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人群中扫了一眼,忽然眼前一亮,“走!我带你去找个好位置。” 榆娘不明就里地被这姑娘拉着跟上了个胖墩墩的厨子。 在先前的那一番奔跑而来中,她们已身在长安路的周遭。 就是乔琰当年用水泥打造出的那条标志性街道。 这按理来说还是长安城中最宽的那条路,可架不住刘协带来的这个消息属实是太过惊人了,以至于这周围早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地给包围了起来,榆娘怎么看都觉得以她们的身板大概率是挤不进去的。 但这个同样是后到的厨子却在这队列中左右腾挪,轻易地开辟出了一条路径。以至于因为她们两人都紧跟在对方的后头,也成功往里挤进了中段,大约再越过那么五六七个人,就能成功凑到最前面。 “这……这是怎么做到的?” 榆娘觉得自己倘若没有看错的话,在那个厨子往里走的时候,看到他的人都给他让出了一条路,让榆娘险些以为这是个长安城中的恶霸。 但她的问题刚抛出来,便见她的同伴伸手示意她看去。 榆娘抬了抬手,这才发觉那厨子的肩头居然还蹲着一条狗。 “嗨,那条狗是个名人,书画院的都知道。” “当年长安新路建成,搞出了个征文和书画的比赛,卢公的儿子卢子家以黑狗入画,胜在了一个以小见大,也让这条被他借走用了几日的狗出名了。眼下既然事情是在长安路上发生的,又是这等大事,谁知道会不会又有什么作画记录的要求,总得给它一个参与机会的。” “……”榆娘有点怀疑长安民众的心理状态。 但当她被以这种方式送到了前排,被那个好心的厨子顺便举到了肩膀的另一头坐上去的时候,她看到的却是一张张热血沸腾的面容,又哪里还能想起这条黑狗之事。 每一个抵达此地的人都不是来看戏的,而是来为大司马助威的! 他们不知道刘协的这个问询是否出自于真心,可当榆娘朝着四周看去之际,以她单纯却也敏锐的直觉,只觉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着一个信息。 如果刘协觉得这是试探的话,那么他们也要用最大的声音说出来自己的支持! 倒不如借着这等突然而来的机会,真将乔琰给托举上位! 在大汉天子尚且在位的情况下,这好像是一种极其可怕的想法。 可长安的这些民众即便是和并州地界上的人相比,对于乔琰的尊重感怀之心也绝不会少多少。 并不只是因为旱灾之中的活命之恩,也并不只是因为长安朝廷扎根在此后产生的种种行当,给不知多少人提供了在此地就业谋生的机会,也不是因为关中虽然还没恢复到那沃野之地的景象,却也已经让人产生了家的感觉。 还因为,规则。 董卓为祸长安之时,甚至为了将财富聚敛在自己的手中发行出了董卓小钱,将关中地界上的民众对于货币的信赖在一夕之间摧毁了个彻底。 而后乔琰来了,带着她始终坚持的五铢钱政策从凉州而来,让货币与货物在三州之地上快速形成了循环,将岌岌可危的长安经济又给拉拽了回来。 这是金钱的规则和信任。 随后的律法五刑框定是规则,官员选拔考核是规则,限酒令的推行也未尝不是一种规则。 这些规则并不是将他们束缚在条条框框之中,反而是以一种另类的方式将他们保护了起来,也让他们确信,当他们并不跳脱出这规则的时候,他们便能凭借着自己的双手继续往上攀爬。 而这每一条规则的末端都把握在乔琰的手中,仰仗着她麾下的文臣武将以及兵卒力量得以推行,也让她远比刘姓宗室出现在天子的位置上,更能让他们感到居处长安的安心。 可偏偏,有人非要去铲除这样的存在,意图用那些腐朽陈旧的制度来取代掉大司马一步步的付出! 即便那方法最终没能成功,也并不妨碍他们此刻裹挟着一种随时可以喷薄的热切情绪。 倘若乔琰成为那个天下主宰,便再不会有人能将她拉下台了吧? 他们……也能继续着现在这样的生活了吧? 那就算当他们应和着刘协的问题,发出一句“大司马即位”的呼喊之声的时候,纵然要被人扣上谋逆的罪名,那又有何妨呢! 当所有人同罪的时候,他们之中最胆小的存在也有了发出声嘶力竭之声的勇气! “大司马即位!” “我等支持大司马即位!” “……” 榆娘目光怔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明明她来到长安也没多久,现在坐在一个陌生人的肩头,是该当稍微收敛一些举动的,可谁若置身其中却还能保持着镇定,那便当真是个神人了。 关中地界上的变化在这一刻重新浮现在了她的面前,每一桩每一件都有着历历在目的清晰。 于是在这片声浪的顶峰,她也紧跟着扯起喉咙喊了一句:“请大司马为天子!” 这便是那些原本身在紫宸殿中的天子臣子出现在此地的时候,听到的最为激烈的回应。 那早已冲破云霄的长安百姓之声,以一种不容抗拒迎面而来,甚至让人分不出其中的任何一声是由何人发出的。 他们唯独能听到的,也只是在有人让出了一条路后,站定在最中间的刘协朝着他们看了过来,问出了一个直击心扉的问题:“诸位,你们听到这个声音了吗?” 那是很多种不同的声音。 却好像有着同样的一个含义。 就连作为被他们支持之人的乔琰都无法对这些声音做出阻挡,至多就是在此地调动了长安兵力维系住秩序,以免这蜂拥而来的人群造成了何种踩踏事件。 可即便已经是稍有秩序的状态,这样的场面还是给这些朝臣带来了一种无与伦比的震撼。 听到了。 他们听得清清楚楚。 站在最前头的黄琬更是已然面色一变。 这些交相呼应的声音汇聚成的浪潮一并涌入了他的耳朵,让他在这一刻感受到的其实不是那种众望所归的趋向,而是一种……说不出的可怕。 在这群情激奋间,黄琬不免下意识地朝着乔琰看了过去。 要他看来,今日这出戏码的主角并非刘协。 刘协不过是手持玉玺的大汉象征之一而已。 只是引发这长安民众声音的一个引子! 这个角色可以是由刘协担任,但也可以是别人,比如已经从乔琰几乎言听计从的刘表,比如被刘表留在这长安城中的刘琦,甚至是他们那位已经透露出几分垂丧惫懒之气的陛下。 所以真正的主角,应当是这位随时可以引领着长安,乃至能被她掌握的九州地界上的百姓揭竿而起的大司马乔琰! 即便她好像是被这片浪潮裹挟着往前,以一种未曾预料到的方式被继续往前推了一步,像是这出大戏之中的被动参与者,也绝不能忽略掉她的主角位置。 黄琬的目光透过这些人群恰好对上了她的目光。 她当然不是在看着他,而是在看着这些为她而发声的人,可这并不妨碍黄琬清清楚楚地捕捉到,在她此刻望向这些民众的目光中,他竟看不出任何一分对自己即将被推举上那个位置的惶恐。 这是不应当的! 取代天子这种行径,即便有昔年流传下来的那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有曾经当真达成过这个目标建立起新朝的王莽,有桓灵二帝时期的数次民众起义兴事,也早已经随着后汉的二百年统治,变成任何一个以“汉臣”二字自居的人绝不可能拥有的想法。 身在蜀中的刘焉可以有这样的想法,因为坐在天子位置上的刘虞,甚至是早前的汉灵帝刘宏,都不过是被推举扶持上位的宗室而已,他刘焉也毕竟还有一个“刘”字的姓氏。 但这样的想法出现在乔琰的身上,却像是一只本就已经爪牙锋锐的猛虎从原本的守护者身份转向了猎人,也对着原本还躲藏在她身后的“盟友”伸出了威慑的爪牙。 刘协的出现和他手捧玉玺之际所说出的那一番说辞,到底是否出自于乔琰的授意,在这一刻已经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她就算原本未曾料到会有今日的这一番助力,也势必会借着刘协给出的这一步阶梯直接往前迈出一步,直接将这种被推动的声音给落到实处! 看呐,连那曾经被先帝托付给她扶持的帝王,都在以一种这样的方式宣称她不该为臣而该为皇,在这苍天倾覆的时局中她又为何不能顺势而起,接住这一份绝顶的盛名呢? 黄琬毫不怀疑,一旦在此刻,如同他们这样还在意图固守着大汉正统之人对她做出了任何一点驳斥和拦阻,她都会干脆利落地用重新收拢在手中的关中兵权告诉他们,到底这天下间是她乔琰的权柄威望更盛,还是他们这些老顽固的骨头更坚硬。 王允可能没有判断错误她的立场。 但他判断错了自己的能力。 只因她这份剑指帝王宝座的野心,在场已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遏制了。 所以王允只能落个身死的下场。 那么他们这些人,到底是要效仿王允,以自己的声名成就她被汉室大臣污蔑、打压、针对的形象,甚至落个自长安城头坠亡却徒有喝彩之声的下场,还是—— 要顺应着眼下的时局直接投身到这洪流之中,起码还能成为这出和平演化之中的参与者呢? 好像在无形之中已经有一个答案了。 被仲长统那出昌言区分出的与她为敌之人,或许在此时还能有弥补挽回的余地。 但要是到了今日这一步还没能警醒,依然固执站在对立面的存在,便何止是要成为这时代更迭中的落伍牺牲品,也势必要成为这出朝代更迭之间的立威对象! 乔琰要的,真的只是刘姓宗室无力统辖天下,将这天子宝座交托到她的手中吗? 既然她真能问鼎此位,为何不能让所有的反对声音,都彻底消失不见呢? 看看吧—— 她一步步铺垫出的民众教化,可以在十数年间便填补上那些掉队的世家势力。 她手中紧握着的乐平月报和印刷书籍发售渠道,可以让她洗脱掉那些可能出现在她身上的骂名,以一种涤荡天下的言论主权为她的上位再推一把力。 各地制衡有方,又大多为她战功所折服的武装力量,会以一种和孙策在扬州的举动有别,却无疑更加有效的方式,为她将那些零零碎碎的声音再进行一次抹除。 这的确是众望所归,却也是一些人眼中不得不顺从的归处! 这是大汉的可悲,却也是乔琰的胜利底气。 而黄琬在这一刻能想得明白这样的道理,刘虞又怎么会不明白呢? 当黄琬的目光从刘协转向了这片已彻底只剩下一个声音的长安街头,再转回到乔琰脸上的那一刻,刘虞的目光看向了远处的赵云、吕令雎以及所有在此刻打着维护秩序而来的长安守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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