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场以天下为赌注的棋局中,既然以曹操此刻的条件,绝不可能取代袁绍或者乔琰之中的任何一方成为最终的胜利者,那么陈宫就一定会助力他成为一个—— 最成功的“盟友”。 也是一个最成功的旁观者。 袁绍哪里会想到,自己邀请曹操前来邺城的邀约居然会遭到拒绝! 在曹操那消息传来的那一刻,他脸上的表情卡壳了好一会儿,才从下属来报中的“曹操因为虎牢关之约暂时不能前来”中反应过来。 身在此地的许攸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下一刻他就看到袁绍一把将面前的文书给砸了出去,几乎是以拍案而起的姿态站了起来。“赴约?是他疯了还是我疯了?” 袁绍连等待曹操抵达邺城后该当以何种方式招待于他都想好了,甚至已将与曹操商定将曹昂留于邺城为官、迎娶袁氏女的计划在嘴边演练了数次,可他等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这比起乔琰取得了攻占徐州北部的胜利,还要像是一个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 毕竟,徐州北部的易主只是丢了半个州而已,可若是曹操直接选择倒戈到长安那头去,却几乎是将两州的地盘送到乔琰的手中了! 袁绍不会连这点算术都算不清楚。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袁绍甚至没管有人在场,已暴怒喝道:“曹阿瞒何敢如此欺我!” 眼下的局势里他确实不是乔琰的对手,但他自忖自己的实力和曹操相比却还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若是趁着乔琰刚刚出兵未回之际先将曹操给解决了,也未尝不可! 就算拼了个两败俱伤让乔琰来上一出黄雀在后,也总好过受这等窝囊气。 “明公不必这般生怒,”许攸开口说道,“曹兖州既让其谋主亲自前来与明公交代此事,并不是要倒戈过去的意思。” 这个举动还是有些微妙的。 倘若曹操真有要因徐州之变,袁绍这方的优势进一步削减,便要直接倒戈到长安朝廷那头去,他大可以用更加敷衍的方式来应对袁绍。 到时候袁绍对他出兵,他也正好在发兵抗衡之前完成阵营的转换。 如此一来,连换个立场的理由都有了。 可陈宫一来,与曹操亲自前来解释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审配在旁补充道:“我赞同子远的看法,既然是陈公台到了,明公不如听听看他的说法。与其说这是曹孟德对邺城天子不敬,对明公持有敷衍之心,不如说他这是要给自己谋求到更多的利益。” 曹操是多精明的一个人,若是说他会在这等情形下还因为袁绍的一句邀约直接送上门来,那才不像是他会做出的事情。 袁绍迟疑地站在原地沉吟了片刻。 刚获知曹□□约的愤怒在重新思忖他和曹操此刻的地位后逐渐收敛回去了几分。 眼下曹操还愿意让人来做出的解释,竟的确已是对他的“优待”了。 他长出了一口气,心中很难不对自己此刻的境遇感到一种发泄不出的憋屈,却还是一边让人将那封被扔出去的书信捡回来,一边让人将陈宫给请进来。 不过当陈宫踏入此地的时候,依然不难从袁绍的脸上看到未曾彻底消退的不悦神情。 他徐徐朝着对方行了一礼,开口道:“曹兖州令我向袁青州陈说三件事。” 袁绍有一瞬的愣神。 他本以为陈宫会上来就为曹操的爽约而致歉,将这致歉的理由给摆在台面上,却没想到是这等不卑不亢的开场白。 但袁绍必须承认,陈宫走出了一步相当正确的棋。 这句“陈说三件事”已经成功勾起了袁绍的好奇心。 他坐定在上首,看着陈宫这张乍看起来刚直率真的面容,不由已在心中羡慕了曹操几分。 陈宫何止是一个合格的谋士,也将兖州境内的一个个士族人才带到了曹操的面前,若无陈宫相助,曹操绝不可能在兖州境内立足得如此容易。 可若要陈宫说的话,这原本就是一出双向选择,且看看辛毗等人在袁绍麾下是何种如履薄冰的处境便知道,就算占据兖州的是袁绍,他大概率也不会投效在对方的麾下。 这种对袁绍种种行事作风的鄙夷被潜藏在了陈宫镇定的神情之下,在听到袁绍示意他说来详情后,陈宫说道: “其一,眼下各州所遇处境相似,若与长安朝廷必起争端,不如将战场选定在冀州。” 陈宫这头一句话就差点没让袁绍气出个好歹来。 他这话说的几个意思?让交锋战场选定在冀州? 陈宫面对着袁绍质问的目光,不疾不徐地回道:“天子在邺,冀州有变之日,邺城朝堂官员、河北世家必定竭力来援,反观兖州地界有不服膺于曹兖州之人,豫州汝南尤念故主,一旦生变,或于日间局势已不可控,势必重蹈徐州覆辙。” “反观冀州之地有太行山为屏,并州那头大批兵卒出动不易,北部幽州调兵容易,运粮却难,若自河间到渤海防线齐备,或还有反攻幽州机会。且幽州兵将谋臣大多年少,去岁公孙伯圭身死,高将军战败,或能助长其骄兵之气,正是我方之机会所在。” “然若欲达成此目的,兖州豫州便绝不可对司隶轻易露怯,以防为其趁虚而入。故而我家府君选择应邀而去,显我方声威,不宜因邺城共聚之说将其推迟。” 袁绍:“……” 陈宫的话中明明句句都是在对他的褒奖,尤其是说什么兖州内部有不服从曹操的人、豫州汝南同样有不听话的,反观冀州却能做到勠力同心,他却怎么听都觉得浑身难受。 尤其是说去年的冀州一方战败可以助长对面幽州子弟的骄傲自满之气,袁绍就不免想到为了赎回高览和辛毗而交出去的田丰家人。 可他又不得不承认陈宫说的有一句话是对的—— 若要让兖州豫州不会如同徐州一般,在猝不及防之间就被选定为战场,又快速地完成了易主的转换,那就必须让这二州对外表现出更加强势的姿态,而不是像原本的徐州一般于数年间始终处在南北僵持的局面下。 陈宫朝着袁绍看去,已继续说了下去,“其二,曹兖州此行绝不只为交战争取优势,也为保民。” 袁绍拧起了眉头,开始思索早年间是谁跟他说的陈公台“智迟”,眼前这位的表现分明就是一等一的诡辩。 陈宫答道:“如今已进三月,今岁天象如何已不难看出端倪,敢问袁青州,以眼下情形来看,今年是否又是个大旱之年?” 这一点显然不是袁绍从主观意愿上能改变的。 见袁绍颔首,陈宫便接着说道:“昔年洛阳百万之众,随移都而外迁,以至兖豫二州多有承载彼时流民之职,数年间田舍俨然,民有所依,然值旱灾连绵,洛阳重建,又有回流之趋势。袁青州居于邺城许不觉察此事,我等却看得明白。” “如曹兖州不能以强势之态、养民之心,令其勿因洛阳景象日新而迁返,不出一年,二州民众削减十之二三,洛阳民众不说重回百万,也当有七八十万之多。使乔烨舒募兵其间,得精兵五万,虽有山川河道阻隔也可长驱直入,届时兖州危矣。” “虎牢关之会,势必于此事上有所商榷,此为利益要害,还望袁青州见谅。” 这一番话,袁绍同样无法做出辩驳。 洛阳重建之时吸引民众入境,自打去年开始已是如此。 若非这等百姓回流的趋势,乔琰也不必让荀彧这等治世之才替她坐镇于洛阳,又在数日前因司马防不能在此地管控流民,令陈登对其做出接替。 曹操到底要如何从乔琰的手中争取下来一批民众,不令其因今年的旱灾而做出迁移回返的举动,在陈宫的话中并没有明说,袁绍也对此一无所知,但这诚然是必行之举。 总之,曹操回返邺城不能拿到什么阻止民众外流的好法子,但他若是往虎牢关走一趟,和乔琰在这出会面间有所博弈,却或许可以。 “其三,是曹兖州希望我向您私下说的一句话,以证明他此刻并无倒戈之心。” 陈宫这句郑重其事的说辞和他随即朝着四周看去的目光,让袁绍不得不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先退下去。 许攸和审配对视了一眼,都不太明白陈宫这葫芦里是要卖个什么药。 先前的两个缘由,按说也得算是军事机密,都未曾对他们做出隐瞒,却非要在这第三条缘由上有所藏匿。 不过他们还是知情识趣地先退了下去。 令他们觉得有些意外的是,不过半盏茶的工夫,袁绍便已重新召人入内,而后令人以对待贵客的身份将陈宫给送回兖州境内。 在袁绍先前还因曹操的拒绝而震怒的脸上,哪里还能找到任何一点潜藏的不忿,分明只有一片爽朗的笑意,像是听到了什么对他而言的大好消息。 许攸问道:“不知那陈公台是向明公告知了何事?” “也算不上是个好消息,”袁绍回道,“应该说这是一条曹孟德缘何站在乔烨舒对立面的解释。” 许攸依然有些疑惑,到底是何种缘由能让袁绍对此深信不疑,甚至转而开怀,可惜袁绍好像并没有将其说出的意思。 倒是同样困惑于此事的陈宫随行下属朝着他问出这个问题后,从他这里得到了一个解释。 “我说,乔烨舒或非汉臣,若贸然倒戈,只怕大汉基业顷刻崩塌,故而曹兖州需与之亲自一会,看看故人是否还是那个故人。” 下属好奇了:“可这话为何要背着其他人,只同那袁青州说出来?” 陈宫回道:“袁本初会将这话四处宣扬吗?” 他只会在心里偷着乐罢了。 那么这话也就不算曹操这边给乔琰做出了妄加推断。 都说了,他们兖州豫州势力,现在要做一个合格的旁观者,现在就是在恪行此事。 陈宫想到这里的时候掀开了车帘朝着外头看去,正见邺城郊外的田地因长久的缺水,在这本该春意盎然之时,也表现出了好一派干涸荒废的状态,又不免叹了口气。 说是说的旁观者,却也总该还有另外的一条破局之道才是。 但现在,他是将袁绍给说服了不错,却真的能找到对抗乔琰之法吗? 这在目前好像还是个近乎于无解的问题…… “或非汉臣”四个字既是对乔琰的指控,又何尝不是对她的一种褒奖。 唯有令人束手无策之人才会被抬高到这样的地步,作为一种暂时不能倒向她的理由,而不是将其作为讨伐她的罪名,用在正面交锋之间。 这又显得……何其可悲! 这出发生在邺城的对话并未被乔琰获知。 诚如曹操和陈宫的判断,她并未打算对那虎牢关之约继续推后,或者行爽约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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