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带:金城河谷盆地带与武威卢水绿带。 数点—— 那些被乔琰在凉州的种种军事行动给震慑到的当地豪族,除了最远的酒泉,是送了个对她来说可用的人才过来之外,安定、汉阳等地的则是将田地给交出来了一部分。 这便是她在凉州境内零散拥有所有权的地盘。 这些田地比起豪强所实际占据的土地,还仅仅是九牛一毛而已,但乔琰深知此时的重点矛盾在何处,要经营凉州也还暂时免不了要跟他们打交道,目前最合适的举动还是见好就收。 这一部分零散的土地,一部分被乔琰挪交给了投靠于她的羌人部落耕作,按照并州缴纳税收的方式,将田地内的一部分产出交给她,一部分被乔琰交给了从并州赶来的徐庶。 在越冬之时,他以鲜卑人囤于韩馥之侧,对其造成的心理威胁,让那位度辽将军直接来上了一出弃官而逃。 韩馥正式被乔琰给剥夺了权柄后,由徐庶代为督辖度辽将军军营。 但以并州的边防情况,有朔方郡、固阳道、白道川和雁门这一线的完整防守构建完成后,度辽将军营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这部分人马还不如直接调度到凉州来,成为她安插在各郡中零星散落、又随时可以聚集起来的一支军队。 “我将这个任务交给你,你应当知道其中的意思。”在徐庶带人赶到凉州后,便被乔琰专门找了谈话。 两人并后方的亲随一道顺饮马河北上,直抵黄河边上。 在亲随于乔琰的示意下退远了些,又有黄河奔流的轰鸣声作为阻挡后,这便是一出只有天知地知和两人知晓的谈话。 徐庶忽然觉得眼前的场景令他觉得有些微妙的熟悉。 六年之前的冀州曲周城外对话,和眼前似有相似,又似是不同。 彼时的乔琰问过他一个问题—— 活命的活字,难道只是人有一息尚存吗? 他说在他想出这个答案后再告诉乔琰,为此他也有了继续追随在她身边的理由。 在并州的六年里他可能已经得到了这个答案。 乔琰也在将彼时无暇给予弱者的怜悯之心,在走出的每一步中渐渐落地。 但他依然并不打算做出个回答。 因为在并州、甚至是今日凉州的演化之中,这个答案可能都在随着上位者的种种举措变化,而可以出现与先前不同的答案。 在河水涛涛之声里,乔琰的声音依然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你与仲德先生一样,在我麾下之人中的地位无可替代,所以我也希望你能跟随他的脚步而前,直到当我需要两只手的时候可以与之并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徐庶是个聪明人,不会听不懂其中的话外之音。 黄巾之乱时期,乔琰开始给他这个自请牵马坠蹬之辈抓教育,又交给了程昱来栽培,随后在乐平经营之时,也依然让他们保持着教学指导的关系,如今到了凉州,还是由程昱主管大事,徐庶经略小处—— 但这并不代表着乔琰希望他们始终保持着这种师徒关系,又始终被这种上下区分所限制桎梏,反而只能踩着前人的脚步往前! 这其实意味着,她希望像程昱和徐庶这种没有家族牵绊的真正心腹之人,形成一条历练上升的完整渠道,当她需要全面出击的时候,又能各自独立出来独当一面。 徐庶有过游侠的经验,有武艺傍身自保,所以她对程昱的期望和对徐庶的期望是一样的。 既为将,又为谋臣。 他刚想下马拜谢,便被乔琰以手中的鞭子示意,拦住了他的动作,“你听明白就行,所以我也希望你做好一件事。孟起和伯阳协助盖元固拿下武都的时候,武都李、王、姜三姓豪族送出了一部分田地,这部分土地我要你务必妥善经营。能否做我的另一只手,就看此番了,你明白吗?” 她眸光之中的光华灼灼,让徐庶心中隐约有了个猜测。 武都郡的西汉水和沔水是联通汉中的,那么经营武都郡的意义在哪里,好像已不需多言了。 在听到这句指令的时候,他有一瞬间觉得充斥于耳中的河水激荡之声,好像也正是心血在体内沸腾所发出的声响。 他静默良久方才平复下了心情,朝着乔琰拱手回道:“以小处把控全郡,又要在盖太守的眼皮子底下,君侯给我出了个难题,但庶愿意接受这个挑战。” 哪怕他长于颍川,可算是天子脚下余荫之民又如何? 他十六岁跟随乔琰,到如今的二十二岁,所见所闻丰富的认知里,都是一派大汉倾颓已在眼前,已无转圜之力的景象。 放眼天下,能在乎民之所求,又有能力践行的,唯有并州牧而已! 便是一行叛逆之事又如何! “走吧。”乔琰指了指远处河上的渡船,开口打断了徐庶的思绪,“在去之前,且先随我往武威郡一行。” “都说万里行路,方有所得,那便一看这西北丝路风光!”
第168章 葡萄美酒 自安定郡沿河入武威郡,渡河而过,便能看到,原本沿河北岸而建的长城也随即转向朝北而去,径直指向武威郡治姑臧的方向。 长城的分界设置在郡地中部,依托于河流山川而建,大多是其建造之时的历史必然。不过这并不意味着这里就是大汉疆域的分界线。 疆土边界还要在更远的地方。 就比如说另一处出名的长城之外汉土,就是弱水尽头的居延泽,也就是张掖居延属国。 居延塞与固阳塞所承担的边防责任是很相似的。 大约是因为北匈奴流亡北迁,加之丝绸之路多年不盛,居延的边防压力要比固阳小一些,但在灵帝统辖年间,依然不乏鲜卑进犯酒泉劫掠的记录。 这两年间在乔琰的出塞打击后,连带着此地的情况也要比早年间好上不少。 而眼下金城陇西之乱平定后,乔琰举目看去,便见到了不少往来于官道上的汉人。 这场面虽还远不及后世所说的“金张掖,银武威,玉酒泉”之繁盛,却也让她多了几分欣赏周遭的心思。 这种稍显闲适的心情在韩遂身死、马腾投降之前,大概是不可能有的。 而今嘛……她既与徐庶说,这是万里行路增长见识,也不妨让自己放松放松心情。 自四月出兵于凉州到此时,已有三个多月。 别看在高平城一度屯粮停滞了些许时日,其中的种种指令下达,依然少有喘息机会。 是杀戮震慑还是拉拢收降,也需要她始终紧绷着心神来做出判断。 陇西金城一行间但凡有所差池,她带来凉州的并州军都极有可能要面临不小的损失。 就连跟董卓和袁绍之间的拉锯谋划,也得因势利导,小心谨慎才好。 好在—— 在并州提前做好的种种筹备,都让她成功得到了今时的局面,她也总算能松一口气。 只是这度假的路途也不能算是个坦途。 河西走廊的入口乃是乌鞘岭,若要进入武威境内,便得翻越乌鞘岭而过。 行至山中,乔琰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披着的斗篷。 乌鞘岭的地势在这一片高原之上不算特别高,可犹在夏末,乌鞘岭上的温度也依然低得吓人。 难怪在典籍中会屡屡记载,乌鞘岭上的盛夏时节,也多见飞雪弥漫之景象。 今日倒是并未见到落雪。 可乔琰与徐庶等人抵达乌鞘岭的时候已近黄昏,自此处往西望去山岭尤高,积雪几入云中,也将落日晚霞早早给遮掩了个干净,只剩下了些许铺在天边的余晖映照在草甸之上。 这种日月交替之时的冷意,便已无声地弥漫了上来。 那些草甸也仅能算是零星分布着,更多的地方是纯然光秃的一片,更助长了这种荒凉感。 可这便是边陲的常态。 顺着山势而建的大汉长城因近年来的无暇顾及而有多处坍圮,顺着这一线起伏朝着前方山高之处望去的时候,自有一种奇特的雄浑壮阔之气和历史沿革的轨迹。 只是当山边缘停留的最后一抹日光都被吞没在夜色之中后,扑面而来的冷风愈发带上了几分砭骨的寒意,还是有些难熬的。 乔琰没打算趁夜赶路,而是寻了个乌鞘岭上的商旅驻扎地稍事休整。 身边跟着的下属将携带的炉子点着了火,烫了碗汤给她递了过来。 “出乌鞘岭的感觉如何?”乔琰朝着徐庶问道。 比起徐庶这种“正常人”,乔琰觉得自己在体质上的加点很有那么点赖皮的意味。 她是不怎么怕冷,她的下属没她这么抗冻。 虽然已让人带上了御寒的衣物,这种地形阶梯分界线上的“拥裘御酒,体犹寒悚”依然不是那么好玩的。 但徐庶喝了口热汤缓过神来,只回道:“若君侯非要听的话,我只能说想到了两句诗——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1” 乔琰当即笑了出来。 这便是如今的汉人气节! 元狩二年,霍去病自陇右翻乌鞘岭而过,进击匈奴,斩首俘获者以万人计,斩杀匈奴折兰王与卢侯王,令匈奴之中多了这样一支不知道何人所做的悲歌。 焉支山位于张掖境内,祁连山位于武威郡边界,正是匈奴牧马放羊之地。 这便是当年被杀得四散奔逃的匈奴人的真实写照。 在此刻星月之下,前路的长城隐现于夜色间,让人在这苦寒气象之中依然不免想象,当年的河西之战到底是何种景象。 徐庶的这番回答倒是很有胆魄。 乔琰接话道:“是啊,若不走这一趟,又如何能亲眼得见此等雄关漫道真如铁之景呢。” 她将手中的热汤一饮而尽,起身朝着远处瞭望。 山河状阔,人也当有鲸吞天地之豪情。 若只居于庙堂之中,寄情于方寸之地,何能想到,便是不毛之地也有这般风情。 人是需要看得远一些的。 在她举目四望间,北方群山在夜幕中只剩下了逶迤连绵的剪影。 到了第二日翻越过了乌鞘岭最高处后,那片剪影后头更高处的雪山才于日光中浮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那便是祁连山了。 祁连山中据传有六条河流东出河谷,所灌溉出的这片水草丰美之地,就是后来的六谷吐蕃。 不过如今此地最出名的还是卢水。 乌鞘岭上的地表贫瘠并未影响,当她领着这一行人正式抵达武威郡的核心区域后,目之所及都是各种草木繁盛的景象。 这片被流水灌溉的土地,若非是战乱导致的地广人稀,本不该只是这桑树载道,路有胡麻的景象而已。 但自地面这一片青绿朝着西北方向望去,尽是这样的颜色,在先前她已制定了凉州发展屯田事业的其中一“带”正在此地的计划后,便只让人觉得万分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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