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芮朝丫鬟使了个眼色,对方便将一坛美酒打开泥封,放在乞丐面前。 酒香很快蔓延出来,看不出是活着还是死了的乞丐,鼻翼煽动了几下,噌得坐起身。 “十年的女儿红,好酒啊!”他拿起酒坛,往嘴里倒得动作进行到一半停了下来,乱糟糟的长发下,锐利的双眼逼向苏芮。 “你怎么又来了?”说完这句,乞丐将苏芮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视线在她脖子上那个无法消除的黑印上看了半天,得出结论。 “哎呀,你要死了。” “你才要死!你全家都要死!”丫鬟将酒坛抢了回来,气得破口大骂。 乞丐看着被抢走的酒坛,舔了舔争夺过程中泼在他手上的酒水,不争气地咽了口口水。 早知道他该先喝了再说话。 苏芮看出他的想法,笑着对丫鬟道:“红玉,把酒给这位侠士。” 十年陈酿失而复得,乞丐迫不及待饮了一口,生怕又叫那泼辣的丫鬟给抢了去。 苏芮在旁边暗自发笑,因为交代了琼枝去小寒寺,琼枝担心别的丫鬟不机灵,特地把她的小徒弟找来顶岗。这孩子年龄虽然不大,但跟琼枝个性一模一样,是个不能惹的小辣椒。 看着乞丐喝了她的酒,苏芮这才接上了他先前说得话,一脸淡定的说: “侠士,我的确快死了。” 乞丐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怎么,你这是临死之前,来求我去帮你丈夫还阳?” 苏芮摇摇头,眉眼温柔下垂,掩饰住眼底真正的情绪。 “妾身已经让丫鬟去小寒寺请了大师来替他超度,想来人死不能复生,妾身也不该逆天而为。往后妾身愿意初一十五茹素,抄经诵佛,为夫君祈祷,希望他以后能投个好人家……”做牛做马做猪做狗。 “……”乞丐没有接话,脏兮兮的手指,搓了搓他分叉的胡须,眼中带着一丝探究。 苏芮接着道:“妾身这次来找你,是因为家中近来总是怪事频发,恐有邪魔妖祟作乱,所以特地来请侠士替我除妖。当然,最重要的事情,救我一命,我现在还不太想死。” “……你不想死?我没看出来。” “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能好好活着,谁又想死呢?”苏芮停顿片刻,等乞丐将一坛酒喝得差不多了,继续说道:“先前张道长提了您的名头,想必您的身份肯定不凡。如果您不嫌弃的话,妾身家中的酒窖里,还有几十坛陈年佳酿。当然,我知道光拿酒当报酬,委实有些寒酸。侠士如果喜欢喝酒的话,妾身愿意送你一座酒楼,从今往后,您想喝多少酒都行。前提是,救我性命。” “哦?那你夫君的命呢?”乞丐眯起眼睛。 苏芮没有回答,反问道:“难道您真的能救他?” 乞丐摇了摇头,一口回绝。 “既然救不了,那便做你力所能及的事情,除妖吧。” “你不再求求我?”乞丐困惑不已。 “我已经求过了,您不是没答应?所以,我怎么能强人所难。” “……” 乞丐沉默了好一会儿,仰头把酒坛里剩下的酒全都喝进肚子里,却还是无法压下心中涌出的奇怪感觉。 实际上,他之所以出现在东大街,是带着任务来的。 这得从两年前,他在除妖的路上说起。 那天他正在树上睡觉,突然听见远处传来吹吹打打的声音。 极目远眺,发现那是一支送亲的队伍。 红色的花轿从树下经过,一阵清风吹开了轿帘,里头坐着的新娘,头顶上的红盖头也被风吹起一角,露出新娘子白皙圆润的下巴,一张饱满红润的朱唇,以及一滴凝聚在她下巴上的泪珠。 虽然只见到半张脸,但他意外地有种莫名的感触,过了好几天也没办法忘怀,甚至还鬼使神差地给自己算了一卦。 卦象显示,那个新娘跟他之间竟然有一段姻缘,只是相对于正常的姻缘来说,他们之间的那根姻缘线淡得几乎看不清。 不过即使如此,也足够让他震惊。 因为他的师父在临死之前曾为他占卜的卦象上说,他这辈子是天煞孤星命,注定孤独终老的。后来他也曾为自己推演,结果从未有过变动。 他一时来了兴致,便跟着花轿一路来到了太原,亲眼看见那个跟他有某种微妙联系的新娘嫁进了太原一个普通人家。 新娘子都嫁了人,哪怕他们之间那根几乎看不清的姻缘线还未断裂,他还是决定离开此地。 结果就在离开的那天晚上,他做了个梦。 有个声音告诉他,两年后的某一天,那个跟有姻缘联系的人会来求他救人,他须得用极端的方式考验对方三次,如果对方通过考验,依旧选择让他救人,那么他们之间就再无瓜葛。 但如果她没有继续请求的话…… 乞丐眉头微挑,抬起手又给自己算了一卦。 孤星移位,红鸾星动。 王家大宅。 马车缓缓驶到大门口,苏芮被丫鬟扶着,跨过高高的门槛。她的身体虚弱的厉害,坐了一路马车,两条腿软的跟棉花似的。脚下根本踩不实,身体猛地往下一沉。 身边一道黑影闪过,掀起一阵酸臭的风。 在苏芮还未跌倒之前,一只有力的大手,托住了她的胳膊。 “多谢侠士。”她礼貌道了声谢。 待她站稳,乞丐立即松手退到一边。 “侠士,您是先去厢房稍微梳洗一下呢,还是直接除妖?” “我姓燕。”乞丐答非所问,“燕赤霞,今年二十三,是个孤儿,教养我的师父很多年前就死了,所以我一直都是一个人闯荡江湖,行侠仗义,斩妖除魔。” “哦。”苏芮干巴巴地应了一声,黑漆漆的眼睛眨了几下,有些没太懂对方为什么突然自我介绍。 “那个,妾身的夫家姓王。”意思就是,你可以叫我王夫人。 但燕赤霞跟没有听到这句话一样,强势地追问:“你叫什么?” “妾身原姓陈。”苏芮被问得有点无措,但为了不让这个古怪的男人临阵脱逃,她的态度依旧温和有礼:“燕大侠,你是先去梳洗,还是先去除妖?或者先吃点东西?” 燕赤霞抓了抓脑袋,视线落在苏芮的兔毛大氅那一个黑漆漆的手印上。 “咳咳,先梳洗吧。” 总不能因为太脏和太臭,吓跑了他未来的娘子吧。 他居然要有娘子了! 噗嗤—— 燕赤霞忍不住笑出声,发现苏芮和丫鬟都一脸受到惊吓的样子,连忙掩饰笑意,恢复正经模样。 “咳咳,先办正事,办正事。”他说着,跟负责带他去厢房的下人,一同离开。 敏锐的听力清楚捕捉到身后传来丫鬟红玉的声音。 “夫人,这个人靠得住吗?我看他怎么像个二愣子。”
第102章 “臭乞…咳咳,燕大侠,这身衣服是夫人让我送来的,是我家老爷生前穿的。” 隔着一道屏风,红玉把衣服放在凳子上。 屏风里头,浸泡在浴桶内的男人,闹出巨大的动静,水花四溅。 “嗯,我还需要一桶水。”燕赤霞看着很快变浑浊的浴桶,以及水面倒映出的模样,摸了摸他脸上浓密的胡子,“对了,还有刮胡刀。” 红玉冷哼了一声,从房中退出来,不屑地嘲讽:“切,还真把自己当大爷了,一个乞丐,就算穿了龙袍也还是乞丐!” 东西送到燕赤霞房间,红玉退到院子里打苍蝇,顺便等燕赤霞收拾干净,再带他去找苏芮。 燕赤霞又要了一桶水,还要了香胰子,牙刷,搓澡布,要求一个接一个,直把红玉气得牙痒痒。他洗了差不多有一个时辰,总算舍得从房里出来。 红玉早等得不耐烦了,听到房门吱嘎一声推开,还没抬头嘴巴就先向燕赤霞放矢。 “你个大男人,洗个澡竟然花了一个时辰,你怎么不在里面过年,要是让我家夫人等急了,你……”红玉抬眼看向放门口,滔滔不绝的声音戛然而止。 房间里,穿着一身浅灰色儒衫的男人,正用一根黑色的腰带,把宽大的袖口缠紧。衣服对他来说有些小,衣襟微微敞开,露出一片结实的小麦色的皮肤。满头湿发随意扎成高马尾,发梢还在在滴水。几缕凌乱碎发滑落,为他剑眉星目,硬朗的五官增添扑面而来的狂野和不羁。哪怕穿着一身飘逸的儒衫,也掩饰不了他与身俱来的阳刚之气。 这还是刚刚进去房间,那个邋里邋遢,蓬头垢面的乞丐吗? 红玉咽下口水,一时语塞。 苏芮回到院子已经有一会儿了,她换了身衣裳,直接来到灵堂。王伯远的棺椁还停在灵堂中央,棺盖还未封死,好在天气还不算热,要不然肯定能闻到尸臭了。 几个丫鬟下人跪在一边,不时往火盆里丢几张黄纸,哀哀戚戚,哭一会儿,歇一会儿。 “你们出去吧,让我安安静静送老爷一程。” 丫鬟下人陆陆续续退了出去,檀香缭绕,挂满了丧幡花圈和麻布的灵堂内,只剩一身雪白衣裙,漠然地站在棺椁正前方。 “夫君,妾身已经把那个疯乞丐请来了府上,”苏芮拿起几根香,在燃烧的白色蜡烛上点燃,一阵妖风吹过,丧幡狂舞,银铃大作。 王伯远的灵魂很兴奋,苏芮感觉得到。 “不过……”她拉长语调,将点好的香,插进香炉,“他救不了你,所以,你还是安心地上路吧。” 刺啦一声,灵堂里所有的蜡烛瞬间被风吹灭,光线陡然一暗。阴冷入骨的狂风席卷而过,掀翻了桌上的香炉和贡品,将周围摆放的花圈,也吹得乱七八糟。 苏芮躲开向她砸过来的烛台,身体摇摇晃晃退了两步,余光瞥见角落里,一道黑影渐渐凝聚成型。 这次她没有再装作看不见,而是惊喜地捂住嘴巴。 “夫君?” “你终于看见我了,我要还阳,你去求那个乞丐救我。”王伯远渐渐露出真容,他除了还保持着临死之前的模样外,白纸一样的面颊上,多了丝丝缕缕宛如经脉般的黑线。 而他浑身的黑气,也越来越浓郁了。 “我已经求过对方了,但是并没有什么用。既然你能现形,何不自己去求对方呢?或者你给王家族人都拖个梦,让大家都来求他,人多力量大,没准他就愿意救你了呢?” “你说什么!”王伯远瞬间来到苏芮面前,冒着黑烟的大手,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厉声责问:“你根本不想让我还阳是不是?” 王伯远算是看出苏芮的想法,也因为失去了最后还阳的机会,而显得格外暴躁。 他掐着苏芮的脖子将她抵在墙上,用震耳欲聋的声音发出最后一次警告。 “你给我不惜一切代价地去说服他,哪怕付出全部家产,甚至是你的性命和身体,也要让他救我还阳。否则,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王伯远的眸子慢慢变红,如今他的生魂全部被死气和戾气熏染,已经是个恶鬼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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