的荀攸多上了一课。 第二日乔琰便带着众人继续往南行去,泥水过庆阳后,于宁县、泥阳一带有数道支流汇聚而来,这支流之中又分出了数道沟渠,其中不少河沟中的水清状态与那泥水泛黄的情况截然不同。 乔琰指了指此地说道:“这一片倒是满足公达所说的兵屯之所,河水乃是从子午岭上来,而非是从从上游环县一带,若再算上子午岭之中的山涧河流,要养活驻扎在此地的南匈奴部众已足够了。” 不过若是要指望那些南匈奴人能这么快学会如何在这样的特殊地形下确认开垦田地的方向,显然是有些难度的。这就得专门派出个负责此事的团队做一番规划了。 只是让乔琰未曾想到的是,在将这个招募的指令下达后,主动前来报名的人里还有个特殊的存在。 “我只是当个旁观进学的,不会碍着事的。”伏寿努力让自己挺直了身形,以便看起来能像个大人,可她再怎么站直也改变不了她的年纪就摆在这里。 她只能打起了感情牌,“阿姊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事?” 乔琰笑道:“如何会不记得?” 在她为了谋求并州牧位置而入京城的时候,伏寿与她在延熹里再遇,向她问起,这世上为何没有一本书,能将这山川河流都给记载在其中,能让足不出户之人也可遍览山川风物之盛,若能佐以图景便更好。 当时她还只能被限制在洛阳的家中,如今跟随阳安长公主来到了乐平,却当真可算是飞鸟出笼了。 “那就好,我可没忘记阿姊当时的鼓励。”伏寿目光一亮,也立即将自己这些天来在晋阳周遭走动的成果摊开在了乔琰的面前。 算起来她还是被蔡昭姬折腾出来的宣传手段给启发的灵感,总归在此地乐平侯纸管够,她便按照自己的想法先开始搭建这个水文山川记载的框架了。 乔琰接过了她递过来的本子,见首页上画着并州的地图,和孤零零的几条河流。 第二页则是其中一条河流经行穿过的地名与形状,右边佐以她记载在侧的古今河名,河道偏移,水质以及流域作物之类的信息。 后一页则是对河道附近碑铭与风俗的记载。 伏完乃是文官,对伏寿的书画工夫栽培在她年幼之时便抓了起来,此时也正好派上用场。 要乔琰看来,这内容虽然还粗糙了些,但她跟着往泥水与子午岭走一趟,多从那些老农的口中增长到见识,又在并州境内多走动些地方,总能将此物给完善的。 她心中思忖,此物的意义可能也并不只是在于记载,也确实可以在此时就提早做起来。 见乔琰看完了她这几页作品,有一阵并未说话,伏寿不由将两只手有些紧张地扣了起来,却见乔琰忽然从一旁取来了一张硬皮一些的纸张,在其上题写了“山河录”三字,又让人在这纸张上打了两个孔,连带着新取来的一沓乐平侯纸上也穿了两个孔。 伏寿本还有些不解乔琰的用意,瞧她取了绳索来将其捆在了一处,忽然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 乔琰开口说道:“河流山川记载难免有增补归并之事,既然要做,就将其做完善了,如有增加,拆了往其中放就是。” 这话中的潜台词,便是同意了她的自荐了! 伏寿抱着自己新得的本子朝着乔琰道了个谢,又郑重其事地保证自己绝对不会给她拖后腿。 反正那些农田规划的事情自然有术业专攻的人去做,她就是去搭个顺风车,以确保能先一步将新地盘上的东西记载下来而已。 她忙不迭就想去找此番行动的领头报道,忽然又听乔琰问道:“长公主那边你得到准许了吧?可别是拿着我的许可去给人施压去了。” “那哪儿能!”伏寿理直气壮地回道:“母亲说了,要让我向昭姬姐姐学习,方对得起我们来并州的一趟。” 乔琰顺势问道:“长公主如今在做些什么?” “我悄悄跟你说,你莫要告诉旁人知道。”伏寿凑到她近前小声说道,“母亲和几位公主姐姐,还有她们带来的宫女,刚来并州的前几日都说,在此地也不知道该当做甚,若是只在此地求个庇护,总难免坐吃山空的。” 汉室的公主还多有几分风骨。 也或许是因为做皇帝的不靠谱,做女儿的也只能让自己尽量支撑起来。 更因为先前的洛阳南宫之变和随后的董卓乱政,让她们已越发明白,自己的公主身份说白了也没有什么优势可言。尤其是在当下这个汉室两分的局面下。 “母亲便在想她们擅长什么——种地肯定是不行的,我这种过芥菜的,都比她们会种地呢。” 她这句吐槽让乔琰忍不住笑了出来。 “阿姊别笑,事实如此嘛,不过母亲在衣衫的搭配和宫廷护养肤质的秘方上都还有些研究,虽然吃饱饭是要务,但我们在晋阳中走动注意过,那些首饰铺子的销量还是可观的。”伏寿说道:“所以她们打算先盘个铺子试试。阿姊,能少收点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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