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颜看着凤九的背影,正色道:“你又把她支开做什么?” “怕你把她吓着!”东华闭着眼懒懒地说。 “我把她吓着!要吓也是你吓的!”折颜没好气地扭过东华的腕子给他诊脉,越诊眉头拧得越紧,“你这是又干什么了?怎么像是反噬的伤?” “嗯,在凡世使了回佛印轮,用了用净化术。”东华轻描淡写地回答。 “佛……佛印轮!”折颜摔着他的腕子,十分无语。他坚持认为,再好的大夫遇到这么个任性的家伙也得气死,不过消停了几百年,又来? 他一边端出各色药剂,一边阴阳怪气地讽刺道:“哼哼哼,就这样昨天还喝酒?喝得挺爽快啊!” “比你好,你又没有岳丈敬酒!”伤势显然不影响东华的毒舌,不过冷冷的一句话,立时又让老凤凰跳了起来。 “嘿,我这……” 折颜想了半晌没想出什么有力的招回击,正在咬牙切齿,听得东华又说:“不用全让小白知道!总会好的,白白让她担心!” 老凤凰倒是也有颗体恤的心,他瞥了东华一眼:“伤是有些麻烦,不过花些时日而已,在此好生休养,没什么大不了,每日里那点痛想来你也不放在心上……” 东华慢悠悠地打断他:“缈落又出现了,你得给我治快些!” 折颜手上一停,瞪大了眼看着他。 对面的人水波不惊:“我已让连宋转告夜华,但六界之中必有一番震荡。” 话头止在这里,林中一片寂静,几片桃花扑簌扑簌掉落在桌上。 一阵脚步声过来,东华睁开眼,是凤九回来了。 她手里提着一串东西,有人间的美酒,也有些趣致的小物件。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小狐狸真还想出借口来了。 她把东西往桌上一搁,也不看东华,朝着折颜问道:“看完了?可要紧么?” 折颜瞄了东华一眼,唰地打开了手中的折扇,挑着眉说:“到我这里还有什么要紧的!喏,药我都给你分好了,草药煎服,每日两剂,丸药吞服,每日一次。” 他还特地关照凤九,“煎药的水别放太多,不然破坏药性,也枉费我的一片好意!”他盯着东华,最后一句说得咬牙切齿。 东华料定药中定是加了什么蛇胆、黄连,每次都想这么整自己,不由叹道,真是几十万年如一日的幼稚。
第25章 沁芳华(十四) 好不容易回到青丘,凤九过得格外畅快。陪爷爷奶奶、爹娘叔伯说话,拜访儿时伙伴、闺中密友,或是继续布置三人的竹楼蜗居,每日都安排得满满当当。身边还有最爱的夫君陪着,无论是上山下海、市集采买、溪头垂钓、树下闲坐,都成了两人唧唧哝哝、卿卿我我的好去处。 青丘百姓初时对东华还有些敬畏,后来见他眉目亲善,长得也好看,便十分自来熟地当成了自家姑爷,今儿塞几串葡萄,明儿送一筐枇杷,要是再带上滚滚,就能收获双倍甚至数倍的投喂,父子俩都有些应接不暇。 东华觉得挺有意思,青丘的烟火气让他想到凡世,这与仙气缥缈又清冷淡泊的九重天很是不同。但也或者,唯有这样有烟火气的地方,才会养出如此温暖可人的小白来,才能让自己感受到,身体里流着的是真真切切的热血,胸膛里跳着的是鲜活柔软的心脏。 一日,他们坐在往生海畔喝茶,海风吹着二人的发,交缠到了一起。 东华的目光落在月牙湾边,碧蓝的海水轻轻荡漾,仿佛在温柔地吟唱。他眼前浮现出凤九簪着白簪花,从水中袅娜而来的一幕。近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早前,他以为自己对此并没有印象,因为那时他们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然而,待到经过一些时日再回头就会发现,那些原本以为的细枝末节其实早已收纳进了某个特殊的空间里,哀愁时、迷乱时、悔恨时、危急时,它们会悄无声息地探出头来,提醒你它们的存在。 记忆有自己的主张。 “记得这里吗?”她初雨般的嗓音一如当日。 他揽过她的肩头,抵着额角微笑着答:“原来你也记得!” 往生海畔的山坳里有一片异样繁茂的花海。 那日在云头上经过,东华便有了深刻的印象,此时走近了倒看出些端倪来。 “这里是……?”他望着花海上氤氲交织的天象以及花海下泛着焦黑的土地,不禁有些疑惑,为何此处竟有他与小白的气息。 “这里是我当年度上仙劫的地方。喏,那些黑色的就是劫雷劈的焦土,你看这些印迹都几百年了还未消去!那三道劫雷委实厉害,尤其是最后一道,连阿爹都说不寻常!”她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了样东西,“多亏了你给我的戒指,要不是它,我大约也不会过得那么顺利!” 东华望着那枚黯淡的凤羽花戒,当年剖了半心送予凤九,本意就是要在自己羽化后护她平安,为她挡了上仙劫、上神劫,谁知竟然只在飞升上仙时发挥了效用,按说不应该。 他接过来仔细打量,隐隐觉得其上残留的劫雷余波有些熟悉。他分了丝神识向内探去,刹那间似乎又感受到了当日皮肉翻卷、神魂震荡的冲击。 东华凝神想了想,问道:“小白,你受劫雷的日子是否就是来碧海苍灵寻我的日子?”他想到一种可能,自己受混沌神雷的最后一日与凤九受上仙劫雷是同一个日子,莫非冥冥之中彼此有了感应,连劫雷都有了牵扯? 凤九也领会了他的意思,她挽着他的臂膀分外欣喜:“所以那一日我们是同甘共苦了?”与他的每一丝联系都使她满足,能为他挡风遮雨是多年以前就有的梦想,现如今居然真的实现了! “不过……”她想起什么,又低头皱眉道,“可惜了这枚戒指!”这枚陪伴了她五百年的凤羽花戒饱含了东华的真心与难舍,也是她曾经的记挂与倚仗,尽管如今东华已经归来,但失去珍爱之物的遗憾仍久久无法消除。 见她颇为惆怅,东华一时口快问了句:“要不,再给你做一个?” “你,你还想剖哪里!”凤九恼他连这个都要玩笑,攥了粉拳狠狠捶了几下,“看你再乱说!” 见她急了,东华连忙将手臂圈住夫人安抚:“好好好,是我乱说,什么都不剖,就是另外给夫人做个戒指!总不能让人嘲笑我们太晨宫的凤九帝后连个戒指都没有!” 没成想,这回小狐狸却不那么好哄,红着眼圈不理他,一路撅回家不算,还撂下老神仙一人睡了三天客房。这回老神仙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 平静的日子如水滑过。待过了初来时的新鲜劲儿,白奕便想起了凤九作为青丘女君的身份,见她一日日的跟夫婿四处瞎晃,虽则小两口感情好是好事,可这不务正业也要不得,便遣了迷谷日日来叫凤九去公干。 凤九摸摸鼻子虽无奈倒也没推托。毕竟自承青丘女君位之后,她也是奋发图强努力过一段时日的,后来因东华回归,要分精力照顾夫君,却也没完全落下公务。倒是补办了婚礼以来,时时被东华圈在身侧,确实有点荒疏了,特别是近来在凡世乐不思蜀,想来她爹代行职责已是很不耐烦。有了这个认知之后,最近时日她便只得撇下东华滚滚俩父子,老老实实地去她爹那里报到。 这日,侍从来报,魔君燕池悟来访。凤九十分意外,着人将之延请到殿中。 青之魔君燕池悟,本是魔族七族之一的头领,自煦旸身去之后魔族群龙无首,燕池悟不得已出来担了这担子,不想几百年来倒也像模像样,族中威望日盛。 凤九与他颇有渊源,早先是听说他总找东华决斗,颇为佩服其胆量。后来他们一同掉入梵音谷,半年相处下来却发现,这千娇百媚的小燕壮士实在不像魔族中人,倒是光明磊落得很,可见得人不能貌相,因此一直以来颇为交好。 只是成婚以后,东华这万年老陈醋见不得她同男子交往过甚,嘴上虽不说,暗地里却是百般阻挠,要不就是想尽办法前去打扰,拿本应关起门来享受的夫妻恩爱做了伤人的武器,尽往人脸上招呼,久而久之,但凡有点眼力劲儿的都退避了三舍。 不过,燕池悟长久不来倒不是因为眼力劲儿,而是确实忙得不可开交。作为大字不识几个的魔族糙汉子,此前他爱用拳头说话,自打被东华屡屡败于拳头之下后,他便也有了“拳头不能代表一切”的体悟,知道要捡起别的来学一学。魔族所在的南荒虽不及青丘地域宽广,然七族本不同心,因而争端不断,再加上魔族与外族间交际繁冗复杂,与燕池悟的性子大大相悖,这些都让小燕壮士苦着脸、挠破头。好在他悟性还是有的,也还刚毅执着,这些年来总算干得有了些起色。 今日来找凤九也是要说一桩烦恼的事。 话说魔族久驻南荒,与青丘所在的东荒颇多接壤,平日里倒也相安无事。只最近一段时间,两族于这些接壤地带多有冲突,一次两次倒还罢了,伤亡的人数多了,便惊动了各自的上头。 燕池悟本对此事不甚在意,作为好斗的魔族,让族人都谦和恭谨、温言软语那是不可能的,倒不如控制争斗的规模与伤害的大小来得实在。因而,只要争端范围不大、不出人命,有时他倒也没有一味拘着,仅是规定了挑起争端的一方要受到相应的惩罚。 然而这次边地两族的争端又不同,月余来,原本星星点点的个人争端逐渐演变成了多人冲突,死伤人数也直线上升。好几次他遣人讯问冲突中的幸存者,皆言乃青丘带头挑衅,且出手狠辣,夺人性命。 燕池悟思来想去,深觉其中恐有误会,以他对青丘的了解,不致如此做事。听闻近日凤九携东华回了青丘,便打定主意,无论于公于私,他都要走一趟,正好与凤九知会此事。 哪知凤九一听之下也是一头雾水,她处理青丘公务不过是近日的事,虽不知此前是否有因果,但若真是青丘的人挑事,她身为女君也是断不能容的。 如此,她拍了胸脯让小燕壮士放心,等彻查此事后再作计较,万不能被小人的恶行扰了两族的邦交。 既然二位头领做了决断,此事也算有所交代,燕池悟自觉此行目的完成了十之五六,二人借机畅饮了几杯又叙了叙旧,待酒足饭饱方才告辞离去。 由此,凤九处理公务之余,又着人打探与南荒魔族接壤处的境况,一时多了不少事务,近日连回竹楼的时间都颇为紧凑。 东华见她早出晚归,憔悴了不少,颇为心疼,便要去跟白止白奕说,让他们收回公务。倒是凤九拦住了他,言道,爷爷和阿爹一贯疼爱自己,以前放手不管其实是自己小孩心性,此时既为女君,自当担起责任来,为爷爷和阿爹分忧。她亦婉拒了东华相帮,说夫君虽是爱惜之意,但事事倚仗夫君并非好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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