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身处一片茫茫迷雾之中,四顾无人。一时听到哗啦啦的水声在耳边响起,一时又听到滚滚在叫“父君”,一时凤九抱着他唤“帝君醒醒”,一时又似有谁在暗处桀桀地怪笑。身上一阵热一阵寒,着实有些难熬。 半梦半醒间恍惚有人进殿来报“启禀帝君帝后,到处都找不到小殿下!”他心中一突,阖上的眼皮却怎么也打不开,只能眼睁睁听着凤九吩咐众人把一十三天翻了个底掉后连声音都打了颤。 东华想要去安慰凤九,可手脚不听使唤,全身上下似乎只有意识清醒着;他想从这麻木的躯壳中挣扎出来,身体却似从睡着的榻上向不知名的深渊掉落。心口又是一阵狂跳,眼前阵阵发黑,少刻倒从昏沉的梦里醒了过来。 凤九握着东华的手趴在榻前,他一动,她立时就察觉了。 见东华皱着眉头脸色发白,她一边给他揉着胸口一边问:“帝君可是心口不舒服?折颜说你心脉损耗得厉害,切不可大意!”她把自家夫君养了一百年总算有点起色,近日几番磋磨竟似又要回到刚从雷劫之下归来时的模样,叫她如何不着急! 不想放在他胸口的手被一把握住,他凝着眸子定定地看着她,像在观察她的神色,又抬起身来四处望了望,忽而问她:“滚滚呢?” 凤九不防他这么问,道:“滚滚?应是在殿中自己玩耍吧,今日还未曾有空关照,滚滚一向懂事,应不会……” 东华握着她的手突然紧了紧,他吩咐重霖去把滚滚找来。不一会儿,重霖回来复命:小殿下不在自己的寝殿,也不在太晨宫中,已吩咐众人出去寻找。 东华心下一沉,面色更冷了几分。 凤九尚不知他在紧张什么,虽有些不安,倒还镇定,她拍拍东华的手:“在这九重天上,还能丢了不成!”又转过来对重霖说,“滚滚是不是找阿离玩耍去了?洗梧宫也着人问一声。” 东华心知滚滚不是那样的孩子,明知父君外出未归还有心情自顾自玩耍,应是有了什么变故。他不欲凤九着急,只能先压下念头。 太晨宫诸人办事都随了主人,十分利落,不消片刻,消息传回来,果然四处都找不到小殿下。 一十三天丢了小主人,气氛变得沉闷而压抑。凤九仍是不信,指挥着众人再往滚滚可能会去的所在翻找,人来人往忙忙碌碌,可终究无果。 东华站在寝殿外,望着有些阴翳的天色,神色莫定。 他觉得最近这几件事生得颇为蹊跷。先是做了关于妙义慧明境的梦,又梦到了缈落,印证了妙义慧明境崩塌、三毒浊息源源不断的情状,今日却是把滚滚也拖了进来,莫非这竟是个连环扣?到底是上天给自己归来的考验,还是有人设了莫大的阴谋? 不得不说,不论是哪一种,都抓得极为精准,抓到了他的痛处。几十万年的神生里,唯独凤九与滚滚的事,他不能赌亦不敢赌。然事已至此,容不得他退缩。他东华亦不是怕事的人! 要找到滚滚,不是没有办法,只需血亲的心头之血作引即可。 一念既生,他返回殿中,化出把匕首,扯开衣襟就要往心口刺去。谁知被从旁伸出的一只素手拉住。 凤九目光盈盈盯着东华:“帝君,你是不是忘了滚滚还有我这个娘亲?”她抓了东华的手,引那匕首往自己胸口去,东华自然不愿,二人扯着匕首僵持。 凤九急道:“帝君,你记不记得我与你说过,这次我要与你一处?之前你在妙义慧明境中净化浊息,我帮不上忙也就罢了,怎么找滚滚也不让我这娘亲出力?”她又语声一软,“东华,你心脉耗损已然不轻,小白心疼你,你让我来!我们还要一起去找滚滚!” 东华看着她如泣似诉的眸色,暗叹一声,手上慢慢松了劲。 凤九从他手里拿过匕首,毫不犹豫就朝着心口扎去。一滴血珠刚冒出来,东华便收了匕首,迅速施法裹了那血,又给凤九止了血。见她无虞,方才引了那滴心头血施展寻人之术。 金光裹了血珠闪了几闪,一道淡淡的红线从悬空的那滴血珠上延展开去,缓缓指出了一个方位。 东华和凤九对视一眼,跟着那道红线来到殿外,又离了太晨宫,往前不远,竟是停在了芬陀利池旁。 芬陀利池乃是一十三天的胜景,池中的千叶白莲据说乃人心所化,卓然仙姿,尊贵无匹。 眼前正是一池开得繁茂的白莲,高高低低的茎蔓上或有芙蓉或有菡萏,大如圆盘的荷叶层层叠叠铺满了整个池子,一阵风过起了层荡漾的碧波。 东华对此处并不陌生,以前他时常来此钓鱼,或扣着本书在池边树下养神,更在这里见识了凤九应付相亲流水席的手段。八百年来诸多波折,离上次来却是有些时候了。他记得,彼时池边常有九重天的仙鹤来此徜徉,飞虫鸟雀也是有的,偶尔还能见到别家仙府里偷摸出来溜达的仙兽。纵使因为芬陀利池近着太晨宫,诸位仙家不敢冒犯,但该有的生趣并不少。 此时,空气中却有些异样。除了池中白莲,池边不见任何飞禽走兽。四周十分宁寂,宁寂到可以用死气沉沉来形容。这种氛围在那穷山恶水、大妖恶魔盘踞之所倒是常见,在九重天上却是闻所未闻。 东华警觉地四处打量了一番,他从空气中隐约分辨出一丝熟悉的气息,这是不久前他刚出来的妙义慧明境中三毒浊息的气息……不,或者说,这是与他纠缠了许久的缈落的气息。那丝妖气若隐若现,混在九重天的浩荡仙气之下、混在满池的芬陀利花香中,居然未曾消失,实为殊异。 什么时候起一十三天竟也有他东华帝君未能察觉的事了?什么时候他竟然连有人对滚滚怀揣恶意都一无所知了?他一边自责近来着实大意,一边又恍然觉得前路叵测。 他定定神,再回想了那个梦,虽没有画面,但听到的声音有水声和孩子的疑问声……许是滚滚在池边划水时看到了什么东西?以孩子的身形,划水处不会离岸边太远,说不定前方不远的凉亭会有些端倪。他把凤九掩在身后,走前一步去查探。 果然就在凉亭边的荷叶上看到一处剐蹭的痕迹,荷叶下的淤泥里隐着一个孩童的半个脚印。如考虑上凉亭边弯折的树枝,倒像是有谁拉着树枝踩在此处往前够什么的样子。 顾不上心急,他放低了视线,顺着那片荷叶往外细细查看,发现五尺开外的另一处荷叶间有他给滚滚削的一把小木剑,剑柄处已摸得光滑,剑的前端湿了水。 撩开遮挡着的荷叶,妖气似又浓了一分。此处水色暗沉,水下隐有空洞,乃是用法术造出了一处通道,至于通往哪里却未可知。 东华将凤九拉到一边:“看来就是这里!此处气息甚为诡异。小白,你在这里等着,待我前去查看!” 凤九急道:“帝君,我们说好了一起去的,你怎的又要丢下我!” “小白,你听我说,这次不一样,此处通道内是什么情况我们一概不知,不可一同贸然进入!这道消息符给你,倘使内中无患,我唤了你再来!”东华将消息符塞到凤九手中,扶着她的肩膀正色道,“我亦会交代重霖去请墨渊折颜来做支援,所以你要在外面守着,把这里的情状告诉他们!” “帝君,说道理我说不过你!”凤九挣了挣手臂,“可既是实情你又何须用法术困着我不让我动弹!” 东华未曾跟凤九提过缈落在梦中出现,此时更不会提这妖气与缈落有些相似。若真是缈落,只怕事情会复杂许多,而他不想让凤九冒险,所以说什么都要把凤九留在外面。 他抚了抚凤九的脸颊:“乖一点,一会儿法术自会解开,等我回来!”想起滚滚还下落不明,他不再耽搁,交代了重霖两句,招了苍何剑就往水下而去。凤九带着哭音的一串呼喊被他甩在了身后。
第8章 在人间(五) 芬陀利池中的通道看着狭小,进去后却又是一方天地。 四壁是陡峭的山石,一池碧水做了苍穹,天光隔了池水投射下来,只余几个浅淡的光斑在山石上虚弱地晃动。脚下是一片黑暗,细看时,黑暗中似有暗潮涌动,却是厚厚的浊息,如海上的波涛般,一忽儿排成奔涌的潮水,一忽儿又作了细小的浪花。 东华浮在半空,见四周空无一人,便知另有机窍。既见了浊息,他心头已有了些预感,因而也不出声,只待幕后之人出现。 果不其然,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又见面了,东华!这次是隔了多久?五百年?六百年?” 缈落的身形缓缓浮现,仍是一贯的妖邪入骨,殷红的衣袍随意地挂在肩上,□□半露。她漫不经心地扭着腰肢,勾着舌头舔了舔红如滴血的唇角,手指微张,尖而长的指甲间出现了一个结界。 这个妖力结成的红色结界里,一个小小的人影安静地躺着,浅蓝色小袍子皱皱巴巴,有几处被硬物划开的小口子,手腕、脚踝处缠着些水草,粉嫩的小脸上双目紧闭,竟是滚滚。 一见之下,东华血脉贲张,怒喝道:“你把他怎么了?” “这是你家的小崽子吧?不用紧张,他只是睡着了!”缈落一脸得意地拨动那个结界,“本想找那个与我的血泪一同孕育的女娃儿,没想到却收了个小崽子,真是有缘呐!” “你胆子不小,居然敢到九重天来撒野!”东华剑眉一竖,紧握了苍何剑,剑锋直指,“把他给我,否则你休想我善罢甘休!” 缈落倒也不急,她哈哈笑了两声,轻蔑道:“九重天!我原本是不敢来的,谁知机缘巧合之下来了,再一看,啧啧啧,天族也不过如此!”她甩甩手中红绫,指指下方的浊息,斜睨着东华,“你不会以为这三毒浊息是我带来的吧?告诉你,九重天上可不止一处哦!呵,尊贵的天族!” 见东华肃着脸不说话,她又继续道:“这六界之中,哪里没有浊息,东华,你又何苦盯着我一个!你造了那妙义慧明境虽困了我几回,可哪次我不是又回来了?东华,你费那力气做什么!你没发现浊息汇聚的速度越来越快了吗?说不定哪天你羽化了,我还是能回来,到时还有谁能拦我!” “哼,狂妄!等你从我剑下活过再说!”东华不与她废话,身形一闪,提剑向前直刺,左一记怀中抱月,右一记乌云盖顶,电光石火间已过了三招。二人各自回转,又是一阵剑绫交锋,铮铮作响。他们你来我往叮叮当当过了几十招,倒是谁也没占了便宜去。缈落虽强,东华剑术也不差,即便如今修为不济,也不是缈落能拿下的;而苍何虽利,要想劈断缈落以浊息加持的红绫却也不易,更别说要突破红绫直取缈落身后被结界裹着的滚滚了。 如此,缈落眼珠一转,倒是换了攻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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