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给我留两盏亮点的灯吧,我习惯睡前看会书。” 秋雪秋霜依言留了灯。 两人刚出门,忽然见周答应从西边曲廊走过来,身边跟着个提灯的宫女,映出周答应精致完整的衣裳妆容。 “我来探望信贵人。” 秋雪上前行礼解释贵人已经睡了。周答应脸上就带了意味深长的笑:她们都是刚得到消息,皇上去了贵妃处。她可不信瓜尔佳氏这么快就能收拾着歇了,估计信贵人是躲着里头哭吧。 新人里出头算什么本事,皇上提前召见又怎么样。到了正经日子,皇上不还是去见了贵妃? 周答应拖长了声调‘哦’了一声,然后道:“那我明儿再来拜访信贵人吧。”然后踩着花盆底摇曳而去。 秋霜见她走了脸才拉下来:“这才不是来看贵人的,这是来看热闹的!” 秋雪推了她一把:“好了,明儿跟贵人提一句,以后多少提防些。” 然而这一夜事儿才刚刚开始。 姜恒原本想看两页书就睡的。这辈子视力完美不说,还天生好皮肤一丝黑眼圈或者色素沉着都没有,她可不能熬夜看书破坏了天赐底子。 谁料正准备搁下书睡觉,秋雪忽然疾步进来:“贵人,皇上的御驾到了皇后娘娘宫中,您……” 都不用她说完,姜恒立刻起来道:“换衣裳!” 皇后娘娘住在承乾宫,就住在姜恒隔壁! 皇上不知怎的,居然没有留在贵妃宫里,反而夜里重新出行,到了皇后处。姜恒当然要立刻起来换衣裳:这就相当于大领导突击巡视到隔壁工作组了,她这个工作组虽小,也得起来准备着,以防大领导心血来潮过来转转。 秋雪和秋霜立刻忙了起来,给她换寝衣的功夫,秋雪壮着胆子说了一句:“小陆子在外头跪着请罪呢。” 姜恒奇道:“请什么罪?” 秋雪轻声道:“皇上在西六宫时他们打听消息慢了不说,皇上这都到了东六宫,他们还是知道晚了,所以跪在外头请罪。” 姜恒对秋霜道:“快去让他起来,再告诉他,我明白他不敢出去打听的缘故,以后咱们宫里也不要乱打听事儿。旁边就是皇后娘娘的承乾宫,没有咱们永和宫里的人把头伸来伸去的道理!我宁可你们慢些,也不要你们出岔子。” 这东六宫完全是皇后的势力范围,她一个贵人,跟皇后住邻居,老实就是最好的表现,撒欢儿似的出去打听消息,那简直是作孽。她准备明儿有空再跟所有宫人重申一遍,最好避嫌到:能往西边路上绕的,多绕两条长街也不要走承乾宫跟前的路,甚至眼珠子都不要往东边看。 秋霜连忙福身出去,让外头跪在廊下的小陆子起来,把姜恒的话说了,秋霜两颊红红的,既是方才忙碌的,也是激动的,她从前就认识小陆子,此时就压低了声音道:“咱们有福气,跟明白咱们难处的主子!” 当下人的,当然盼着主子出人头地,她们跟着沾恩锡福。但在这儿之前,最要紧的还是生存,在宫里,因主子恼了就被拉出去打的宫人多得是。 他们是刚跟着信贵人的,不知其脾气性情如何。今日消息打听到的晚了,小陆子就赶着先跪在这里请罪,盼着主子看他乖觉,能饶他一回。 可实没想到,信贵人居然能体谅他们这些下人的不容易。 他也连忙爬起来,脸跟秋霜一样激动起来,眼睛都跟着发亮。然而还没等他说什么,就见门前跑进来一个小太监,衣摆下滚黑边显然是养心殿的人。他匆匆跑进来:“皇上即刻要驾临永和宫,信贵人请殿外接驾。” 姜恒入住永和宫的第一日,就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兵荒马乱,什么叫剧情走了,却又没完全走的坑。 她在换衣裳的时候,还在头脑风暴:她实在想不通,皇上这一夜居然从贵妃到皇后处再到永和宫,剧情线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衣裳是换完了,但根本来不及把头发梳起来,只好用发带束了。等她赶到自己正屋门口时,只见皇上已经举步进了永和宫后殿正门,与她就隔着一个院子的距离了。 姜恒屈膝行礼。 皇上在她身边停下来,姜恒按着规矩垂目不能直视龙颜,但也能感受到皇上的目光落在她头发上。 随后帝王略显低沉的声音飘下来:“你倒是歇的早。” 姜恒:……有什么比敬业的时候大老板没看见,提早一分钟下班就被领导拎个正着更惨的吗?
第24章 收项目报告 从皇上的角度看过去,跟前的女子唇红齿白肤色晶莹剔透,倒是很赏心悦目。然而她面儿上显然一点儿胭脂水粉的痕迹都没有,头发更是只柔顺垂在身后,显见是卸了妆容要睡了。 皇上负手,看着她微垂的面容,忍不住道:“你倒是歇的早。” 说来,姜恒觉得这一夜兵荒马乱,剧情蜿蜒扭曲不走寻常路。 于皇上来说,只觉这一夜更乱,乱的他心烦! 原本,这只是平平常常的批折日。 皇上案前有堆积如山的折子——这还是张廷玉按照要紧程度分拣过,先送上来部分急等着皇上批复,下头六部好去办事的干货折子,那些水折子数目的请安折,已经被剔了出去。 这里头绝大部分,是有关治河的奏疏。 朝臣们都擅上体圣意,见皇上新任命了治河总督不说,更连亲弟弟恂郡王都要派出去,就知道皇上有意下大力气治河。明了近期工作重点后,相关各部为了紧跟领导步伐,彰显各部风采,都就治河事上表禀奏相关工作,事无巨细的写折子,生怕皇上以为自个儿渎职。 于是折子数目哗哗上涨。 皇上又是个凡事较真也喜欢亲力亲为的人。兼之他前世还有许多治河经验,恨不得在治河京官们出京前,把所有的事儿都安排到位,让他们少走弯路,百姓好少受些洪涝流离失所之苦,哪怕多想到一点,多免一户人家的灾苦,皇上觉得都值得。 于是皇上索性就命苏培盛在书房的外间添了几张小桌子,留下怡亲王、张廷玉等人一起加班——能今晚批完的折子绝不留到明天,今晚批不完的折子,加加班就批完了。 其实午膳后,张玉柱也曾端来牌子请皇上翻。崭新的绿头牌摆在眼前时,皇上才记起来,今日是新人们出储秀宫的日子。 但这个认知并没有改变皇上今晚要加班工作的心思——他做事不喜中途被打断,准备一气儿忙完,等治河官员团出了京城后再进后宫歇歇。 皇上摆手,张玉柱含泪退下:今天又是毫无业绩的一天,太后娘娘那必然不会给他好脸色看的。 从前他觉得敬事房是个美差,现在他却觉得这牌子烧手。 然而晚膳前,翊坤宫的宫人却来求见,回禀皇上说贵妃病了。皇上起先只说让太医去瞧,然而很快贵妃宫里又来了一对儿贴身宫女,言辞凄切道贵妃娘娘头痛的厉害很是难受,求皇上去见一见。 皇上对年贵妃,心情颇为复杂。以至于见过两回皇后了,却始终没有去见贵妃年氏。 年氏曾经是他很是喜爱的女子,可他们之间似乎就应了那句有缘无分。明明是枕边人,情分也不坏。可偏生,他们的几个孩子都陆续夭折,皆未曾长大成人,而曾经让年氏光辉的母族也因故黯然,尤其是其兄长年羹尧,后来又是被皇上下令夺官处死的。 可以说,他与年氏在雍亲王府中相处那些年的情分,随着他登基为帝,都慢慢被磨碎掉,直到年氏也跟着离世。 她死在他之前十年之久。 久到宫里后来都没有人怎么提起有过这么一位贵妃。 现在倏而一切从头再来,皇上有信心把他的朝廷,他的国家治理的更好,从前许多大憾能够弥补。可惜人与人之间的情分与情绪,却是没法从头再来修复如初的。 皇上在知道这里的年氏没有生育的时候,甚至还松了口气。 他再不想面对自己孩子的一个个夭折了。 此时听年氏的宫人说她头疼的厉害,皇上叹口气,没有忍心不顾,准备去探望一二:他早晚要再见年氏的。且他记得年氏确实身体不好,还总是默默忍耐,有时他责御医诊治不当,年氏也只说自己是生育落下的旧疾,体弱而已,让他不必挂心。 谁知去了一看,贵妃头疼是假,找借口要见他才是真。且贵妃对皇上一月不来看她,满腹怨念,见了皇上请过安后,就忍不住道:“若是臣妾不命人去养心殿求见,皇上是准备一辈子不来看臣妾吗?” 皇上闻言怫然不悦:朕搁下折子,搁下在值班房上夜班的十三弟等人,带着真诚的不忍和关怀来探望你。 结果就这?就这? 要让苏培盛来说,那就是万岁爷当时脸,让他想起冬天殿外的雪松,上头挂了一层冰霜。 之后皇上见贵妃还要委屈诉苦,就没等贵妃说完话,转身就走了。 苏培盛看的十分咋舌:皇上这是真生气了啊?从前贵妃使性子撒娇的,皇上虽也有不快的时候,但两个人多半是说几句话又会好的,这样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反而少见。 皇上出了翊坤宫,原本要立刻就近赶回养心殿工作的。然而上了抬轿后,却又临时改了主意,发话要去皇后宫里。 雍正帝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整个人就是拖延症的反义词。今日事今日毕只是基础,他恨不得超前把明后的都安排明白了才算完。 于是他心口这份失望和恼火也不肯等到明天,即刻便往皇后宫中去了。 皇后接驾的时候很是诧异,但皇上一进门就划下道,只道从今日起,隶属于后宫的宫女太监,若无诏,不许踏进乾清宫与养心殿半步。 皇后就明白了。 啊呀,听说贵妃今儿派人去请皇上了,这是惹了皇上不痛快? 皇后从前是叫皇上和贵妃两人闹别扭殃及过,此时就抱着点想看热闹的心思故意问道:“臣妾会约束自己宫人并其余各宫。可是皇上从前说过,贵妃那里与旁处不同……” 都是金口玉言,真是不知道听哪一版啊。 她话音还未落,就见皇上的眼睛看了过来。皇上的眼睛极亮极锐,看人的时候鲜少不带冷意,此番一睃之下,更添几分让人胆寒的天子之气。 皇后只觉得他这样寻常一扫,似乎把自己的心思看的一清二楚,让她有种自己站在盛夏太阳下无处可避的窘迫。 好在皇上没有发火,而是很快很清晰地回答了她:“六宫之中,再无例外。” 其实要不是有怡亲王之前的话打底,皇上了解到这里人人都认定他极宠爱贵妃常逾越礼制,只皇后这一问,他就要大发雷霆了。 身为皇后,要管着后宫的宫人不乱跑,竟然还犹豫? 今日他索性与皇后说透:“从今后,朕要一个安安稳稳的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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