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沉闷的水气蓦然一晃,泛起阵阵涟漪,好像谁往幽潭里投了一颗小石子。 “好巧啊!”卫持手摇折扇站在二层楼梯上,勾起唇角居高临下看定了薛宝儿,“你不是来都中投亲的吗?怎么,让亲戚给赶出来了?” 薛宝儿也想装乖巧来着,可她天生就不是做绿茶的料,闻言轻笑:“小哥哥还说自家就在都中呢,怎么也被赶出来了?” 四周水气一凝,沉沉朝她压下来,薛宝儿第一次被水压得透不过气来,小脸当时就白了。 这回不光是薛宝儿,连卫持身后的几个华服少年脸色也都不太好看。 半年前圣上下旨赐婚,直接让卫持给拒了,气得德宁长公主病了大半个月,而那时候他已经在去东海的路上。 安国公不放心让几个儿子带着侍卫赶去保护卫持,他们问卫持为什么要拒婚,卫持说他有喜欢的人了,他们问是谁,他说是一条鱼,每晚都出现在他梦里的一条鱼。 他喜欢一条鱼!!! 震惊了好几天之后,他们还是让人把消息带回了安国公府,送信人回来说德宁长公主听完当场就晕了过去。 等卫持从东海失望而回,宫里就把为公主郡主择选赞善陪侍的差事交给了德宁长公主,卫持刚到家德宁长公主就逼着他相看画像,气得卫持甩着袖子再次离家出走。 没找到心爱的鱼,又被逼婚,卫持这时候正在气头上,看谁都不顺眼。 小姑娘危。 蓦地,水墙四散,还泛起几朵小浪花,卫持噗嗤笑起来,轻轻摇动折扇走下楼梯,在薛宝儿面前站定:“还真让你猜对了,我现在有家不能回。” 薛宝儿被水墙压得够呛,吐出一口气往后退了小半步:“那你挺、挺可怜的。” 他可怜? 后面几个华服少年都听不下去了,最可怜的应该是他们才对,无缘无故跟着跑了大半年,回到家连身衣服都没换就又跑出来住客栈。 谁有他们可怜! “我不可怜。”卫持含笑看着她,“我把整个客栈都包下来了,你们想住得求求我,还是你们更可怜些。” 这是要报前天晚上的仇了? 让水墙一压,薛宝儿可不敢再招惹他。 她不敢,有人敢。 薛蟠大咧咧走上前,把房契在卫持面前抖了抖,边抖边说:“巧得很!这家客栈刚好是我家的产业,现在东家看你不顺眼,不想租给你了。租金多少,我双倍退你,半个时辰腾房,赶快!” “……” 卫持在都中从来都是横着走,皇亲国戚见了也要叫一声世子爷,这外乡来的居然敢赶他走? 真是活腻了! 薛宝儿也不明白平时还算稳重的薛蟠怎么一见卫持就炸毛,把出发前母亲和她交待的话全忘了。 她赶紧把薛蟠往回拉,可惜人小力薄拉不动,只好挤到两人中间想把他们隔开。薛蟠离卫持很近,薛宝儿硬往里挤差点撞到卫持身上,门口带刀侍卫看情况不对就要往里冲,卫持晃了晃折扇,侍卫和他身后的几个人急急刹住了脚。 倒是薛蟠怕伤到薛宝儿急忙朝后退了一步,薛宝儿如愿将两个纨绔隔开,端端正正朝卫持行了一个福礼,歉意道:“我哥哥性子急,才盘下这家客栈着急盘点交接,只怕招待不周,并没有赶客的意思。” 卫持嘴唇动了动,听薛宝儿又道:“若世子爷不嫌弃,想住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后半句更像是说给薛蟠听的:“客栈开门做生意,只怕门前冷落赚不到银钱,断不会做赶客这等那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来。” 薛蟠此时也冷静下来,站在薛宝儿身后不做声,算是默认了。 卫持抬了下折扇示意她起来,饶有兴致地问:“你知道我是谁了?” 薛宝儿仰头看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世子爷名动京城,前日有幸在客栈遇见,随便找个人问问就知道了。” “……” 京城第一纨绔可不臭名远扬吗? 薛蟠越来越佩服薛宝儿骂人不吐脏字的嘴皮子功夫,他回头看了一眼凶巴巴的带刀侍卫,心情很好地朝卫持一拱手,改口道:“刚才确实怕招待不周,还请世子爷见谅。” “世子爷是要出去吗?那快请,正事要紧!”薛蟠将薛宝儿护在身后摆出一副送客的姿势,“薛某刚刚盘下这家客栈也有很多事要忙,就先去后面查账了。世子爷慢走!” 说完要拉着薛宝儿离开,卫持无意间瞥见薛蟠紧紧拉着薛宝儿衣袖的手,心中莫名不爽。 他收起折扇拦住他们,幽幽看着薛蟠训斥道:“男女七岁不同席,你们这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站在他身后的几个少年心里齐齐一声吁,人家亲兄妹,妹妹年纪小兄长就拉拉袖子有何不可,您前儿夜里还拉了人家姑娘的手呢,那时候怎么没见您想起这句来呀! 薛蟠也给气够呛,心说这厮管得也太宽了,硬要拉着薛宝儿闯过去,卫持怕伤到小姑娘只好放行,非常欠揍地在后面说:“今日我又得了一只鲛人,一会儿弄回来涮火锅吃,让厨房做好配菜。” 薛宝儿只觉头皮发麻,扯出薛蟠抓着的袖子,用两只小手捂住耳朵嗒嗒嗒朝后院跑去。 卫持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哈哈大笑,等兄妹俩走远了,他才敛起笑容,朝身后吩咐道:“让人查查薛家兄妹的底细,看看他们到京城来做什么?”
第8章 说实话 薛宝儿跑到后院就感觉有些喘不过气,她敏锐地察觉到后院水气较前院明显稀薄很多,听说吃鱼怪走了,才敢回到前院,可等她走回前院,水气忽然全部消失了。 她再次被打回原形,变成一条干涸等死的鱼。 全身浸在冷水浴桶里,晕乎乎的头脑终于冷静下来,薛宝儿把这两天发生的事仔仔细细想了一遍。 一次是城外客栈,一次是这家客栈,水气两次凭空冒出来,好像都与吃鱼怪有关。 京城第一纨绔么? 薛宝儿绝望地沉入水中,看来不是这家客栈建在了海眼上,而是她遇见了海王。 真海王。 她现在面临两个选择,第一想办法跟在卫持身边,这样可以获得短暂的健康,但极有可能因暴露被吃掉。第二远离卫持,带着小美人鱼的特质继续等待皇子诞生,然后搞一搞姐弟恋。 不过照目前的情况看,极有可能是母子恋或奶孙恋。 如果皇帝一直生不出儿子,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选择题好难! 波塞冬救我! 泡过冷水澡,薛宝儿又恢复了从前病恹恹的状态,薛蟠怕薛母担心在客栈简单吃过午饭后将薛宝儿送回了贾府。 薛宝儿有气无力地靠在美人榻上思考人生,有小丫鬟跑进来说林姑娘来了,薛宝儿这才想起之前撺掇林黛玉参与选拔的事,不禁面露歉意。 是她托大了。 黛玉听她说选拔标准提高,也只是笑笑:“之前不过凑趣儿,哪里就真想去了?姐姐还是好生养病吧,别想太多。” 两人说了一会子闲话,王夫人和凤姐过来看薛宝儿,见她还是老样子宽慰了几句便进里屋与薛母闲话去了。 凤姐已经听说了陈氏的所作所为,与王夫人一样气愤,可她到底是小辈不好议论长辈,只得坐在炕下的椅子上柔声安慰道:“我派人打听过了,二叔过两日就回来。到时候定要请姨妈和表弟表妹过府洗尘,姨妈别忘了带上我,让我也过去热闹热闹。” 当初王家最小最得宠的女儿为何会嫁到薛家,凤姐听父亲提过,所以这些年王家几房都对薛家多有照拂。特别是二叔王子腾,几乎有求必应。 也难怪陈氏害怕薛母会把病秧子女儿硬塞到王家。 凤姐看了一眼皱着眉头的王夫人,心说,薛家表妹来之前,太太还跟她透露过想与薛家结亲的意思,如今见了姨妈却只字不提,看来也是没戏了。 想起薛宝儿那副病恹恹的样子,凤姐心中叹息,以后说亲必然艰难,可惜了那般好模样,便是能嫁恐怕也要下嫁给更加不堪的商贾人家了。 “宝丫头身子弱,经不起折腾,到时候再说吧。”多年不见,薛母也很想念兄长,可一想到刘氏防贼似的态度就有些打退堂鼓。 王夫人其实有点理解刘氏的心思,谁也不想娶一个病秧子做儿媳,于是劝道:“我瞧着王儋人老实,不如等兄长回来……” “宝丫头还小呢,我想留她在身边多养几年。”薛母打断了王夫人的话。 凤姐见状赶紧说起别的岔开话题。 这时候门外有小丫鬟来报:“舅老爷府上的陶妈妈来了。” 陶妈妈是陈氏的陪嫁,也是她身边最得力的管事妈妈,陈氏大晚上派她过来做什么? 凤姐暗自思忖,难道二叔知道了今天陈氏慢待姨妈的事,急着请姨妈过去赔礼? 可这急吼吼的也不像二叔平时的做派呀! 薛母让人把陶妈妈领进来,陶妈妈规规矩矩行礼过后朝薛母笑道:“给姑太太道喜!” 薛母疑惑:“哦?这话从何说起啊?” 陶妈妈笑脸堆菊:“回姑太太的话,择选赞善陪侍的事儿还有转机。” 王夫人一挑眉:“你家太太不是说托人使银子都行不通吗?” “别家托人使银子自然行不通,王家可是那别家可比的?”陶妈妈见问,脸不红心不跳地开始编瞎话,“两位姑太太都知道,我们太太最是嘴硬心软的,没有把握的事从不打包票。” “两位姑太太前脚刚走,我们太太后脚便给安国公府递了拜帖,亲自去给德宁长公主请安。” 想到陈氏被“请”去安国公府盘问,陶妈妈说得越发情真意切:“听我们太太说起表姑娘如何出众,德宁长公主很是高兴,详细询问了生辰八字容貌性情,大笔一挥特批了一个名额出来,还让我们太太赶紧领表姑娘过去给她瞧瞧,说要是投缘便留下给世子爷做陪侍!” 说到最后陶妈妈都有些兴奋了。 安国公府门槛太高,卫持是世子又是德宁长公主的心尖子,而薛家不过商贾末流,薛宝儿有病在身,怎么看都是薛家高攀了。 怕是姑太太做梦都能笑醒了吧。 忽然想起那些关于皇帝私生子的传闻,王夫人不动声色地给薛母使眼色,薛母却摇摇头,脸上笑容不变:“让二嫂费心了。我今日登门便是想与二嫂商议,宝丫头旧疾尚未痊愈,想来是没有那个造化去伺候贵人了。恰好宫里择选的条件也提高了,正合我心意,便没说出口。” 这是拒绝了? 天上掉馅饼居然有人不要! 陶嬷嬷心里咯噔一下。 陈氏今天确实去了安国公府,确实给德宁长公主请了安,也确实说了薛宝儿许多好话。可她却不是自己登门,而是被德宁长公主身边的嬷嬷给“请”过去的,还站着回答了一个多时辰的问题才被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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