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原要免了姜恒的请安,都被姜恒婉拒了:她还想有机会就多出来活动一下。要是连隔壁承乾宫的请安都不能参加,那她接下来八个月岂不是要被困在永和宫寸步难行? 那是万万不能的。 于是她极诚恳对皇后娘娘道:“刘太医请过脉,道臣妾脉象还算稳固,既如此再不能长久不请安的。” 皇后作为大领导,‘免有孕妃嫔请安’这种例行关怀一定要做的工作,将来在皇上跟前,也好显得做足了皇后本职,够气度够细心。 但从本心论,见姜恒诚心要继续请安没有自恃有孕,皇后实则还是松了口气的。 遇事见人心,好事坏事都是如此,妃嫔有孕,算是最喜之事了。若是个本心骄纵的人,之前装的再好,这会子有了大的依仗,也该现出来了。 姜恒依旧如常,皇后也觉松一口气。 宫里现在就很好,别再出那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宠妃了。 见姜恒诚恳表示要来请安,皇后也就随了她的心意:“既如此就由着你。横竖你那里也有太后娘娘派去的嬷嬷,也有太医日日请脉,有什么不舒服再不要勉强自己,打发人过来说一声就完了,再不必强撑着过来。” 姜恒谢过皇后关心,见将要午膳时候,就出言告退。 走到门口时,却听皇后没有吩咐摆膳,也没有片刻歇着,已经在吩咐贡眉拿这月太妃们的份例账册来继续料理宫务了,口中算着道:“用冰上头,几位年纪大的太妃们,就不要太拘束份例了,内务府若有亏空,就往本宫这里报,再行折算调拨银钱,再有今年天热的早,宫人的消暑草汤……” 随着姜恒走出去,皇后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 但不知是不是怀孕时候的情绪敏感,姜恒忽有感触:皇后娘娘似乎总有做不完的宫务,也乐在其中似的。 自打她有孕的消息传开来,早起承乾宫请安,就变成了育儿经交流现场,连齐妃,原本总拿幽怨小眼神看她,现在都不得不过一过情面,跟姜恒说一说曾经的体会。 倒是皇后娘娘一直只是端坐高位听着,私下也不对姜恒提任何养儿经验。 皇后娘娘是有过自己孩子的,她也有这方面的经验。可她也没保住她的孩子,于是再也不提起。 “娘娘,您别看数算了,那东西伤神。”说来,比起姜恒本人,秋雪等人的反应都要更重一些。简直是风声鹤唳,看到姜恒干什么,都要紧绷着一根弦。 姜恒觉得,现在的永和宫里像是在玩‘一二三’木头人似的,只要她站起来,所有人就会立刻静止,然后都紧张的看着她,好像她随时可能平地摔,而他们准备随时垫在底下。 其实在姜恒诊出喜脉第二日,就发现秋雪脸色很有几分憔悴。 她问起来,秋雪还很不好意思道:“奴婢昨晚想着以后咱们宫里要小心的事儿,想的有点心乱,夜里胃反酸,就起来吐了两回。” 姜恒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她这个揣了个崽崽的孕吐反应一闪而过,倒是秋雪紧张吐了。 永和宫上下肉眼可见的紧绷,过了四五日才渐渐松弛下来。 一是姜恒这位正主格外正常,带给人安慰的力量。二就是慈宁宫派来的于嬷嬷,实在起到了镇山太岁的作用。 宫里的嬷嬷宫女,姜恒也见得多了,但于嬷嬷仍旧让她印象极深刻,心里非常钦佩。 五十岁左右,在宫外是妥妥祖母级别人物,可居长辈位含饴弄孙;在宫内熬到这个年纪不出去的嬷嬷,多半都是古代少有的事业心女人(或是没有别的出路的女人),基本也都是各司掌司的地位了。 但于嬷嬷因身体的原因,既没法出去嫁人,又没法在宫内奋斗事业,只能窝在太后的慈宁宫内日复一日。 姜恒原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有些严肃古板,会深憾身子骨拖累自己大半辈子的嬷嬷。 谁料于嬷嬷是个非常开朗乐呵的人。 且她的乐呵是那种发自内心的乐观。于嬷嬷的眼睛里永远闪着一种温和愉快的光芒。她是拄着木拐来到永和宫的,进门就要按规矩给姜恒行礼,姜恒是早有准备,连忙叫秋雪秋霜扶住了。 于嬷嬷非常利索地拄着拐坐下来。 她看着姜恒,眼睛里全是欣慰与快活的样子:“奴婢一听说娘娘有喜了,真是替主子爷欢喜,也替娘娘高兴。承太后娘娘信得过,指了来照顾娘娘。” 又笑呵呵道:“娘娘别看奴婢这残躯,其实除了走动比旁人慢些,别的什么都不比别人差!既然到了这宫里,还请娘娘有吩咐只管说,别叫奴婢愧对了太后娘娘多年恩典。” 姜恒看着她,就想起之前看过的一些身残志坚的事迹。于嬷嬷绝对就是那种手没有了我就会用脚练字,争取脚写的也比别人手好的人。 是姜恒真正钦佩的英雄主义:哪怕被生活暴击,被命运磨砺,也仍然乐观的面对生活。 这样永远坚强明快的人,是能带给身边人很安心依靠感的。 永和宫确实因于嬷嬷的到来,因她的心性和态度,因她井井有条富有经验的安排而整个安定下来,那种临沸的开水一样咕嘟嘟冒泡的不稳已经消失。 姜恒也迅速找到了跟于嬷嬷相处的方式:在精神上就把她当成正常人,不要当成腿废了的人处处言语提醒她‘嬷嬷跟别人不一样,嬷嬷快别动了,嬷嬷这事儿用不着您’。姜恒特意嘱咐了秋雪等人,这样的话在永和宫不要提起。 而于嬷嬷也很快顺利上岗。她并不插手永和宫的财政人事宫务,只把姜恒的日常生活注意事项打理的明明白白。 每天姜恒去跟皇后请安那半个时辰,于嬷嬷还会趁机给剩下的宫人开集体小课堂,来宣讲宫里有孕嫔妃的各种忌讳。 这日姜恒带着秋雪秋霜回来的时候,就见前院树荫下,永和宫剩下的所有人都在排排坐听课。 姜恒也就没出声,站在廊下听了一会儿。 于嬷嬷手里正拿了一盒普通的宫人用的油膏面脂。 宫人用的面脂,并不会像宫妃用的面脂那么精细,用黄芪、桃花、细辛等养颜草药合着牛髓油、杏仁油或其余等上等油脂做的膏凝雪莹的珍品。 宫人所用面脂基本上就是普普通通猪油膏炼成的。 所以宫人们夏天一般都不涂面脂了,洗把脸就算了,没必要糊上一脸的油。 但这样的面脂,冬天却是必不可少的,否则脸和手很容易冻裂留下伤痕。 于嬷嬷已经未雨绸缪到了冬日:“方才咱们讲了夏日点着各种香料的忌讳,这会子再说说面脂与日用的手油——宫中有不少加了各色香药的面脂供给。但从现在起,永和宫中人领用面脂,就都得用这种最寻常的,不要用带任何香气的。女子有孕体质说不得会有变化,从前碰了无事的香料药粉,或许现在一碰就会不适。” 宫女的份例也分三六九等。 永和宫现有体面,内务府看人下菜碟的本事是祖传的。如今永和宫的宫人去领用东西,肯定是质量高的。 加了各色香粉的面脂肯定比最普通的要稀罕些,内务府也常拿来做人情。比如秋雪等人现用的东西,虽说规制仍是宫女的,但论内里精细程度,想来不比宫中寻常的答应官女子差。 于嬷嬷就正在从小处禁绝这种‘稀罕’,也是杜绝外头人借用这种‘稀罕’。 鼻子最灵的香料大师,也未必能分出混合在油脂里的细微有碍的香料。 索性不要冒险,所有人回归最朴素寻常之物。 秋雪扶着姜恒站在廊下,就道:“于嬷嬷着实心细,如今娘娘用的所有面脂胭脂,早都已经换过了。”内务府一直都有专门为有孕嫔妃准备的无添加胭脂水粉。 这点不光于嬷嬷想得到,秋雪等人也想的到。 但于嬷嬷这种心细到覆盖全宫,将所有可能有不妥的香气禁绝的仔细,旁人就实在不如。 在一盒面脂上这样小心。 管中窥豹,就知道她在衣食住行的大事儿上多谨慎了。 整个永和宫的所有日用品,都被于嬷嬷像犁地似的刨了一遍。 姜恒原想着,这孩子也不是第一天有了,已经一个多月了。孩子既然能安稳呆在肚子里一个多月,应当说明这永和宫里现在没有对她有害的东西吧。 姜恒就以为于嬷嬷的举措只是防微杜渐是防着将来,防着外头的人。却不想于嬷嬷还回溯,连永和宫现在的东西都不放过。 于是姜恒她所有的颜料包括墨块都被于嬷嬷暂且收走,送到太医院鉴定去了。 姜恒探讨性提出自己的看法,她如今画画正上瘾呢,一下子空下来真有点手痒。于嬷嬷笑呵呵道:“娘娘放心,奴婢不会管头管脚,让您这也不能干,那也不能干。孩子是有灵性的,额娘心情舒畅,孩子才会长得好。” “到时候娘娘天天想歪着不动,奴婢还要催着您干点别的呢。如今将您的画具尤其是颜色收走,原也是为了小心:娘娘的身孕显出来的甚早。或许是娘娘的胎像如此,也或许是这宫里有什么刺激了娘娘也说不准呢,总要都查过一遍才能放心。” 姜恒表示服气。 乖乖接受安排,五天后才拿回了自己的画具。确实被没收了几款颜色,比如藤黄、孔雀石就被无情淘汰。甚至朱砂都被收走了。 姜恒倒是早知道朱砂就是硫化汞,遇高温是会有毒的。但她没有小瞧古人的智慧,尤其是皇上要用朱笔批折子,对朱砂的安全性,当然要求很高,因而宫中朱砂都是经过炮制的,安全系数颇高。但就算如此,太医院秉着再小心也不为过的心思,也没还给永和宫朱砂颜料,只让如意馆再送鉴定过无碍的茜红和洋红。 如意馆来送新颜料的,正是听闻了这个好消息,欢喜的两天没睡着的引桥。 哪怕知道太医院查过,但引桥还是特别小心地闻了所有姜恒的颜料。 然后又嘱咐道:“娘娘,如意馆里的西洋颜料里,白色有好几种,娘娘这里用的是无碍的珍珠白,但也有一种铅白,色倒是纯。但如意馆的西洋画师提过,之前他们不晓得其有毒性时,许多出名的画师用了太多这种铅白颜料,得了一样的病症以至于……娘娘务必小心白色。” 现在的颜料是都没问题,引桥提醒的是,将来怕有人心生恶意,浑水摸鱼,用有毒的白色替换了如意馆送来的无害之色。 于嬷嬷在旁听得直点头。 引桥如今忙着‘进修’,难得来一趟,姜恒还给她看自己之前画的‘爱新觉罗·敏敏’。 看着姜恒画的小姑娘,引桥眼睛里闪烁着又激动又温柔的光彩:“奴婢真盼着见到娘娘的孩子。”她心中想着,我会长长久久在宫里,会走到慎刑司去,看清这宫里更多的黑暗。 将来,就能更好的帮到娘娘和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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