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袁绍所接收到的消息之中,是曹操有意投降于大雍,故而举刀向内,率先对着张邈等人做出了进攻,可事实上,若是按照曹操这番经历,他可着实是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 陈宫率先联络了各方势力,在他并未决定投敌之时便打算联手将他这位兖州牧给解决了,要不是曹操当先一步脱身,身在濮阳的满宠也做出了一番足够合格的应变,又有郭嘉自虎牢关出兵抵达陈留境内,在劝降曹操后与之做出了一番配合,此刻身为阶下囚,甚至是已然授首的,必定是曹操。 无论是曹操麾下的士卒,还是被曹操从河内郡“借”来的士卒,又或者是陈宫张邈等人掌握的兵卒都可以证明这一点。 就连袁绍都插手到了这次的行动之中,成为联络各方针对曹操势力的魁首人物,那么曹操在这样的情况下倒戈,实在是受害者为时局所逼迫,不得不投诚于大雍以图生存,哪里是什么早有叛汉之心呢? 固然曹操能成为兖州牧,和以陈宫为首的兖州世家支持,和张邈以陈留太守身份上书,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但这数年之间他和枣祗等人所做出的屯田利民举动,却不是因为空口白牙之言便能达成的。 在这份切实可见的政绩面前,兖州牧的由来已显得不那么重要。 而当这份的确有说服力的陈说之词在曹操的笔下落成之后,郭嘉将其接过来看了看,对于将兖州尽数掌握在手,更是有了信心。 他令人将这封手稿快速送往洛阳完成印刷,而后便转头朝着黄忠和徐晃叮嘱道,“徐将军和黄将军往东平等地抓人的时候学着点陛下的做法,务必按族谱抓人,凡是涉事其中的一个都别放过。” 因不必负荆请罪而对郭嘉颇有几分好感的曹仁骤然听到这么一句,直接愣在了当场。 不是……你们大雍的作风都是这么干脆的吗! 郭嘉的下一句更是干脆得很,“袁本初等人行路途中经过的昌邑、巨野等地,对其做出接纳的官员也一并清算一轮,兖州地界上关押不下无妨,还能喘气的统统槛车入长安,长安的监狱在陛下登基后才修缮过一次,绝不会住不下人的。” 曹仁:“……” 虽然从道理上来说他也知道,这显然是大雍那位陛下要来上一出杀鸡儆猴的举动,跟他们曹氏也没多大关系,反而对他们来说是件好事,但被郭嘉用这种表达方式说出来—— 他觉得自己可能有必要担心一下自己日后该当如何行事了。 而此番槛车入长安的,何止是这些渎职的官员。 那些参与此事的世家,本以为他们不日之内便能迎来曹操的死讯,随后由袁绍接掌兖州事务,而他们这些人也该当因为站对了立场,在地位和职权上水涨船高,却哪里想到,他们迎来的居然是一场这般雷厉风行的打击。 还能喘气的也都被尽数打包上了囚车,朝着长安的方向押送了过去。 按照郭嘉所说,这些人倒是算不上在陛下指令之中所说的“负隅顽抗者”,但也该当算作是进攻兖州之战中到手的“战利品”,如何处置正好由长安官员一道见证,由陛下圣裁。 兖州的百姓是何种反应姑且不论,洛阳的这些百姓却是先见到了一副大场面。 一副……浩浩荡荡的囚车从虎牢关方向而来,穿过洛阳后继续往西而去,而后行入那崤函道中前往长安的大场面。 自乔琰登基以来,这些洛阳的民众不必担心她因王允等人的坑害而遭遇不测,在已有驻兵陆续补充到洛阳境内,兼有荀彧调兵权限更为自由后,他们也不必继续投身于洛阳八关的戍防之中,便更有了一份观望于此刻这番意外情况的心情。 “这是什么情况?”晚到一些的便朝着前排之人问道。 或许是因为此前这些洛阳民众的同仇敌忾,前方先到的便耐心解释道:“兖州世家不满于那位曹将军和陛下都有推行书籍的决定,以为两人有合谋的打算,便先下手为强,打算将曹将军给拿下。” “谁知道没能得手,还被曹将军联手郭刺史将他们全给拿下了,送到长安交由陛下处置。听说这些世家子弟难得亲自上战场,想着一展身手,却在交战中死了不少。” 说话之人不无感慨地摇了摇头,“你说说他们都图的什么,反倒是将本还站在他们这边的曹将军给逼反到陛下这里来了。” 这后来者回道:“要按这么说的话,曹将军这也算是弃暗投明了,能在不与陛下发生激烈相争的情况下便归顺麾下,总是件好事。” 洛阳八关之外的地界,譬如说河南尹中的一部分区域,此前因乔琰无法接触到,是归属于曹操治下的。因洛阳的重建以及住民招募,才让处在这片区域内的一部分人口涌入了洛阳。 这些人中也有不少一度得到过曹操的恩惠,自然不愿意见到这两方正式交手。 如今这事态,便正是朝着众人都喜闻乐见的方向发展了。 这么一看,谁还有多余的心情去顾及这些押解入长安的世家子弟的心情呢? “等等!”这人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又问道:“按照这样说的话,我们大雍这九州版图又多一州了?” “何止啊,”一旁有人回道:“你可别忘了,原本在曹将军的手上还有个豫州呢。” 那么曹操的归降也就意味着,九州版图多出的是两州之地。 这原本就已经是九州对四州的悬殊差距,在此时又因为兖州世家的一出闹剧,变成了十一州对二州。 谁看了不得说一句—— “这是天下一统在望啊!” 就算大汉的余晖还没有彻底从他们脚下的土地上消失,就算邺城朝廷能凭借着他们所占据的两州多一郡的地盘做出竭尽全力的反击,这场朝代变更的潮流也已经在以一种势不可挡的姿态呈现在了世人的面前。 “也不知道那位袁大将军是个何种想法。”那后来者不由嘀咕道。 最后的一个靠谱盟友因这样的一出闹剧而失去,只怕他要郁闷到家了。 这人话刚说出,眼见周围的人朝着他看过来的目光,连忙找补道:“你们放心,我可没有怜悯他的意思,也不是要转投邺城,就是感慨一下罢了。” “你看你来得晚就是这坏处,”早到一步的人中有人回道:“我们不是在说你这话的态度有问题,是说你少知道了个内幕消息。说是此次兖州变故里,那位袁大将军没少插手,就连本人也亲自到了。” “后者是真是假不好说,但前者嘛……”这好事之人伸手朝着前方指了指,“你看到那辆囚车了吗?” 这人踮着脚尖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去,却因周遭的围观之人实在太多,并不能看清他所指示的具体是哪一处,只能含糊地表示自己看到了。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说话之人本也没觉得能让人看清那头的情况,见他应和,便已接着说了下去,“那是邺城袁大将军的谋士许攸许子远,听说当年陛下得许子将评价的时候他还在场呢。” “你想想,什么样的情况,会让他也在被囚在此地?” 这些能在此地交谈起这些内容的,或多或少对于这天下局势有些了解。 邺城距离洛阳不算太远,也难免会有些消息传递到他们的耳中。 许攸这个人,若是算起在邺城朝廷之中的地位,或许不如沮授,论起实权就更不能相比了,但倘若有人问起,在袁绍麾下的谋士里谁最得到袁绍的信任,那必然是许攸! 袁绍当年那出意图通过还粮来拉拢乔琰的举动,就是由许攸前往长安实施的。 这几年间,许攸也几乎不离开邺城,始终作为袁绍的心腹参谋存在。 除非是袁绍亲自对他做出了什么委任,不然他没有任何一点必要前往兖州。 只怕这兖州风云的背后真有袁绍的授意。 可这份授意丝毫也没让他从中拿下兖豫二州的掌控权,反而让本已惨淡的局面又挨上了重重一刀! 袁绍是什么想法? 郁闷之余,更多的必定是懊悔! 许攸听着这些沿途民众做出的种种猜测,有些暗沉的目光中闪过了一缕讥诮的笑意,又抱着膝盖往这槛车的角落里缩了缩。 以他看来,袁绍哪里会有什么懊悔的情绪,只怕他此刻只有愤怒而已。 愤怒于陈宫张邈等人的计划为何会提前一步泄露给了曹操知晓,以至于给了曹操和郭嘉将他联手坑害入局的机会;愤怒于那些兖州世家居然如此无能,不能在与张超臧洪的合兵中对着曹操的队伍发起足够有效的进攻;更愤怒于,曹操为何不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在发觉他袁绍亲自来到兖州境内的时候,选择交出执掌兖州的权柄,而是要做出这样有效的反击。 他希望人人都能听从于他的安排,誓死效忠于他,也看在汝南袁氏如今只剩下了他这么一个活跃在政治舞台上的继承人的份上,对他多有几分优待,却从未想过,这士为知己者死的前提,是做主公之人当真将下属当做知己啊! 这世间何来这样的明公,在下属已为他极力谋划出一条逃生之路的时候,不说来上一出生死与共的戏码了,居然直接将下属当做自己的垫脚石来践踏! 许攸一度觉得自己其实很懂袁绍,这才能在袁绍的麾下混得这般如鱼得水。 但当彼时袁绍将他拉拽下马,自己夺马而逃的那一刻,许攸可以确信,自己一点也不懂袁绍。 最不懂的,就是他居然可以有这等冷情刻薄的心肠。 再一对比他随后听闻的兖州真实战况里曹操和下属的相互成就,对比此前便听闻的徐州之战里刘备从未放弃过张飞的救援举动,对比已然过世的孙策那副阔达听受的性情,便觉袁绍能有今日地位,实在是和这当今时代里对世家名门子弟的拥趸分不开关系! 也不必说去和乔琰相比了。 她此刻已为大雍之天子,哪里还跟袁绍是处在同一个水平线上的。 许攸想到这里,不由有些恍惚。 他好像隐约知道,乔琰为何要广开民智,对世家做出一番潜在打压的举动了。 那绝不只是因为她要让世家之中有些依然陈陋的“女子不可为帝王”的声音,再不能以一种理直气壮的方式出现在她的面前。 也不是因为她要对跟随她南征北讨的下属做出一番回应,让他们能压过世家处在更高的位置上。 而是因为,她要试图杜绝这等三公代代相传,世家填塞朝堂的现状,让如袁绍这般的傲慢薄情之人再不能以大汉末年的情形,跻身在那样一个高位上。 头顶的日光因春日的渐盛,已有了几分温度,许攸坐在这等并没有遮盖的槛车中,甚至觉得它有点刺眼。 但当他想明白了他之前的谬误之后,他又忽觉这日光顺眼了些,甚至将他以名士身份落到今日地步的寒心都给驱散开来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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