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朱公刚开了口就已见黄射朝着他们躬身行了一礼,“为报父仇,行此不得已之举,还请诸位见谅。” “你这可不是什么不得已之举,根本就是……”出自吴郡顾氏的那人咬着牙,没将后头的话给说出来。 他恨不得说,对方就是个比孙策还要疯狂得多的混账,可想到此人有这等胆魄去刺杀朱治,谁知道他会不会在怀中忽然掏出一把刀来,对着他们也来上一出匹夫之怒血溅五步的景象,又将原本要说的话给吞了回去。 “您想说我这是不要命的疯子举动,”黄射语态从容地回道,“但一个走投无路之人,是不会在意还有没有给自己留有后路的。” 豫章之战后,孙策何止是要了他父亲黄祖的性命,也是意在将他枭首示众。 让这扬州地界上都知道,他孙策乃是当之无愧的扬州之主,在他羽翼丰满后绝不容任何人对他的决定做出质疑。 他已不仅是要报仇,也要让自己不能随随便便地死在孙策的刀下。 若最后结果还是死,能拉下几个垫背的,总的来说他就不算亏本! 尤其是…… 倘若这个被他拉下来垫背的还是孙策这样的角色,那就更是不亏! 在他逃离豫章郡,乘坐上了乔岚乔亭的船,来到了泾县后,他见到了身在此地的祖郎。 祖郎虽然没对他的一番遭遇做出什么冷嘲热讽,但在这第一面见,祖郎也没打算为他提供什么帮助。 按照他和黄射的说法,“所谓唇亡齿寒,确实是这个道理,但唇齿之间是一种联系,我和你们这等上至于太守的存在,就是另外一种关系了。” 既然如此,他凭什么相信这种忽然被提出的合作并不是要对他做出什么利用,而是确实要和他联手一起对付孙策? 连跟他之间的阶级没有差特别大的笮融,都根本没有要跟他交底的意思,反而是将他当做一个好骗的傻子,那么在黄射的话中可能作为他们助力的吴郡世家,又凭什么将他们看在眼里! 祖郎确实没改和孙策敌对的想法,但他并不喜欢被人忽然引到了歧路上。 他顶多就能先分出几个熟悉扬州各郡地势的下属交给黄射,以确保他在想出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之前不会被孙策给提前发现了。 最开始的时候黄射只是考虑着,既然祖郎要看到诚意,那么他一面将江夏黄氏的支持送到泾县来,一面尝试去跟吴郡世家搭话。 谁知道在第一个环节就出现了问题。 不是孙策封锁了长江水道,让黄射无法回返到江夏去,而是他刚一回到江夏的地界上,还未抵达黄氏的老宅,就先遭到了一批人的追杀。 所幸有祖郎赠予他的人手庇护,这才勉强逃出生天。 他也当即决定,直接回到扬州地界上。 这些刺杀之人到底是何种身份,在他们的衣着和面容上都没有透露出任何的一点信号,可黄射觉得,自己只要不是个蠢蛋就不会猜不出他们的来历。 他们只有可能是江夏黄氏的人。 无论是刘表还是孙策要对他做灭口举动,都不需要做得如此隐晦。 蔡瑁蒯越之流则是巴不得他先回到黄氏族地,让他们出现错处,所以不必对他做出阻拦。 在丧父之后又经历了一番来自家人的背刺,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意味着什么?黄射给出了一个格外极端的答案。 苏飞原本还想劝他,既然从江夏黄氏这里得不到支持,不如直接远遁交州,珍惜这条由黄祖给他保全下来的小命,但黄射若只是个庸碌无能之人,做出这样的决断倒也无妨,偏偏他还是有那么些本事的,于是—— 江夏黄氏为求自保而对他做出的落井下石举动,恰恰激化了他孤注一掷的决心。 也让他在这种极端的困境中想出了一条出路。 少了一份支持不要紧,只要他自己能取代其中的作用,并拉来另外的一方援助就好。 他总得让这些人看看,孙策并不是不可战胜的。 他从江夏潜藏回到了豫章的境内,听闻豫章各县已不再准允对于黄祖之死做出任何不必要的讨论,取而代之的,是他听到了豫章新太守即将上任的消息。 黄射心中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要做一个必死之人该做的举动,让自己成为靶子的同时,也成为联结起各路与孙策不睦势力的枢纽! 杀了朱治——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合适举动! 别说这吴郡世家觉得,黄射这举动疯狂到令人心惊,就连得到黄祖嘱托照看黄射的苏飞都觉得,这简直不是个正常人能想到的破局之法。 但因黄祖对他的提拔之恩,苏飞还是决定,最后再帮黄射一回,而后就自己往交州逃遁。 他们重新找上了祖郎,以早年间黄祖给黄射留下的一批财物,从祖郎这里又交换到了一支人手,而后开始了对朱治的伏杀行动。 朱治出自豫州沛国,但他的父亲在早年间就搬迁到了扬州的丹阳郡,所以他也可以算是丹阳人士。 在孙策入主扬州后,他就理所当然地驻扎在了此地。 这一次职位调派,他便从丹阳朝着豫章郡赶去。 因黄祖已死,逃亡在外的也只剩了黄射和苏飞这等存在,除了盘踞于郡县间的山越,扬州内部已经基本没有了额外的危险,朱治便想着,大批扈从跟随行动,反而容易让人误以为他是要进行什么讨伐之举,还不如直接轻车简从上路。 反正,他自己也是个武将出身,哪怕真遇上了什么山匪劫道的情况,料来也不会真造成什么影响,要逃遁出去也不难。 可他又哪里会想到,见到了复仇希望的黄射,在此时早不是曾经那个喜谈文学的青年,而是一条在暗中窥伺的毒蛇。 从丹阳的故鄣县前往豫章,需先至溧阳,而后顺溧水西行进入长江水道,这从故鄣到溧阳的一段路,就是黄射动手的最好时机! 朱治浑然不知其中的危机,在经由此地丘陵的那一刻,他的马蹄之下忽然多出了数道绊马索,将他给直接掀翻在地。 祖郎交给黄射的下属在这等山地的环境中,即便是比之孙策的军队在机动性上还要高出几分,更别说只是朱治的私兵。 在那一片人仰马翻的动静中,黄射在其余几人的掩护之下,将朱治的头颅给砍了下来。 随后,他在告别了苏飞后毫不犹豫地带人撤入了相邻的吴郡,找上了此地的吴郡四姓。 这一番行动,被他没有做出任何隐瞒地告知了在场的几人。 “……你到底想做什么?”朱公终于从被黄射这番离奇举动所带来的震慑之中回过了神来,开口问道。 他不信黄射此人不知道,他眼下做出的这番举动就算真能暂时得到他们的支持,也最多就是一把他们手中可以利用的快刀,迟早也会被他们给丢弃甚至灭口的,可他依然义无反顾地去做了。 这才是让人最觉得他可怕的地方! 黄射的眸光动了动,回道:“一个不要命的人,会成为你们最合用的破局利器,但这把利器还需要经由过一番打磨——” “他需要你们的态度,让他能将山越势力拉入结盟的队伍,也需要你们再替他找一些人,比如说,当年被孙策所杀的吴郡太守许贡的门客。” 这两点对于他们来说确实不算难,甚至就算要让这个联络山越的举动有意避开孙策的耳目也不难。 而黄射已接着说了下去:“子报父仇,臣报君仇,都为天经地义之举,请诸位长者成全于我等。” 这句“子报父仇”几乎是在同时从另外一个人的口中说了出来。 孙策看着面前身披孝服的少年,面色沉沉。 少年不过十三四岁上下,惨白的面色上透着一股执拗之气。 他又朝着孙策说了一遍:“请将军成全我报父仇之心。” 这少年本名为施然,但因朱治无子,在三十多岁的年纪上,将自己姐姐的儿子过继到了自己的名下,他便从施然改名作了朱然,至今已有七八年的光景了。 对他来说,朱治和他的父亲没有任何一点区别。 也正是因为朱治效力于孙坚孙策父子的缘故,朱然才能因为年龄条件符合,成为了与他同年出生的孙权的伴读。 按说这养父出任豫章太守,在孙策麾下升迁,他和孙权在进学之时交情日笃,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都是让他们的处境在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可为何会忽然遭逢这样的变故! 丹阳郡中的那出刺杀行动,在事情发生后的不久就被过路之人发觉,上报到了县衙。 朱治在丹阳郡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上官,却忽然横死,连头颅也失踪不见,甚至是死在了上任豫章太守的路上,何止是对孙策的挑衅,也是对乔琰的挑衅! 故鄣县的县官根本不敢耽搁,直接就将消息送到了孙策这里,连带着也将消息告知了朱治的家人。 “将军,我不相信父亲是死于山中匪寇之手,”朱然强忍着哽咽的语气说道,“中平年间,长沙、零陵、桂阳三郡的观鹄之乱,我父亲便已在文台将军麾下担任司马,征讨之中履立战功,被表举为都尉。” “光熹年间讨伐董卓之战,文台将军进攻洛阳,仅次于乐平侯破城而入,也有我父亲从中参战协助,又被嘉奖为督军校尉,得以独领一军。” “自将军统领扬州以来,除山越盘踞外,绝无一方匪寇有此等胆魄对我父亲下此毒手,也只有他们有这样的本事!” 他跪了下来,伏地说道:“请将军准允我早日加入行伍,随同诸位叔伯一道剿灭丹阳乱贼,为我父报仇!” “义封啊,你……” 孙策有些无奈地看着这个孩子,在对方斩钉截铁的语气里,就差没有直接说出,若是孙策不答应这个条件,那他就直接跪地不起。 可他的年纪确实还太小了。 他比乐平书院那些出来试炼的孩子还要年少,若是他再出了什么事,孙策要如何与朱治交代? 他并非不知朱然所说种种,尤其是被他提到的那些往事。 这段过往升迁经历被重新在孙策的面前提及,让他本就因听闻朱治死讯积聚了怒火的心中烧得几乎沸腾。 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敢的! 连太守都敢杀了又还有什么是不敢的! 此刻在他面前的朱然,和他当年面对父亲丧生时候的处境何其相似,也正因为在这少年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孙策恨不得现在就提刀朝着丹阳而去,务必将谋害朱治的凶手给找出来。 “将军,我的年纪已不小了,知礼义懂孝悌明忠信之书,我都已随同仲谋一并看过,若将军觉得是我还不到舞刀弄枪的年龄,便请将我送至军营之中吧。” 朱然刚要朝着孙策再磕一个头,就被人给拎住了衣领,“起来吧,我答应你就是,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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