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不投机半句多。开打吧!”梦中的自己不欲多说,挥剑而上。不多时已打得缈落节节败退,遍体鳞伤。 缈落几次三番被逼到死角,心生绝望,她擦着嘴角的鲜血,不甘心地瞪着血红的眼珠喊道:“东华,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的!” 她的声音在战场上空回荡。那张狰狞扭曲的仇恨面孔,与东华的另一个记忆慢慢重合了。 梦中场景突然一虚,东华再睁眼时已是身处一暗无天日的所在,漫天妖息遮云蔽日,只有方圆十丈内隐有微光,不知从哪里时不时传来凄厉的鬼哭狼嚎之声。 缈落的红绫正在身畔飞舞,她原本一张还算清纯的面庞涂金描红,带着十足的妖媚,水蛇样的身躯时而绕到他身后,时而又扶着他的肩在耳畔低语,使的正是摄心术。 东华指尖掐着诀并不看她,凝神驱使苍何向她攻去,不出十招已将这女妖劈落剑下。 他正欲卷起佛铃净化妖息,怎知那柔得滴水、媚得起腻的一把嗓音又从四方响起:“东华,你是杀不死我的,哈哈哈,你杀不死我——”一团团翻滚的浊息中又浮出缈落的那张脸来。 东华不信这个邪,他皱皱眉,再次提剑上前,刺劈挑抹挂撩绞,仍旧是十招以内打散了缈落的身形,然不过须臾,她邪魅的声音依然浮现…… 如此,腾挪闪转间,他们已大战了三百个回合,次次缈落都扬着得意的神色把那张被砍了数十次的脸凑过来对东华说:“你杀不死我,别费劲了,东华,我会让你后悔的,哈哈哈——” 东华一次次穿过如有实质的浊息,黑暗里有无数的窃窃私语,和尖利的叫声交缠在一起,包围在他近旁,舔舐着他的袍角。他一边与梦中的缈落周旋,一边又抽离着神识细细推敲这梦究竟是何用意。 梵音谷……星光结界…… 他蓦的想起,缈落的这句话并非只说了一次,实则他每次补缀调伏、击退化相、净化妖息时她都说过类似的话——她是杀不死的,她说他杀不死她。 东华当然知道缈落是杀不死的,因她已与六界浊息化为一体,三毒浊息不除,缈落就不会死,每次击退不过是止一时之战、得一时之安,所以他才要不断调伏,不断净化。果真被墨渊说中了,乃是背了个莫大的累赘。 此时,一个念头如一道电光照亮了他的识海——这是妙义慧明境!这里就是妙义慧明境! 当日妙义慧明境崩塌,他才在碧海苍灵开了星光结界大战缈落,然妙义慧明境虽崩塌却并未尽毁,三毒浊息既不能根除,它就仍在吸附浊息,可虽吸了浊息却没有封印加固阻隔,假以时日浊息必然外泄。好比一个破罐子虽然有了缺口却仍还能盛些水去,只是一旦水漫到缺口处就会漏出来。 东华顿时明悟,居然是妙义慧明境!这梦境乃是告诉他妙义慧明境关不住浊息,三毒浊息已经外泄,缈落仍是大患!失了封印的妙义慧明境更可能成为让渺落孳长的温床! 一时间,墨渊那句“我只怕久则生变……”与缈落的“你是杀不死我的”齐齐在他识海中炸响,竟让他一贯坚定的道心有了一丝颤动。 与梦境中缈落的争斗并未停歇,因东华手中剑势一滞,被缈落钻了空子,三道红绫直直击在了他胸口。东华捂着胸口倒退两步,刹那间脑中有无数念头闪过,想及过往的几百年,只觉一颗心似被大掌狠狠捏了一把,一阵绞痛,一口赤金血就这么呕了出来。
第6章 在人间(三) 连宋和司命见东华呕血俱是大惊,上前将他扶住。谁知东华拧着眉咬牙吐出一句:“……妙义慧明境……”身子往前一倒就失去了意识。殿内顿时一阵大乱。 东华昏了大半日方才醒来。 心头仍坠得有些难受,他皱了皱眉,感觉一只手捏了帕子在给自己擦额上的冷汗。缓缓睁开眼,迎上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正关切地注视自己:“父君,你终于醒了!我去告诉九九!” 哒哒哒的脚步声跑出去,又带着另一串噔噔噔的脚步声一起进来。 “帝君?你可算是醒了!真吓死我们了!”凤九清越的声音急促而焦虑,她疾步过来扶着想要坐起来的东华。 东华握着凤九的手,也不接话,倒是对紧随而来的重霖吩咐道:“去请墨渊、折颜、夜华和连宋明日到太晨宫来,我有事和他们商议!” 重霖愣了愣,领命而去。 凤九看看他还微微有些泛紫的唇色,不满道:“帝君,你才呕了血,不好好休息,又要做什么?”她见东华抚摩着她的手并不瞧她,正了正神色说,“东华,你可是又有什么事瞒我?” 东华不想竟被她看出端倪,心中一叹,小白果然是历练了。他本就没打算瞒她,只是尚无定论的东西,不知从何说起。 他将凤九拉到怀中,亲了亲她的额角说:“小白,我没想瞒你,只是这事说来话长,又还需讨论个章程出来,说了怕你着急。你既问了,我且告诉你,是关于妙义慧明境……” 他将妙义慧明境的来龙去脉择紧要的与凤九说了,但到底隐去了梦中出现缈落的一节,只说自己感应到了妙义慧明境的变动。他知道凤九对缈落有些心结,不欲她无端恐慌。 凤九果然有些紧张:“帝君,你可有什么危险?我只希望你但凡有什么计划得让我知道!” 第二日,墨渊等前来,一听说竟是为了妙义慧明境,神色均是一凝。 妙义慧明境如若是轻易便可造就,当初又何须东华闭关七夜在天地中另造世界?如若轻易便可调伏,这漫长岁月里又何须东华帝君一趟趟耗费修为亲力亲为? 正因为它的存在,将维持天地宁和之事分了三个步骤,六界生出浊息、妙义慧明境吸纳浊息、东华帝君净化浊息,只是与生出浊息这一环相比,后两个环节均系于一人,这平衡委实有些脆弱,东华能以一己之力维持数万年实属不易。 如此,众人需思虑的就有两个问题:一者,妙义慧明境是否要尽毁?无论是不是尽毁,它已存了浊息,这些浊息势必需要净化,却又只能由东华来净化,可以东华此时的修为恐怕是再羽化一次都不足以净化的;二者,此后六界的三毒浊息怎么办?倘使不管,只怕缈落都不止生出一个来;倘使管,谁来管?怎么管? 这两个问题无论哪个都绕不开东华去,要他管,那是再逼他死一回;可要他不管,东华这性子怎么可能?该怎么办,众人不好说、不愿说、也不能说。 也因此,胶着了数日,仍没有个好结果。 凤九日日关心他们商量的结果,却也怕知道结果。可见东华每日焦心伤神,原本归来后就清癯,如今更是清减了几分,她愈加心疼不已。除了饮食起居上的照顾,她也只能让滚滚来给东华消遣一二。 这日里,东华陪着滚滚在书房习字。 滚滚跟着阿离已经上了五十年天宫的学塾,天赋上头他是尽够的,九九总说他是随了父君的伶俐,因此功课大多对他来说并不难。但他仍愿意把功课拿到父君这里,背一段新学的文章给他听,拿先生划了大大的圈的阵法图给他看,以及翻一页颇为冗长的佛理请他释义。 每到此时,父君就会坐正了身子将他搂到怀里,修长的手指优雅地翻开功课簿子,含着笑夸赞他,又用低沉悦耳的声音逐字逐句为他解说。有时父君又会让他不用太信书,说书上讲的与事实并不尽符,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说学习学的是道理而不是文字,太过拘泥反倒失了真义。 父君的怀抱十分宽厚踏实;父君的手掌虽带着些凉意却可靠有力;父君的头发和他的一个颜色,但更长更亮;父君的目光悠远而深沉,却对他满含着疼惜。父君还偷偷给他做过几个小玩意,只不让九九知道,算是他俩的小秘密。 滚滚虽然从未曾说过,但他很喜欢他的父君,跟喜欢娘亲一样喜欢,虽然这个父君晚来了五百年。 前几日父君呕血昏倒,滚滚很是心急,他与父君才不过见了百年,这百年里虽有了些欢乐时光,但又哪里够!他还想等父君身子大好一起去外面玩耍,他想父君带着他和九九一起去放风筝、去逛集市、去郊游踏青,像凡世里其他童子家一样。他还有一个埋在心底里的愿望,希望父君教他修习剑术,将来成为跟父君一样的大英雄。是以,不用娘亲提醒,近日里他格外注意父君的一举一动。 此时,滚滚见父君一直在出神,手指无意识地点着眉心,知他定是思虑过盛有些不适,便跳到父君身后,举了两只小手为他揉捏额角。 软软的小手虽力道不足,但手上的暖意仿佛随着动作渗透到了肌肤里、汇入到骨血中,东华觉得心中十分熨帖。 他听得滚滚问:“父君,头疼好些了吗?父君在忧心什么?滚滚能帮上忙吗?” 东华不由展颜一笑,儿子这是在关心自己呢! 他抓住滚滚的小手,把他拉到自己身前,点了点滚滚的小鼻子:“滚滚知道替父君分忧,父君很高兴,不过,大人的事还是让大人来操心吧!” “是关于妙义……妙义慧明境吗?”滚滚歪着脑袋努力回想着。 东华十分讶异:“你如何得知?” “有一日路过书房不小心听到的……”滚滚不好意思说其实是自己在意父君,特地去听了壁角,他继续问道,“父君,什么是三毒浊息?” 许是这阵子每日思虑又少有排解,东华突然有了谈兴,他鬼使神差地和滚滚聊起了这个话题。 “三毒乃是指贪、嗔、痴。自若木之门开启,人族入了三千大世界十数亿凡世,凡人因凡情而种孽根,数百年便在为数众多的凡世积了不少贪爱、嗔怪、愚痴这三毒凝成的浊息。受浊息所扰,各凡世礼崩乐坏、战祸频发、生灵涂炭。”(见唐七原著) “三毒是只有人族才有吗?” “倒也不是。六界五族居于这四海六合八荒,皆有贪爱、嗔怪、愚痴弥生,然人族最为弱小,也最易受其扰,因此三毒滋长尤为迅猛,以致延祸各界。 “那三毒要如何化解呢?” “佛曰:‘勤修戒定慧,息灭贪嗔痴’。也因此,父君当年闭关七夜在天地中另造世界,以吸纳各世不堪承受的三毒浊息,这便是妙义慧明境的由来。” “什么是贪嗔痴呢?贪嗔痴就是坏的吗?” “于外五欲染爱名贪,于有情乐作损害为性名嗔,于诸理事迷暗为性名痴……” …… 东华耐心地跟滚滚解释这一切。滚滚的问题有时虽然角度清奇,但以一个孩子片刻间能想到这些已是不易。 颇为奇妙的是,与滚滚说了一番话,自己倒平心静气下来,他想起了当年造妙义慧明境时的自己,想起了更早时与洪荒众神大杀四方的自己,更想起了早年里父神对自己说的话:“东华,你心无旁骛,道心坚定,杀伐果决,当断则断,能成事且能成大事,然刚则易折,慧极必伤,若有朝一日出现那个让你动摇决定的存在则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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