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懒得把时间花在看这些折子上头。 只准备卡着压线时间通知礼部,直接按从前皇贵妃代行亲蚕礼的例一应照办就是。 皇上没提前透露贵妃代行亲蚕礼,弘历这里也就根本不知道皇后已经做了决断,完全不接他提出的过继之盟不说,还撒手把权柄都移交了贵妃。 于是听说皇阿玛送了一尊开光后的佛像去钟粹宫后,弘历就令福晋乌拉那拉氏去给皇后请安。 “皇额娘这回病的久,竟急的开始在钟粹宫里添佛堂礼佛了,既如此,明儿你就去探候一二。”弘历在上书房不能常跑路,只好安排福晋去尽孝道,继续去打动皇后。 乌拉那拉氏次日就换了一身颜色素雅的衣裳去钟粹宫请安去了。 然皇后既已经决定闭门不管事,早拿定主意从此后皇子们(尤其是弘历)都不见,何况是皇子福晋们,贡眉只去客客气气婉拒了四福晋。 乌拉那拉氏只好在门口行了礼。 出得门来,原想回阿哥所,却看到旁边的永和宫宫墙,不由问身边的嬷嬷:“我是不是该去给贵妃娘娘请安?” 她不出阿哥所也罢了,既然都出来了,长辈们,尤其是协理六宫的贵妃,应当去拜会一二,否则倒显得不知礼了。 那嬷嬷也是皇上命内务府拨给新入宫福晋的老成人——阿哥所现如今服侍的人,都不是弘历能挑能决定的。 内务府觑着圣心,给四福晋挑的宫人反而是比较亲近永和宫的,皇上想来也愿意见到宫里一团和气。四阿哥跟永和宫不好走近,倒是四福晋这位女眷是个突破口。 此时这嬷嬷就道:“福晋既然到了这里,也该去给贵妃娘娘请个安。” 姜恒见弘历的福晋不多,但已觉出这是个格外贤惠柔顺的姑娘。 起初姜恒一听乌拉那拉氏,还以为是历史上那个自行断发硬刚乾隆,以至于乾隆连皇后丧仪也不肯给的乌拉那拉皇后。但后来细算年龄,就知这位乌拉那拉氏应当并非历史上的断发皇后。 断发的乌拉那拉皇后要比弘历小七岁,这会子还没到选秀的年纪。 不过也好,这位乌拉那拉福晋柔淑贤惠,显然是以夫君为天的人,姜恒倒是觉得,这样的性子更适合做弘历的福晋,不会倔脾气跟弘历拧着来,将来哪怕不得宠也不至于过得太惨。 对着这样柔顺的小姑娘,姜恒言谈也很和气。永和宫跟景仁宫不合是一回事,但实没必要为难人家一个小女孩。 乌拉那拉氏从永和宫告退出来时,便觉得贵妃是个好相处的人。 只是夜里四阿哥进门劈面就问道:“你今儿没去皇额娘宫里,倒是去了永和宫?”乌拉那拉氏忙站起来将今日事都回了。 弘历听了脸色依旧淡淡的,也不肯说话。 乌拉那拉氏站在他身侧,有些局促而茫然:成婚一年半了,她还是一点儿也摸不透四阿哥的心思。他在她面前总是有话不直说,让她跟吊在半空中一样难受。 不过很快乌拉那拉氏就体会了一把跟弘历并不快乐的心有灵犀。 她刚想着成婚一年半,两人之间如初见般陌生的情分,弘历也提起了‘一年半’:“如今咱们大婚也有一年半了,却还没有半分子嗣的消息……明儿太医来给你请平安脉,便叫太医多开些补养方子,你对着吃药吧。” 福晋从局促变成了窘迫,连忙起身:“爷说的是,明儿我必记着向太医讨方子。” 弘历这才走了,回到书房一时也没有兴致写皇阿玛布置的功课,只是盘算刚才说的子嗣问题。 到今年二月,他成婚也有一年半了。 偏生他院里一直没有喜讯——不光福晋没有,两个侍妾格格也没有,弘历不免有些着急,他很需要孩子,还需要不止一个。 嫡子得有一个,毕竟福晋有孕是大事,可用来换额娘出圆明园,齐妃就是这样出来的;庶子也得有一个才是,只口头说要过继给大哥弘晖子嗣,只怕还无法打动皇后娘娘,若是有个实在的孩子,让皇后看着,也就更容易打动情肠了。 弘历就算着自己短时间内最少需要两个孩子。 偏生他挺努力,阿哥所里却始终没有好消息。 弘历都要郁闷了:难道他遗传了皇阿玛的子嗣不丰?或者更惨的是,他遗传了八叔的子嗣艰难? 希望福晋多喝些补药后,能得个好消息吧。 老天爷或许也不忍心辜负他的心声期盼,次日晨起,弘历就得到一个好消息。 他一到上书房,就见弘昼喜气盈腮的冲过来:“四哥,我要做阿玛了!” 弘历:……他没记错的话,弘昼大婚这才半年啊! 姜恒也是一早就见到了一个合不拢嘴的裕妃。 皇后早免了众嫔妃请安,潜心礼佛起来,姜恒就将一些繁琐工作挪到了清晨最清醒的时候来做。 然今儿是做不成了。 永和宫院中等着回话的各处宫人,见裕妃娘娘满脸喜色的进门,都忙行礼然后默契告退。早起他们都听说了五阿哥福晋有孕的消息,这里等着回话的也有内务府的宫人:五阿哥福晋有孕,该按例拨给照应的嬷嬷,还得贵妃这里点头批准呢。 这会子见裕妃来了,就都先退。两位娘娘关系好,裕妃娘娘肯定有话私下跟贵妃提,他们长眼色先走人。 果然裕妃来了,先是眉开眼笑跟姜恒又念叨了几遍这个好消息,然后才拉着姜恒嘱咐道:“我那儿媳第一回 有孕,可要寻经验足的嬷嬷去陪着。再有,那孩子跟弘昼性情差不多,也有些憨气。那派过去的嬷嬷还得是个仔细厉害的,能替她守着门户才行。” 姜恒都应了,笑道:“再给送个慎刑司的嬷嬷去做监察御史好不好?”她原是开玩笑的,裕妃却立刻道:“这主意好,只我没这个面子,你若能请来慎刑司那几位老道的副主事,我必掏私房银子给她们双倍俸禄的。” 姜恒也就认真思考起这个可能性来:苏嬷嬷已有了退下养老之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苏嬷嬷这些年力图栽培的是自己的徒弟引桥。既然当掌司无望,就有两个四十来岁的副主事,萌生离开慎刑司之意,也想要寻个安生地方养老。 倒是很符合裕妃的标准,那两位副主事想必也称愿:只要好好保着五福晋这第一回 的身孕,以后自然可以跟着五阿哥开府出去,享福去也。 于是姜恒对裕妃道:“那姐姐等我与你安排见一见两位嬷嬷。” 说过正事,姜恒不免感慨:“弘昼竟然要做阿玛了,我晨起听到这个信儿只恍惚,我总还觉得他还是这么小。”姜恒比量了初见弘昼时,孩子五六岁的大小。 裕妃‘噗嗤’笑出声来:“日子过得才快呢。贵妃妹妹,你也进宫十年了!” 姜恒也笑了:“是啊,正好十年。” 裕妃又道:“看着孩子就知道日子快。按虚岁论,敏敏也快十岁了,说不得转眼就到敏敏要嫁人的时候了,只怕那时候你才难受呢。” 姜恒摇头:“敏敏不会早嫁的。” 裕妃只以为姜恒是不舍得,所以在这里拒绝接受现实。 姜恒却是早就安排过了:她进宫多年,只要有空,总是往中正殿去散步。可以说中正殿的云章法师是亲眼看着她从贵人一路走向贵妃。 云章法师一向是个实在(看重香火银子)的宫廷法师,这些年也没少收永和宫的供佛礼。 又眼见贵妃代掌六宫,心知肚明皇上疼爱四公主,便从善如流,都不用姜恒明示,只是简单两句暗示,云章法师就算出了‘四公主不宜早嫁’的命格。 姜恒感叹:真是位得道大师! 待裕妃离开后,秋雪不由也在旁感慨:“不知不觉,奴婢也跟了娘娘十年了。”又笑道:“三月二十三是娘娘的生日,虽说并非娘娘的整生日,但却是进宫十年的生日,不知娘娘打算如何过?想来皇上也会过来陪娘娘。” 姜恒只是笑。 这个生日应当过不了了。 三月二十二是钦天监算出来亲蚕礼的日子,比起生辰,亲蚕礼才是大事。 何况亲蚕礼也并非一日,而是接连三日。那三天她应当都要住在太液池旁的屋舍内斋戒,庆贺不了生辰。 五福晋的身孕,这宫里最喜的莫过于裕妃,最伤感的则是被弟妹对比的乌拉那拉氏,而最急的则是弘历。 他不免心道:五弟又不急等着孩子用,怎么倒是先有了?他这急需一个子嗣有用的,却迟迟等不来。 不光这一事令他挂念,还有皇后那里,迟迟没有动静,也让弘历等的心焦,皇额娘难道还没有想好? 好在弘历也没有急多久。 三月中,他就听到了一个噩耗:皇后以病体不愈为由,向皇上请旨令贵妃代行亲蚕礼。 弘历闻讯又震惊又不解:皇额娘暂且不理会自己也罢了,竟然会选择示好贵妃?难道她真笃定尚且年幼的六弟,比他更有可能成为皇储? 弘历心情大坏。 阿尔松阿作为礼部尚书,虽然被贵妃代行亲蚕礼这个突如其来的圣旨搞得有点手忙脚乱,需得加班干活,但心里却很平实快活。 太好了,皇上这会子才明召,他就不用硬着头皮上谏了。 他难道是傻子喜欢得罪皇上?不过是做着礼部尚书,若是皇上的旨意有与旧例礼法不合之处,他不上谏劝皇上,御史们就会一窝蜂来骂他。 阿尔松阿也很委屈:干啥啊,你们御史自己也不敢劝皇上,却要来骂同样不敢劝皇上的我。 这回不同了,皇上旨意下得急,礼部完全‘没时间’计较什么贵妃与皇贵妃代亲蚕礼不同的细节啊。阿尔松阿直接就决定按照旧例走,让贵妃一应全用当年先帝爷遣皇贵妃祭祀的仪仗。 三月二十一日,姜恒就先住到了太液池附近的一方小院。 因皇上多是冬日往太液池来看冰嬉,这处用来暂且落脚的院落就建在凹地,四面避风。 姜恒按照流程提前沐浴斋戒。 亲蚕礼第一日,与寻常的祭拜无不同,都是上香奉贡一系列流程。外头有礼部官员念文祝祷,先蚕坛上,姜恒也只需要跟着内务府嬷嬷的递奉,一步步行礼即可。 倒是第二日拿着银钩亲手采桑叶喂蚕是很新鲜的经历。 夜里姜恒还跟秋雪说起采桑,只是说着说着就歪楼了,话题转移到了桑葚好吃上头,秋雪也不太确定道:“宫里的桑林大约不是果桑树?不知能不能结桑葚。” 正说着,只听外头小陆子在窗外轻声唤秋雪。 秋雪就笑道:“大约是主子的长寿面好了,奴婢去端来。今年偏这样巧需得斋戒,娘娘生辰的席面不吃,一碗寿面总要吃的。” 她出门没一会,又转回来,将姜恒的斗篷拿在手里:“娘娘,咱们出门去转转吧,外头有极好的大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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