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恒:……你确定?今天可是三月二十三,哪有什么大月亮。 但看秋雪斗篷都抖开了,兜不住笑似的请她出门,姜恒也就起身,往外走去。 站在小院门口,姜恒立刻觉出这里与往常不同,除了院中挂着的灯,外头四处竟然是黑漆漆的——昨夜姜恒才看过夜景,这太液池周围的灯烛原是彻夜不息的。 还未及转头问秋雪,只见一点亮光出现,随即就是两点、三点、数点。一团团的橘红色火光,自山坡上奔涌跳跃而来,在黑暗里,像是一群活过来的火精灵似的。 恰如烟花绚于夜空,令人惊艳。 奇就奇在这些火光无论怎么跳动,都没有熄灭。因小院建在凹地上,四处的橘红色光团都一路汇聚过来。 最早一个出现的光团来到姜恒眼前。 秋雪惊呆了:她原是奉命将娘娘请出来,却不知这漫山似乎活过来的光团是怎么回事。 见有一团火焰居然已经到了跟前,秋雪下意识就要拦在前头。 姜恒笑着握住秋雪的手臂,示意不必。 秋雪讶然看着娘娘将那团火光抓在手心——离得这么近,秋雪才看出来,原来这是一个细竹条编成的镂空球形,里头吊着一枚燃着的蜡烛,因外头的竹条漆成了黑色,夜里看起来轮廓极不起眼,就像是一团火滚过来似的。 她不由问道:“娘娘,这蜡烛就吊在竹球里头,怎么一路滚下来也没有倾倒?” 越来越多的火团聚集在姜恒周身,才渐渐停住,像是落了一地的金红色星辰。 姜恒把玩着手里这一个,转来转去甚至抛了一下给秋雪看。 只见无论怎么旋转腾挪,蜡烛依旧稳稳吊在竹球的中心。 要用物理解释,就近似于陀螺仪的支点垂吊原理,外层的竹编壳与内部装蜡烛的灯台,是通过平环活轴连起来的,无论外层如何动,内里的灯台重心永远不变垂直向下,所以竹球可以一路从坡上滚下来,烛火却不灭不倾。 姜恒捧着一团火,周身也亮如白昼,越发看不清几步外的东西,于是只好道:“臣妾给皇上请安了。” 要只有一两个滚灯出现,姜恒还会想想,是不是敏敏特意给她做的惊喜。但能在太液池旁,熄了无数灯烛,光明正大放出无数滚灯的就只可能是皇上了。 想来现在太液池旁暗夜里,得有无数不了解滚灯的宫人紧张的不得了,生怕起火,只怕连救火的机桶处都悄悄叫来预备着了。 这大抵就是科学的浪漫。 姜恒请皇上进门,两人正好一人捧着一个小滚灯照亮,进门前,姜恒还不忘让秋雪带人把今夜所有滚灯都点一点收起来,她要带回永和宫去。 进门姜恒就笑眯眯道:“皇上怎么到这太液池来了。” 皇上先看了屋内,见一应陈设被褥都是周到的,这才在临窗的榻上坐了:“这是你进宫第十年的生日,朕如何能不来?长寿面可吃了?” 见姜恒摇头,皇上就让苏培盛进来。 苏公公手里拎着食盒,捧出两碗细如发丝洁白如雪的银丝面。 “朕陪你一起吃。” 次日清晨,姜恒睁眼的时候,只见天色还黑沉。是皇上立在榻前换衣裳的声音把她吵醒了。 她原以为皇上要上朝,就跟着一并起身。 谁料盥沐已毕,皇上走到院子里,却忽然停住笑道:“难得你过糊涂忘了算日子。今日是休朝。” 姜恒:……早知道不起来了,昨晚那么累,起床甚为艰难。 且今日原本就可以多睡一会儿——今儿是亲蚕礼的第三日,只是收尾的工作,再去祭拜一番蚕神嫘祖并参观蚕室,亲手放两片桑叶给最肥壮的蚕宝宝即可。 钦天监算的吉时是贵妃娘娘巳时一刻,也就是上午九点多正式出门为最佳。 那姜恒原本可以睡到八点,完全不必像现在一样四点就起床,如今天色还是一团乌漆嘛黑呢! 姜恒在凌晨四点的夜里看向皇上,眼神里难免掺了两分少睡了四个小时的怨念。 皇上倒是精神抖擞,他伸手替姜恒重新系了一遍披风的系带。 “既然起来了,朕与你一起去太液池旁看日出。” 姜恒只好应是。 不由想起东坡先生那篇著名的《记承天寺夜游》来,明明是自己跑去找张怀民,把人闹起来让人家半夜出来陪看月亮,结果还不忘写一句“怀民亦未寝”。那是未寝吗! 就跟皇上这句:“既然起来了,就去看日出。”仿佛,那原本是不用起来的啊! 姜恒的倦意,在看到太液池的朝霞日出时,也如夜里薄雾般消散不见。 实是一轮旭日跃出东方,趁着水波浩渺红墙绿瓦新柳的太液池,美不胜收。 足以抚慰涤荡心绪。 皇上也静静看着日出,这些年他也未怎么看过日升——倒不是起得晚,而是起得太早了,尤其是冬日,那都是黑夜里来黑夜里去,知道窗外天色变换,却也少有闲暇能够静候一场日出。 看着这天色破晓,皇上心里之前一直未定准的给小儿子的名字,倒是定了下来。 六阿哥已经中过痘了,早可以起大名。但皇上一直在两个字中犹豫不决。 弘时、弘昼、弘曆(历),这一辈儿皇子的名字都是从‘日’。 皇上也早选了两个字,要从中挑一个给幼子。 头一个是‘昔’,昔日的昔。 六阿哥从启蒙起就跟着顾八代,看书写字等各种小习惯,就都像足了皇上小时候,常让皇上想起昔年之事,又有追昔抚今之意。 但今日看完日出,皇上却改了主意,不必追昔,只于今朝。 “弘昑?” 回到院中书房,姜恒看着皇上提笔写下两个字。 皇上颔首:“对,这是咱们六阿哥的名字。” “昑,即光明之意。”皇上搁下笔:“朕盼着他就像这朝阳一般光耀四境。”
第124章 两位皇后 雍正十九年这一年,宫里多了两位皇后的神位。 其实十八年的新岁,宫里就过得小心翼翼的——都说老人难过冬,太后娘娘正是于雍正十八年的冬天起开始抱病不起,到了腊月里,已算得上药石罔效病入膏肓,太医院的太医们天天在慈宁宫扎堆号脉开方,但也只能给皇上叩头请罪,口称臣无用。 腊月里,敏敏在榻前陪伴时,太后娘娘有些时候就认不出她来,只是拉着她的手悄悄问她:“出嫁了过得好不好?” 敏敏还未嫁人,太后娘娘是错认了人,牵手挂念的是她唯一一个长大嫁了人,却早已过逝多年的女儿温宪公主。 好几次太后都催着‘温宪’快走,只絮絮道:“佟佳氏是皇上的外家,一向最得你皇阿玛看重,你已蒙恩旨不必抚蒙,又嫁做他们家的媳妇,便要孝顺长辈,多在夫家用心。额娘这都是小病,你怎么又不顾规矩进宫了?” 太后第一回 认错的时候,乌雅嬷嬷想上前劝解太后这是孙女,却叫敏敏拦了,只顺着太后颠倒糊涂的话应和着。 太后推她走她也就顺从起身走出暖阁,就在侧间看着药。 而太后清醒过来的时候要见孙女,敏敏再过去陪着。 有一回太后刚醒过来时,是难得清楚的时候,就跟乌雅嬷嬷叹息道:“可惜哀家是看不到敏敏嫁人了。” 敏敏眼泪不由就掉在温着药的铜吊子上,烫出了一缕袅袅白气。 皇祖母只有背地里才会这样感叹,在皇阿玛跟前皇祖母从来不这样叹息,甚至还嘱咐了皇阿玛好几回:“哀家身子自己知道,皇帝切不可觉得哀家见不到敏敏嫁人会抱憾,就急着将孩子嫁出去。公主还不比皇子,亲事最忌匆忙,要挑一个人品厚道的男儿才成。且千好万好也不如在家里好。你们多留她两年是正理。” 雍正十九年的新岁,宫里就过得很混沌。 以皇太后的状态,真不知能不能撑过年去。 十四爷和十四福晋这些日子以来也常出入宫闱侍奉。 出了正月十五,明眼人都看出太后的精神明显变了,忽然变得清楚明白,也一改三个多月没怎么正经用膳的坏胃口,竟然开始主动要一些菜肴点心来吃。 然而人人都明白,这不是什么好征兆。 姜恒把皇上的药端到跟前,皇上转过头去。 她也不劝,就默默坐在一旁,也不理会案上堆积如山的宫务,只是陪皇上一起坐着,看着外头的树影,一坐就是到半夜。最后还是皇上先开口道:“后宫事都压在你身上不说,你早晚还要去皇额娘宫中陪侍,又有几位太妃因时气不好病了。偏弘昼的次子也病着,裕妃也帮不上你——一桩桩事都挂在你身上,再不去歇着,岂能撑得住?” 姜恒这才让人重新熬药再端过去:“天下事都压在皇上身上。” 皇上这回端起药碗来一饮而尽,又苦笑道:“朕喝了药也未必睡得着。” 正月十九日,太医来报太后娘娘怕是不好了。 皇上于深夜里从永和宫赶往慈宁宫。 姜恒先是送了皇上出门,又遣人往钟粹宫叩门,等着皇后娘娘一并过去。永和宫这边秋雪去叩门请见,钟粹宫很快就灯火通明预备完毕。 皇后这些年衣裳越发素净,出得门来见了姜恒还未开口,腮边倒是先堕下泪来,之后只简短问了一句:“宫里一应都预备下了吗?” 见姜恒应了,皇后便抬手擦去腮边泪珠,又对她深深点了点头:“这些年都累了你了。这件事,就交给本宫吧。也算不辜负太后娘娘多年爱护。” 坐在轿中,皇后从袖中拿出药来吞了。 太后薨逝隶属国丧,接下来治丧大事外头有礼部和内务府,但在后宫带领内外命妇守制祭奠,内外安排都是皇后分内之事。 皇后闭上眼睛,把口中的苦涩努力往下咽一咽。 这些年她闭门不理事,有时候大年都托病不出,以至于新进宫的宫女有些都只见过贵妃未见过皇后。 朝上就有些心歪了的臣子,看皇后膝下无子,母家也不如何煊赫。便想着投机倒把,先在贵妃娘娘这里下注,主动上书皇上请立皇贵妃,甚至透着几分皇后既然病重连宗妇祭祀都不能行,不如退位让贤的意思。 之后自然被皇上削了一顿,肃毅侯府也烦死了这种出来蹦跶,架着他们家想要升天的贼官,也跟着狠踩了几脚。 彼时太后还为这件事安慰过皇后,叫她安心养病,不要听些小人言语。 不但如此,最令皇后感念的是:这回太后生病期间,皇上为了安慰太后,就从宗室里挑了个孩童过继给六弟胤祚。太后就此劝了皇上,既然挑了一气儿孩子,想必也有旁的合适的,也该过继给弘晖一个。 等弘晖的端郡王府有了正式过继的子嗣,皇后也亲眼见了一回这个父母早亡只跟着伯父过活,现在成为她名义上孙子的孩子后,便觉得一生心事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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