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角流下血液,抬指抚上她的脖颈:“还是明知道我不会杀你,你可怜我,才说这样的话来哄我?” 她像是痛极了,站不稳,于是跪坐在地上,少年看了她一会,第一次露出脆弱的样子,蹲在地上,往她怀里钻。 就像禅院和五条一样,他也想知道被她拥抱的滋味。 “今天的月亮、好美。” 他抬起头,问她:“我好痛,你痛不痛?” 没有回应,于是他又等了一会,忍不住声音颤抖起来:“你会哭吗?” 以前肯定的答案,现在变得模糊不清了,她会哭吗?自己这样为她死去,她的心,会不会为他落下一滴泪? 手掌湿哒哒的,黏糊糊的,是人类的眼泪。 加茂宪澈笑了笑,抬头看,却看见她平静的神色。 在夜色之中,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平静显得那样冷漠,那么远。 原来这些眼泪是他的。 他死死盯着她的脸,想从上面找到一丝想要看见的触动。 可是没有,以往让他心动的、让他着迷的、叫他在夜间回味、不肯忘怀的一切,她到死都不肯再给他。 或许只是因为那一只被放走的松鼠,一只松鼠而已。 “哈!” 少年忍不住大笑出来。 “我这一生……” 她像是被他吓到了,肩膀颤了颤,低头看他,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些波澜。 他看着这样的她,心中竟然一点怨恨也没有,只是爱,纯粹的怜爱…… 他的心上人,本该有华贵的礼裙,这些她应得的一切,上面不该长着虱虫。 他轻轻扣住她的后脑,像以往千千万万次幻想的那般,用尽力气吻上去。 她没有躲,也没有回应,只是用怜悯而又柔软的眼神看着他,眼神不解,漠然中带着纯粹的困惑。 这一刻,女孩就像是自己的弟弟,在被纵容的时候,他并不感动,也不欣喜,只是困惑,问她“为什么。” 现在,她也问眼前这个人:“为什么?” 她没有得到回应,怀里的人已经渐渐没了呼吸。 他的吻就像蜻蜓点水,少年如同触及火焰的飞蛾,在刹那之间化作了光点般的灰烬。 少女轻轻蹙眉,用袖子帮他擦干净脸上的血和泪,动作轻柔而又细致,就好像怀中死去的是她珍视的恋人。 过了一会,她侧头看,天上的月亮依旧皎洁、高远、不染纤尘。 脚步声响起来,不急不缓,很轻,带着轻松和惬意的意味。 “不许抱他了。” 小豆丁走向她,把身上的绷带解下来,缠在她的颈间。 “抱我。”他说。
第33章 [线断掉以后, 风筝会飞得更快乐吗?] 夏日的午后,加茂宪澈留下来的院子里,少女正坐在缘侧看书。 加茂宪纪走到鹿野怜的身边, 看见书上写着这样的文字。 他规规矩矩坐在她身边,就着问题思索道:如果自己是风筝, 那少主就是牵引他的那一根线。现在少主死掉了, 他快乐吗? 他不知道。 金阁寺之后, 少主就变成了冰凉的尸体。 那天起,整个加茂家就沉浸在了哀伤的氛围之中。 他们一边哀戚,一边大肆报复所有与少主产生过龃龉,有可能导致他猝然离去的人们。 同时, 他们还调度着新晋的家主,叫他做各种他不明白的事情,控制他的言行,操纵他的表情, 就连什么时候应该掉几滴眼泪,加茂宪纪也得听那些人的话。 为什么? 他明明是下一任家主不是吗? 男孩得不到答案, 他就连和朋友玩的资格都失去了,只能住在少主的院子里,做着别人让他做的事情。 少主小时候也这样吗? 他得不到答案, 也没有安全感,明明地位上升了,但是他却感觉他的人生, 从少主死了那一刻开始, 就坠入了看不见的深渊。 能够让他拥有片刻自由和宁静的只有鹿野怜。 任谁都知道, 导致少主死亡的最大嫌疑人理应是鹿野怜, 但是谁也不肯把怀疑的目光放在她身上 ——即使她与加茂家的束缚莫名其妙消失了、即使她表现得异常平静、即使她在筹备葬礼的间隙, 还在加茂家堂而皇之地和少主厌恶的平民特级见面。 关于束缚的事情,加茂宪澈早早做过铺垫;她的平静的表象之下,一定哀伤到了极致;和特级平民见面,也一定是为了调查少主突然死去的事情。 因为加茂宪澈死前做好的铺垫,整个加茂家都无比信任着她、尊敬着她、听命于她,就像是少主还在时一样。 明明是同样的身份,少主就连死去以后,都还可以庇护她,而自己……就像是可怜的小虫子,在她的羽翼之下才能稍得喘息。 “怎么又哭了?” 即使和加茂家的束缚已经消失,鹿野怜也没有离开,她看着在她怀里哭泣的男孩,笑了笑,轻轻捧起他的脸。 “是在屋子里闷坏了吗?” 他怎么好意思说出心里那些自卑而又阴暗的话,于是就顺着她的话点头。 “是呢,你是健康的孩子。” 她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他身体不好,雪天总是不能出去,那时也同你一样觉得闷,于是仆从们就努力将院子改得再大一些,将窗户开得再多一些,他还是没法满意。” “总觉得自己是关在笼中的鸟雀,他这么说,然后下令把那些提议改院子的人都处死了。” “处死了……?”加茂宪纪听得害怕,往她怀里缩,“爷爷们不罚他吗?” 她垂眸看着他,语气带着一些讽刺和怜悯:“自那以后,他想在冬日出游,便再也没人前来劝阻了。” 原来权利是要这样获得的吗? 加茂宪纪扯着她的袖子:“可是我不想这样,如果没有少主,我或许就是那些仆从中的一位,我不愿意做这种事。” 她露出稍微意外的神色,但是很快又变得平静。 “宪纪。” 自上而下的,她看着他:“你进了这一个院子,这一扇门,便只能依照他留下来的规则行事。” “按理来说,我不该和你讲这些。” 她把他脸侧的头发别在耳后,语气温温柔柔,带着十足的怜惜。 “但是我无法照看你太久,与其在你撞得头破血流以后才明白这些事,我还是希望现在就告诉你,也好叫你少吃些苦头。” “为什么?” 他听说在小时候,她总会陪在御三家家主的身边,那他现在不也是其中之一吗? 男孩攥住她的手,脑子里只在乎一件事情:“你要走吗?” 他从来没想过这个可能性,她住在这个院子里,他以为她会陪他一起长大的。 男孩紧张地看着她:“为什么?是因为我不如少主厉害,还是因为我不够听话,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会改……你不要走好不好?” 鹿野怜低头看着这个孩子,露出困惑的表情。 以御三家少主的身份来说,哪怕是禅院直哉,也始终记着自己的身份,不曾和她说过这样的话。 以弟弟的身份来看,不管是乱步还是弟弟,又或者是更加黏黏糊糊的小惠和中也,他们也始终是骄傲的,哪怕是撒娇,也像是仰着脖子的小猫,稍微不顺心就会炸毛。 他们不会露出这样的神色,不会这样扯着她的袖子,说出这样直白又毫无尊严的话来。 “你再陪陪我好不好?我好害怕,如果你不在这里,我会睡不着的。”他抱住她,声音呜咽:“晚上我总觉得少主在盯着我看,他不许我看你,不许我接近你,我有的时候盼着他死掉,因为仆人姐姐和我说过,他死掉以后,你就是我的了。” 一只手揪住他的领子,把他拽起来,男孩惊慌地看过去,是江户川乱步。 比他大了许多的少年盯着他,脸颊鼓着,带着不满:“不许胡搅蛮缠。” 经过一段时间的教导,加茂宪纪已经知道了‘体面’这个词汇怎么写,他擦干净眼泪,并不想叫人看见他脆弱的一面,也并不愿意自己的行为被人定义为‘胡搅蛮缠’。 “你拿什么管我?” 那些比他厉害的长辈也就算了,少主也就算了,她也就算了,但是面前这个人,他只是一个没有咒力的初中生而已,凭什么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 “……变了啊。”江户川乱步笑着捏他的脸,自说自话:“刚来家里的时候和兔子一样呢,果然就和姐姐说的一样,到了咒术界以后,不管是什么人都会变啊。” 加茂宪纪用力打掉他的手:“不要碰我!” “好痛!”江户川乱步把手递到姐姐面前,咒术师的力气大,少年白皙的手掌瞬间变得通红通红的,看起来可怜极了。 “可恶的家伙。”他指着加茂宪纪:“中也看见自己的朋友变成这样是会伤心的!” 不能跟人吵架,会有损少主的威仪,加茂宪纪想起长辈定规则般的教导,悻悻然闭上了嘴。 他沉默了,但江户川乱步才不是会在乎这是哪里、眼前的家伙是什么身份的人,谁叫他不爽,那此人就只有一个身份——天底下最大的罪人。 他讽刺道:“欺软怕硬的可怜虫。” 鹿野怜揉了揉他的手掌,小猫才稍微顺了顺毛,他牵起姐姐的手往外走,语气又变得欢快,无关紧要的人没法从他这里留下什么痕迹。 “还好来的是我,不是中也也不是太宰。” “嗯。”她轻轻笑,任由他牵着走:“乱步是最稳重的孩子。” 江户川乱步毫不心虚地接受了这样的夸奖,带着她越走越快:“夏油杰说姐姐会伤心,叫我们好好安慰你,所以再去游乐园玩好不好?” 有外人在这里,加茂宪纪没办法再和刚刚一样扯住她的袖子了,于是只能看着她的和服裙角摆动,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 大家都说即使加茂家已经没有了和她的束缚,她还是会照顾他,陪伴他长大,但是…… 加茂宪澈摸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心脏,突然明白过来: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怜!” 他大声喊她:“你还会来看我吗?” 少女回头,弯着眼睛,风带来她的声音:“除此之外,你想要什么呢?” 加茂宪纪沉默了几秒,大声喊道:“母亲!” 从乡下被接到御三家的孩子,纯真无暇的心脏渐渐被腐蚀的孩子,在这个时候,向世界喊出自己最初的那个期盼:“我想要!母亲陪在我的身边!” 她又笑。 “车票在房间的匣子里,我想,这样的东西,还是由你亲自邮寄过去更好。” 不知道为什么,泪珠从脸上滚落,男孩擦着自己的眼泪,想要道谢,可是哽咽得一句话也没法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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