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迫切地需要用另一件事,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好让自己喘一口气,不要被愧疚淹没,以至于乱了道心。 回程的途中,法保悄悄给了额尔登一个赞赏的眼神儿。额尔登矜持地笑了笑,深藏功与名。 等他们回到客栈,胤禛已经被揆叙劝着回去休息了,法保想要表功的心思瞬间落空。 他暗暗地对揆叙咬牙切齿,觉得揆叙一定是故意的。 ——那个卑鄙小人,就是见不到五爷好! 额尔登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神色变换,全然把钟道人抛在了一边,略一思索,就把法保的心思猜了个**不离十。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能自己出头去招呼钟道人。 “大师,今日天色已晚,什么都来不及准备了。不若大师先在这里歇息一夜,待明日一早,小人便去购买做法事的一应所需,再请大师施法。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对此钟道人是无所谓的,既然额尔登有了安排,钟道人也又点了点头,跟着额尔登去了一间空房间。 他也不上床睡觉,就在榻上盘腿坐了,捻着佛珠念念有词。 额尔登劝了一句,见钟道人不听也就罢了。 他也知道,佛门里有苦行的派别,钟道人大约就是那一派的吧? 在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他还是不要多事,以免坏了人家的修行。 第二天一大早,胤禛和法保都没起来,额尔登就早早起身,敲响了钟道人的房门。 里面的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房门却自动开了。 正在敲门的额尔登惊异了一瞬,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神情,双手合十,对中道人行了个佛家的礼节。 “打扰大师清修,是弟子之过,还望大师恕罪。” “无妨。”钟道人的嗓子有些哑,带着些自嘲说,“反正老衲我也睡不着。” 他打坐这一夜,一直在思索蔡家发生的事,并以蔡家的事作为根由,反思自己从前的种种。 从前他总觉得,自己学得一身本事,为人消灾解厄降妖除魔,都是自己的功德。 可是,秦川和蔡涉川的抗拒,特别是蔡涉川不惜以命相抗的举动,让他十分震惊。 ——是了,往日里我只觉得自己降妖除祟都是对的。可对于当事人来说,我究竟是在积德还是在作恶,谁又能说得清呢? 忽而,他又想起了寺院主持时常劝诫他的话,让他凡事三思,不要妄造杀孽。 那时他只觉得,妖魔邪祟全都该杀,只觉得主持是佛经读的多了,把性子都读迂了。 此时再回想起来,当时自以为是的自己,是多么的可笑。 由于妖魔和人族的力量差距,法师偏向人族无可厚非。 谁让这两个种族互为食谱呢? 弱势的人族,自然更容易受到时伤害。 但更容易却不是一定。 他越回想,心头就越是茫然,对于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道都有些动摇了。 额尔登并不知道他这一夜经历了怎样的曲折起伏,只是如常询问道:“不知大师做法事,需要弟子准备些什么?” 钟道人回过神来,对他说了几样东西,无非也就是朱砂、黄纸、香烛、纸马等物。 这些东西县城都能买得到,额尔登的记性又好,听了一遍就记在了心里。 他又对着中道人重复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便告辞出门去了。 等他买齐了东西回来,胤禛等人才陆陆续续地起来,见一切都已经齐备,胤禛便亲自去见了钟道人,请他到人同的坟前去做法事。 钟道人怀着心事,更加沉默寡言,却也没有推辞,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就跟着众人一同到了一座没有墓碑的孤坟前。 然后他吩咐几个侍卫,将买来的东西按照一定的方位摆放好,该点的蜡烛都点着该燃的线香也都燃起来。 而他自己,则是先盘腿坐在地上,默默诵念了一遍《金刚经》,排除一切杂念,这才开始做法事超度。 若是在往常,以他那坚定的道心,根本不用排除杂念。因为那个时候,他坚信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为善,心头根本就不会生出犹疑。 心智坚定,自然杂念不生。 可是,修行修行,自然是要兼顾“修”与“行”这两样了。 行乃是行为行止,因为修行之人自身太过强大,若是行止有失,给世间造成灾难,又与作恶多端的妖魔何异? 修则是修持,一则修身,二则修心。既要修心,就少不了磨难。 岂不闻: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因着天生心智坚定,不易为外物所动,钟道人这些年的修行之路未免太过顺畅了些。 对于修行之人来说,心性坚定自然是好事。毕竟求道本就是一项苦差事,那些心志不坚的,自然会在求道的过程中被淘汰掉。 可是心智坚定的人也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对自己已经认定的事坚信不疑,外力的冲击若是不够,根本就敲不开他那固执的外壳。 而蔡涉川那宁死也不要接受他所谓救助的执着,还有那额头血洞上渗出的鲜血,就像是一把大锤,敲动了晨钟暮鼓,让钟道人震耳发溃。 然后,他就突然发现,若是不念上两遍《金刚经》,自己竟然不能凝神静气地做超度法事了。 修为深后又见多识广的钟道人明白,这是他的道心产生了裂痕,他修道之路上关于心的磨练,终于出现了。 以他的本性,劫难出现非但不会让他觉得恐惧,反而会让他觉得兴奋。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每过一个劫难,就是向心中的大道更迈进了一步。 可是劫难以这种惨烈的方式来临,却让中道人半点儿也兴奋不起来。 想到宁可一死也要挣脱父母枷锁的蔡涉川,想到最后关头也不忘挣扎着要回到秦川身体里的卢氏,钟道人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粗糙的大手,头一次明白了,为何连寺中的得道高僧,都惧怕炼心的劫难。 因为连他自己都心有戚戚,开始对自己往日的道产生了犹疑。 不过此时此刻,这些东西都可以放在一边,因为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超度着无辜又悲惨的人同的魂魄。 到心裂了就裂了吧,无所谓了,但这人同的超度却刻不容缓。 他实在是不忍心,这个心性忠诚的人同在生前没有得到主人的善待,死后还要沦为厉鬼,被修道之人彻底泯灭。 ===== 这场法事一共做了三天三夜,在此期间,除了法保需要从头到尾都在场之外,其余人就随意了。 想到法保那叶公好龙的性子,胤禛提议道:“还是把阿克敦和额尔登道下来,轮流陪着你吧。” 好面子的法保立刻打肿脸充胖子,坚定地拒绝了胤禛的好意,“不用。四爷您别忘了,现在门下也是有道行的人了,做场法事有什么好怕的?” “还是让他们留下来吧。”胤禛对他所谓的道行,可是半点信心都没有。 法保坚持,“不用,真的不用。让他们好好保护四爷就行。” ——我这么大一个人了,做事还要人陪着,我不要面子的? 胤禛还要劝,揆叙暗暗拦住了他,对他摇了摇头。 胤禛:“……好吧。” 虽然钟道人的道心,骤然经历巨变之后,有些不太稳定,但法保的代父忏悔之心十分诚恳。 再加上那人同对索尼也是忠心耿耿,他心里积郁更多的,与其说是怨恨,不如说是委屈,委屈主人为何要抛弃他,为何不肯带他一起走。 如今从法保那里得知,索尼早已经亡故了,又有索尼的亲生儿子诚恳地代父忏悔,它心里的委屈和怨气很快就倾泻殆尽了。 总而言之,这场法事进行的十分顺利。 超度完了之后,钟道人便向胤禛告辞。 “不知接下来,大师有什么打算呢?” 见他神情恍惚,胤禛实在是放心不下他一个人回去,便多嘴问了一句。 钟道人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胤禛是在问他,不禁茫然地摇了摇头,苦笑道:“贫僧能有什么打算?不过是回去之后,对佛祖闭关忏悔罢了。” “这关佛祖什么事?”他这话胤禛十分不爱听,“纵然你以前有错,受害者也是普通百姓,佛祖并没有少得半分供奉,你有什么好向他忏悔的? 你向佛祖忏悔,那些可能因你的错误,而成为受害者的普通百姓,要到哪里去讨公道?就算要忏悔,你也应该向他们忏悔。” 还有一句,胤禛没有说出来,但他相信钟道人心里也清楚。 ——只怕再深刻的忏悔,在那些百姓心里,也不如灾难从没来过的好。 “我……” 此时此刻,钟道人的道心生隙,思绪正处于混乱之时,竟然一下子被胤禛这个佛道门外汉给说住了。 他本来就混乱的脑子,在听了胤禛这话后,直接就打成了结。 努力思索了半天,他也没有解开半分。 突然,他目光灼灼地看向胤禛,合十为礼,“还请小公子指点迷津。” 胤禛傻眼了。 ——指点迷津?我自己都还在迷津里挣扎呢,怎么指点你? 正在他要直言拒绝的时候,突然脑中灵光一现,嘴角便有笑意缓缓绽开来。 “大师若是有心,小子这里倒是有件大功德,要请大师襄助。” 如今的钟道人就像,一个溺水已久的人。而胤禛的话对他来说,就是水面上突然漂来的一根稻草。 如果在正常的情况下,谁都知道一根稻草,是不可能救得了即将沉入水底的人的。 可是,在水中挣扎已久,却无力回天的人眼中,那就是一根救命的稻草。 所以,钟道人毫不犹豫就伸出了手,紧紧地抓住了那根稻草。 “小公子请讲。” 胤禛微微垂眸,迅速组织了一下语言,说出了第一句话,“大师以为,当今天下如何?” 原本含笑旁观的揆叙闻言,面色大变,焦急的喊了一声:“四爷!” 他看着胤禛,脸上全是制止之意。 虽然他也曾想过,比起他不了解的太子,和过于了解的大阿哥,四爷更有人君之相。 可是,就算四爷真的有了这种心思,也不能当着一个连底细都不清楚的外人说出来呀。 暗暗叹息胤禛到底年幼,不够谨慎的揆叙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震惊,也不是“大逆不道”,而是担忧胤禛年少气盛,行事不够周密。 胤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搭理他,而是扭头认真地看着钟道人。 见他如此,揆叙心里更急,也顾不得胤禛可能还用得着钟道人了,就要开口逐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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