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皇上是会找个机会,让姜恒见一见女婿备选人们,他原想着等明年到木兰围场上,也好先考较一二本领别是绣花枕头,再让姜恒见见,此时她既来了,皇上也就把备选梧桐们叫进来给皇后请安。 其实不用这些人自报家门,姜恒已经认出来了。 里头有一个少年人长得最出类拔萃,站在众人里,当真会发光一般。不但容貌好,难得带着一种天然气质,像是林间门一头轻盈优雅的鹿一般,眼睛也真诚温柔。 很好,女儿是颜控,偏向还是草食系美男。 小鹿,不,少年报了家门,也不算外人,乃是顾八代顾老师的曾孙,镶黄旗伊尔根觉罗·顾淙。 皇上留意到姜恒的神色,待让梧桐们告退后,就叹道:“朕原也最看好先生的曾孙,只是……” 只是再好的男儿,总觉得怅然若失罢了。 雍正二十二年初,太后三年孝期已满。 皇上下旨,封四公主固伦永平公主,赐婚伊尔根觉罗·顾淙。 出嫁后,敏敏依旧隔三差五进宫,还时不时小住几日。 她在意的也依旧是天马行空的事情。 这日她回来后,就在姜恒书房里一处专门的架子上,随手翻阅留下来的活页册,好些都是她小时候,写了一半就放在那里的,额娘都给她仔细收着。 很快翻到了十三岁时的《游记》。 敏敏想起了仗剑纵马(灰头土脸)的一天,不由笑了。 若是有一天…… 她抬起头来:“额娘,弟弟带我去看过兵部新造的大船。大的仰着头都看不过来——他说往前几百年,世人只怕根本想象不到能有这样的船。那额娘说,再过几百年,后人会不会造出更大的船,真能朝游碧海暮行苍梧?”[2] 姜恒莞尔,坚定回答道:“会的。” 敏敏就回头对她笑:不管什么时候,她提出多么异想天开心血来潮的话,额娘总是波澜不惊,认真温柔的回应她。 她搁下书,回到南窗炕下坐着,挽着姜恒的手臂一起看外头院中熟悉的景:“额娘,今儿我住在宫里陪您吧。” 窗户半开,姜恒忽然觉得面颊一凉,细看,外头飘下了今年第一场雪。 身旁是女儿挽着她的手臂,温热柔软。 “那今晚吃烤肉如何?” 敏敏起身:“好!那我去请皇阿玛。” 姜恒笑看她的身影出了永和宫的门。 从窗中伸出手去,接到一点冰晶的凉意。 像是接住了二十年前,敏敏出生那一夜的雪。
第129章 番外二 西林觉罗氏走过一道道宫门。觉得这宫里的门与墙真多, 也高的让人害怕。 初夏时分,宫里天亮的颇早。 六福晋西林觉罗氏就走在这熹微晨光里。 她起床的时候, 天更是还黑透着。 这是大婚后的第三天。 虽说前两天不是忙着行大婚典仪就是忙着往各处祭祀天地敬告祖宗, 西林觉罗氏已经非常疲倦了,但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还是天下规矩最严的紫禁城内, 难免精神紧绷,一有动静就起来了。 起来下意识摸过柜子上的怀表看了看时辰,才将将三点。 这是造办衙门这两年做出的新式怀表,走针声音很轻, 可以放在床头, 随时拿起来看。原本在家里还不如何需要,如今到了这陌生的地方,能随时看到准确的时间, 对西林觉罗氏来说是莫大的安慰。 看着灯烛下宫人都忙着端水奉衣,显然六阿哥要收拾着准备去上书房了。 虽说已经入朝办差, 但皇子们早起还是要去书房温书。 西林觉罗氏还有点懵, 下意识心道:做万岁爷的儿子也是不容易。 刚睡醒的懵神过去,西林觉罗氏迅速起身, 准备加入侍候六阿哥穿衣盥沐的行列:甭管是家里的长辈, 还是宫里的教引嬷嬷都教给过她,这是新妇该做的。 却见有些插不上手——连宫人们都只是捧着衣裳,一应衣饰都是六阿哥自己动手。 见她有点无措站在旁边,弘昑边系扣子边温和道:“打小都是我自个儿来的。这些年我也常跟着皇阿玛和几位叔叔出门, 在外头更是越发要自己打理。” 最后倒是略微一抬头,宫女忙将荷包和扇套捧到西林觉罗氏跟前,她先是一怔, 然后才脸色微红亲手给弘昑戴上。 之后还退后了几步,远一点瞧了瞧配的端不端正。 如此,余光就不免扫到六阿哥本人的脸。 西林觉罗氏很是庆幸早起宫人怕刺主子们的眼,屋里灯烛点的不够亮,应当没有人看见她的脸红——她从小有一桩稀奇的毛病,凡是见着美人,无论男女,只要真的被惊艳触动,就会从耳朵开始发红,一直红到脸上。 这会子不用照镜子,她都知道自己红了。 好在六阿哥转头去对着镜子仔细整衣裳去了,口中还道:“这宫里,阿哥所一向起的最早,你累不累?” 西林觉罗氏忙接口道:“不累。臣妾正好早去向皇额娘请安。” 各宫娘娘都要向皇后晨昏定省,她们这些晚辈当然要到的更早一些。侍奉婆母穿衣梳头用膳本就是做儿媳妇的规矩,何况,西林觉罗氏这位婆母还兼着国母。 弘昑听出了这话里的紧张之意,就笑着大略说了两句额娘的脾气,意在劝她不必如此绷着。 此时西林觉罗氏就在往永和宫路上进发。 虽说六阿哥在出门前,交代了几句皇后娘娘脾性,但西林觉罗氏也仍在脑中复习祖母和额娘的话。 毕竟,亲儿子看生母的角度,与旁人又不一样。 西林觉罗氏是军机大臣鄂尔泰的长孙女,家中女眷逢年节都要进宫请安。算是眼见皇后娘娘多年了。 且因官位在这里,与皇后娘娘就正好保持了客观观察距离:既不会像怡亲王、恂亲王福晋那般与皇后娘娘太过亲近,也不会像许多边缘命妇们一样,很难跟宫中人搭上话根本连脸都看不清。 可以说,鄂尔泰府上是亲眼见着这位娘娘入宫,并一路做了皇后的。 在得知自家孙女被选为六阿哥福晋后,不止鄂尔泰这一支,西林觉罗氏上下与有荣焉:这可能会是他们一姓中出的第一个皇后呢! 皇上虽没有明旨,但在朝臣们看来,立皇后,基本也就差不多是立太子了。 于是西林觉罗氏从被指婚到真正大婚这一年多,被紧锣密鼓上了不少的课程:这样好的开局,自己可不能掉链子! 而其中很多内容,自然与现如今宫里的皇后娘娘,六阿哥生母相关。 祖母也顾不得不能谈论宫廷事的规矩,私下把所有知道的都说与孙女:“皇后娘娘如今自有威仪……”老年人总爱回忆往事,老夫人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我倒还记得娘娘刚入宫时,是个极清甜极美的姑娘,笑起来让人也跟着心里甜了一般。”第一次见是中秋宫宴。听说新人里唯有一个出头,且连年贵妃风头都压下了,诸命妇们当然感兴趣,都在私下里打量个不住。 鄂尔泰的夫人也不能例外,那时候她还算不上老夫人,四十来岁兴趣正旺盛,也暗中细细品度了。 此时她回想起来,竟然还能记起她跟前案上摆着一盘石榴…… 老夫人把自己的思绪拽回来,对孙女道:“这些年,尤其自先孝敬皇后养病起,命妇们多半就只与皇后娘娘打交道了,许多年下来,便见皇后娘娘行事有度,章法分明,是极有丘壑的人。” 西林觉罗氏不由问道:“孙女听说,这些年京中流行起来的活页册,并许多从宫里流出来的点心都是皇后娘娘先想出来的。甚至这牛痘,都是娘娘从西洋书里看的?” 老夫人点头:“是,这是万岁爷曾亲口说给朝臣们的。”鄂尔泰这种重臣听了还不止一回:“万岁爷如此说,可见看重皇后娘娘。” 西林觉罗氏心道:这岂止是看重啊。 她还记得自己五六岁时在额娘屋里玩,听家下人来回话,额娘随口问道:“今年选秀宫里又没留人吧。” 当时她问什么是选秀,额娘下意识敷衍她道:“就是天子挑嫔……挑好的姑娘指给各家。” 长大了她才知道额娘当时的卡顿是为了什么。 从雍正二年起,后宫就没再进过嫔妃! 以至于等她十岁开始跟着额娘学一点管家的时候,三年一度的选秀完了,额娘只关心:“今年阿哥们指婚了吗?今年亲戚家的姑娘们可有被留牌子的?”若是留了就要盘算指给哪一家的可能性比较大。 就是完全不考虑皇上留人了。 西林觉罗氏再大些,开始能听一些隐秘事。在听闻如今四位皇子生母里,有两位都被送去过圆明园‘养病’时,宫里那位贵妃的形象,在西林觉罗氏眼里就越发高大了:家里大人早教过,看一个人不要看表面和气与否,要看实在功夫,粗暴来说就是看战绩。 及至孝敬皇后薨逝,贵妃又短暂以皇贵妃跳了一步,后直升皇后,西林觉罗氏心里只剩下高山仰止了。 谁成想,这会子要成为一家人了。 她压力山大。 “福晋来的好早,娘娘请福晋侧殿稍坐。” 西林觉罗氏见一宫人迎出来,身后还跟着提灯笼的小宫女,观其衣裳递了荷包。之前大婚时行礼不算,今儿才是她第一次正式开启六福晋日常到永和宫拜见,这荷包属于见面礼断不能少。 此刻她身上荷包多的都有点坠的慌,全是金子的重量。 再听旁边有小宫女唤秋雪姑姑,西林觉罗氏更知道自己没给错。宫里常识她还是知道一些的,这可是皇后娘娘最心腹的宫人了。 于是往里走的时候就轻声发问:“这位姑姑,我不用去里头侍奉皇额娘梳头吗?” 秋雪笑道:“福晋只管宽坐,娘娘说一会儿出来跟您说话呢。” 说着就点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宫女:“秀秀,给福晋上茶点。” 秀秀? 西林觉罗氏心里略过一丝奇怪:她听教引嬷嬷们说过,永和宫的宫人,都是以秋字开头的啊。 不过宫人改名也是常事,西林觉罗氏很快放下了思绪,按照这位秀秀姑娘二等宫女的打扮送出一个中份荷包。 能进殿内的宫女都值得一份包包。 而秀秀看起来是个开朗明快的宫人,西林觉罗氏在等着的过程中,试着与她说了两句话,都得到了很全面积极的响应,不由又轻声问了个疑惑:“方才我进门,见皇额娘宫中除了台阶,还有砌出来的斜坡……”在宫里别处没见过,若是有什么命格讲头,她是不是也要在阿哥所砌上。 秀秀脸上带了几分怀念道:“永和宫原有位老嬷嬷,是先太后娘娘的老人儿给了娘娘,于嬷嬷她老人家腿脚不便,娘娘就让造办处做了轮椅并各处砌了斜坡,方便于嬷嬷进出。后来虽用不上了,也没叫人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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