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2年11月24日,玛利亚泰瑞莎广场上准备举行天花疫苗的公开实验。 斯维登医生望了一圈周围喧闹的人群,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把守在这片区域边缘的火-枪队和卫兵,紧张地擦了把汗。 他的手冰凉,微微有点发抖,但他却咬紧牙关,打定主意不退让。 他知道医学联合会的其他医生是怎样诋毁他,在民众中间败坏他的名声,把他描绘成恶魔的——但他的职业责任感最终战胜了一切。 他想,只有他亲眼见证过牛痘疫苗究竟有多么神奇。 哪怕拼上命,他也要让维也纳的市民们相信他。 按照王室宣布的计划,此前已经注射牛痘疫苗并痊愈的两个孩子会公开露面,向大家证明注射牛痘不会长出牛角——或者是会长出牛角。 之后,医生会为他们在伤口上涂抹天花病人的痘浆,让所有人亲眼见证,接种过牛痘疫苗的人便不会再患上天花。 广场上挤满了前来观看实验的人们。他们似乎全然忘却了染上天花的恐怖,争先恐后地往前挤,想要看看那两个据说已经变成牛的孩子。 听说他们接种牛痘的第一天就开始哞哞叫,第二天长出了牛角,第三天手脚就变成了牛蹄子! 斯维登医生气愤地听着周围的声音,打定主意不说话——等到实验完成,所有人都会明白这是一件多么伟大的事情。 “怎么还没来?”人们等了太久,实在不耐烦。“那两个孩子呢?” 斯维登医生也感到不对劲了。 原本计划的开始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多分钟,眼看广场上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密集,可约定好要来的那两户人家却不见踪影。 他们不会是被流言吓坏了,连夜逃跑了吧? ……应该不会啊,毕竟第一位接种牛痘的那家人死于非命之后,女王专门派人去保护作为公开实验的实验者这两家人。 能防住居心不良的歹人,也能防止这两家人跑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围观的人群越来越骚动。广场上仿佛挤了一锅即将到达沸点的滚水,无数破碎的泡沫争先恐后地浮上水面,要发出破裂的尖叫—— “范恩大主教来了!”忽然有人喊了一声。 这一声仿佛什么隐秘的开关,公开实验的空地附近猛然陷入了一片寂静。 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道,人们低下头,一边低语一边在胸前划起十字。 穿着红袍的枢机主教和穿着黑袍的神父们就这样畅通无阻地走到了皇家卫队所把守的空地边缘。 士兵们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和枪。他们不能与教会为敌,但倘若大主教继续往前—— 好在他停下了。 “斯维登医生。”红衣主教苍老的声音在广场上空响起,周围鸦雀无声。 “范恩大主教。”斯维登心下不安,双手团在胸前勉强行了个礼。 “那两个孩子不会来了。”范恩大主教冷漠地说,“我们已经拦住了他们。天主将保护他们。”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抽气的声音。 “看,我就说吧?教会肯定不会无动于衷……这毕竟是魔鬼的行径……”人们低声地交头接耳。 斯维登医生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他已经说服自己不去在意同行的诋毁——他可以告诉自己,他们不过是毫无抱负的庸医。 但如果教会为他的行为定性的话,他可能永远都无法为自己正名了。 正在场面陷入僵局时,一个年轻的声音忽然从他们身后传来:“医生,抱歉我来晚了。” 在场的人们愕然转头,发现一个黑发小男孩不知何时从皇家卫队后面走了出来,旁若无人地走上前来。 “尼古拉?”斯维登医生愣了一瞬,然后马上明白过来,“哦,是,是的……” 英明的女王果然料到了可能会发生的意外情况,并为此做了准备。 他的心中顿时又鼓起了勇气,面向人群提高了声音:“这个孩子已经在两周前接种了牛痘。我会在他的胳膊上划一道伤口,然后涂抹一点天花脓液……” “荒谬!”一名黑袍神父忽然大声斥责道,“这个孩子才几岁?他的父母呢?” “……死了。”小少年面无表情地回答。 人群顿时一阵唏嘘。 那名黑袍神父也摇头叹息起来,看看那个身型单薄的孩子,又抬起头来:“维也纳的人民!我们怎么能放任这样的惨剧发生在一个孤儿身上?而且他显然根本不是奥地利人!怕不是从东欧买来的农奴吧?” 小少年的嘴角抽了抽。 周围的人群顿时附和起来:“是啊,怎么能欺负这么小的孤儿呢……他连个为他撑腰的家人都没有!” “还有什么疑问吗?这就是魔鬼的做法!” 有人眼尖地看到了斯维登,顿时指着他大叫起来:“他在那里!” “烧死那个邪恶的医生!” “烧死他!” “不,不是的……”斯维登医生突然成为群起攻之的焦点,顿时畏惧地后退了几步,紧张得满头大汗。 四面八方都是神色狰狞、义愤填膺的人群,仿佛他背叛了上帝、背叛了教义,真的是魔鬼的信徒。 “斯维登医生。”范恩大主教在周围越来越响亮整齐的声音里开了口,浅灰色的眼睛带着一丝怜悯,却依然有着令人心悸的震慑力,“天主注视着你的所作所为,你会为你率先创造的邪恶付出代价,你的灵魂永世堕落,永远无法得到救赎。” “不!不是的!”斯维登医生终于崩溃地尖叫一声,“这不是我提出的!” “不是他?” “骗子!懦夫!”人群顿时爆发了怒吼,间或夹杂着质疑:“不是他,那到底是谁?” 范恩大主教眼中骤然窜起了亮光。他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红色长袍在冬风中缓缓摇曳,声音循循善诱:“孩子,是谁提出的?” 教会一直立场鲜明地反对用所谓预防的方式救治天花。女王一直是他们的虔诚信徒,可这一次,却竟然站在了疫苗的这一边—— 这让红衣主教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他必须找出女王身边那个对神毫无敬畏的人,将教会未来可能的敌人扼杀在苗头之中。 可斯维登医生却急促地喘息着,只顾语无伦次地说道:“不,不……不是我……” 他当然不敢说出是谁提出的。 在当前的混乱形势下,如果民众认为是他提出了魔鬼的疫苗,他有可能会被活活烧死,也有可能会被皇家卫队保护住。 但如果他说出来……女王一定不会让他活到明天。 尼古拉看着周边仿佛在进行什么狂热邪-教仪式的民众,微微挑起了眉毛。 提出的人倒是他没错,但他还没有傻到当众承认——作为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异国小孩,他在这里没有什么自保能力,恐怕能被愤怒的民众第一时间撕成碎片。 “王室!一定是王室!”忽然有人高呼道,“他们就想要我们死!” 整个人群一瞬间被引燃了。 “是女王吗?” “不!她是虔诚的天主信徒……” “到底是哪个魔鬼?” 喧哗的浪涛、疯狂的猜忌和狂热的谣言在此刻猛然汇成了巨大的漩涡,在沸腾的人群中翻腾。 这座城市数世纪积攒的对天花的恐惧与癫狂,这片大陆累累白骨怨魂的挽歌,一切窒息的绝望都在这个寒冬倾覆,奔涌成一场风暴。 风暴之眼忽然出现了一个娇小的身影。 在人群惊异的刹那静默中,银灰色兜帽滑落,露出一头灿金如瀑的长发。 “是我。” 作者有话说: 推广牛痘疫苗最初遭到妖魔化,许多国家的医生正是通过公开实验打消了民众的疑虑。
第19章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安塔妮亚殿下?!”范恩大主教难以置信地脱口而出。 现场的混乱仿佛猛然被掐住了咽喉。 许多人抽了口气,压低声音问道:“殿下?哪个殿下?” 对于在场的大多数民众来说,没人知道这是哪个殿下。但看她的年纪不会超过十岁,人们稍微算一算,便知道她大约是皇帝夫妇的其中一个孩子。 还是最小的那几个。 “各位,我已经接种过牛痘。” 公主仿佛没听到红衣主教的话,只是面无表情地解开斗篷,交给一旁呆若木鸡的侍卫,目光扫过咫尺之遥的人群。 明明不过是个年幼的小女孩,可人们却在接触到那双浅蓝色的眼眸时纷纷躲避开目光。 “我,奥地利女大公玛丽亚·安塔妮亚,将参与天花疫苗的公开实验。” 公主慢条斯理地说着,声音尚显稚嫩,却仿佛有一种不容抗拒的权威。“斯维登医生,请为我接种天花。” “这是女王的旨意。” 听到这话,斯维登医生的额上转瞬便渗出了一层冷汗。 陛下的旨意? 这…… 女王竟真能做到这种地步吗? 小公主之前偷偷要求斯维登医生给自己接种牛痘,他先禀报了女王,得到准许之后才为她种上了牛痘。 那是因为接种牛痘没有危险。 可接种天花完全是另一码事。 虽然说安塔妮亚之前接种的牛痘已经痊愈,理论上说确实应该不会再得天花了——可她毕竟是奥地利的公主! 万一有什么差错…… 斯维登医生下意识看过去,正撞上安塔妮亚平静的目光。 那双明亮而美丽的蓝色眼睛仿佛攫住了他的灵魂:“斯维登医生,我想您不该让大家等太久。” 刚才差点被激动的人群拉去烧死的斯维登打了个寒战。 此时,人群中原本高高低低的质疑和咒骂声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全场死一般寂静。 一位奥地利公主,真的要亲自参加公开实验吗? 在民众之前? 向人们证明疫苗的有效性? 史无前例。 所有人都忍不住伸长了脖子。 斯维登医生感觉手几乎不是自己的了,似乎全凭着这么多年来行医的本能,拿起蘸有一点天花痘浆的小银刀,落在小公主那白净的手臂上。 人群中不少人紧张地吞了口口水。 所有人眼睛一眨都不敢眨地看着这一幕——一位身份高贵的公主,女王的亲女儿,当着所有人的面接种天花。 其实他们没有亲眼见到小公主接种牛痘,严格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完整的公开实验。 但此刻,没有人提出任何质疑。 毕竟,所有人都清楚地知道天花是多么恐怖的疾病。 小公主脸庞白皙光滑,身上没有一丝疤痕,显然从未染上过天花。 这样一个幼小的、纯净的、柔弱的身躯,在数世纪来人们心中天花那巨大沉重的恐怖形象下脆弱得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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