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这样让我很困扰呢。”神子看到她就低声说,“我还有很多事要忙。” 她不理他。只是逼他伸出手,用棉布沾着药膏往上就抹。 那孩子毫无反应,只是略带困惑的望着她的举动。 “这样就好了。”弄好后她呼出一口气,“明天就不会红肿了,没人看得出来的。” “您真好心。”神子礼貌的说,“请问我可以回去了吗?”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失礼的事情,一时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只好忙不迭的解释道:“我、我是为了感谢昨天在街上你帮了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也不会告诉其他人的!你、你别生气!” “我不会生气的哦。”那孩子露出了温柔的笑意,“神明之子是不会生气的。在街上遇到您真是缘分,如果知道您就是白姬大人,我就会将您送回神社了。您为什么就那样跑掉了呢?” “啊…”她有点不知所措,低下了头,嘴里干脆结巴起来,“我、我昨天是偷偷跑出去买点心的,仪容、仪容不整,所以才……” “那并不是您的错啊。” 她猛的抬起头。那孩子的眼中映着烛火,竟是她从未见过的暖色。 “那不是您的错,而是有人故意欺辱您。”他又重复了一遍,“所以不必自责哦。您昨天的表现非常勇敢,我都看到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泪瞬间沿着脸颊滑落。 不是你的错。 先前从未有人对她如此说过,连母亲也没有。 尽管她从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会招来父母的冷眼,兄弟的厌恶,仆从的忌讳。 她几乎就要哭出来,突然之间想到了那孩子在哭泣的藤月夫人面前暗淡下去的光,马上硬生生的忍住了。 随即她揉了揉眼睛,用尽全力对那孩子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谢谢你!能认识你真的太好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那孩子愣了愣,仿佛听到了一个无比陌生的问题。 “我没有名字。”他说,“神明的孩子是不需要名字的。” 第三天上午藤月夫人又来了,还带了许多新奇的玩意儿,连西洋的自鸣钟都有,她之前在母亲院中都从未见过。之后藤月夫人又拉着那位神子进了内室,说是要忏悔往昔的罪过。这一下就过了午时,女侍开始轮流送上茶点和时令水果时,才见他们从偏殿出来。藤月夫人很是激动,说是遇到了真神的的眷顾,要为万世极乐教奉献一座新的寺庙云云。 一点也不好。她难过的想,那孩子的光又变暗了。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对人解释这件事,上一次提到这些,自己就被父亲直接送来了神社。她再愚钝,也明白自己和旁人不一样,除了小白,没人能听懂自己的话,就像只有自己能听懂小白的话一样。 听不懂的人,就会害怕和厌恶她。 但他会懂吧?她想。他那么聪明、温柔,一定能听懂吧。 可万一呢,万一他听不懂,也像别人一样不再理她了,该怎么办呢? 下午如此纠结着路过庭院时,她意外的看到那位神子拿了她的纸扇,在春日的阳光下练习神乐舞。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优美祭舞,即使穿着纯黑的法衣,还是个只有七八岁的男孩子,却跳出了犹如冰雪霜华般的出尘之姿。他洁白无垢的发梢在阳光下像是撒了一层金,眼中却是一片空明。 像是初雪。她想。也像冬天的最后一场雪。 她发现只要是在阳光下待一阵子,似乎他身上的光就能变得明亮一些。这个发现让她很是欣喜,于是冒出一点小小的鬼主意,她走过去主动说道: “你跳的真好,能教教我吗?” 那孩子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可能是阳光下的运动让他雪白的脸庞带上了一点粉色。他笑笑说:“好呀。那麻烦巫女大人先跳一遍给我看看。” 她便又拿着扇子跳了一遍,还故意将动作放慢了些,以求拖延时间。 “跳的很好啊。”那孩子称赞道,“就是错了两拍哦,我来演示给您看。” 来来回回磨蹭了几遍,直到她实在不好意思再装傻了,两个孩子才停了舞蹈,回到檐廊下喝抹茶吃栗子饼。 那位神子却仿佛没见过栗子饼似的,拿着小碟子好奇的反复端详。 她拿起来咬了一口,开心的笑起来:“好甜呀,你尝尝看,这是父亲大人派人送来的,这个时节还能吃到秋天的栗子,很不容易呢。” 可那孩子淡淡的说:“清子夫人不让我吃甜食。柳生大人和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诶?”她头一次听说这种事,“为什么?哪有小孩不爱吃甜的?” “说是怕吃坏了牙齿,笑起来就不好看了。“那孩子认真的说。 她怎么也没想到是这种原因,立刻哈哈大笑起来。 “什么嘛!那你平日在家吃些什么呀?总不会连点心都不吃吧?” “日常只有素食和鱼。”那孩子想了想,说道。 “……这就没了?” “不需要别的了。清子夫人说,神之子要身为表率,不可在饮食上奢侈。” 她笑疯了:“难怪你长的那么矮!你今年几岁啦?” 那孩子似乎完全不适应这种日常问题,连表情都变得迷茫起来:“我…到冬天应该是八岁了。“ “应该?”她震惊了,“你不会连自己的生辰都不知道吧?” “生辰是有的,是别的日子哦。我是听清子夫人的女侍说,她是冬天生下的我。”那孩子捧着茶杯,姿态极为典雅的喝了一小口,“但神之子的生辰是由神明来决定的,是教众们的节日,所以不可按自己的意图胡来。” “啊…”她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什么嘛,那个清子夫人…原来是你的母亲啊!为什么要用这么奇怪的称呼呢?母亲就是母亲啊!” “神明之子只是借助人类的身体出生而已,我没有母亲。”那孩子淡定的说,“清子夫人也不许我喊她母亲。” 没有名字,没有生辰,没有母亲,连爱吃的东西也没有? 她第一次感到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某些自己永远也无法理解的事。 千言万语都堵在胸口,她感到莫名的难受。 就算是神明之子,这明明也只是个普通的孩子啊。 她以为只有自己才是被父母所嫌弃的孩子,没想到竟然还有母亲就在身边,却永远无法喊一声母亲的孩子。 “你……好可怜。”最终,她轻声感叹道。 那孩子的表情像是听到了什么令人惊讶的事,但他马上微笑起来。 “没有哦,是我令您误解了吧。我存在的意义就是帮助世上受苦的人们,引领他们到达极乐净土,这是我作为神之子的义务,我对此感到非常幸福哦。“ “极乐净土是哪里?大家为什么要到那里去呢?”她困惑的问。 那孩子笑的更加温柔:“我这两天都有讲经,您一定是没有好好听吧。” 她感到自己的脸上热了起来,支支吾吾的说:“我,我有在听啊,但我听不懂……” “没关系,我来解释给您听。”神之子耐心的说道。 于是他把这几天讲过的内容又以简单易懂的语言复述了一遍。她听完才大概明白了点,但还是一头雾水。 “这么说的话,那是个大家死后都可以去的地方?” “不是哦,人死后就什么都没有了,只有相信神明通过我来施予的救赎,相信万世极乐教,才可以到极乐净土去,那里不再有苦难,非常的幸福哦。” “但是你…” 她差一点就把光的事说出来了,想了想还是咽了回去。 “你…你不能少听人做一些忏悔吗?”她努力选择着合适的词句,“他们好像总是在哭,在一个小孩子面前哭,我总觉得…总觉得这对你不太公平。” “不会哦,巫女大人为什么这么说?” 那孩子垂下眼帘,露出了极为纯净的、属于神明之子的微笑: “帮助世上受尽苦难折磨的人,就是我的职责哦。信众们只是因迷惑而受苦,他们虽然会在我面前哭泣,但每一次只要我流下眼泪,或是对他们微笑,说些安慰的话,他们就能重新露出笑颜,这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回报,不再需要别的了。” “我希望大家都能从我这里得到幸福,这是我存在于世上的意义。” 这天夜里,她躺在榻上,很久都睡不着。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她想。 那孩子说的道理明明都是对的,但为什么就是感觉有哪里不对呢? 隔天她才知道清子夫人就是跟随在神子左右的和服女子,日常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只有在面对藤月夫人时才露出笑容。这也在意料之中,她俩连光的颜色都很接近。 只是完完全全看不出她和神子是一对母子,虽然她讲起话也是轻声细语,但使用的都是敬称,行事总是中规中矩,也从不直视那孩子的眼睛。 当天藤月夫人再次来了,还带上了她所宠爱的小儿子阿松,说是要一同接受神之子的祝祷。当她看到她那位骄纵的兄长大人进门时,便知道今日之事不会善了。 果然,当双方刚在厅堂中坐定,稍微寒暄了几句后,那已满十二岁的华服少年便斜睨着神子,冷笑了一声。 “是你啊,那天我见过你。” 神子朝他微微欠身,安静而礼貌的笑道:“的确,那天有幸在城中街上与阿松公子有一面之缘,您英勇的身姿真令我过目不忘呐。” 藤月夫人很高兴的问:“你们先前见过面啊?阿松回来怎么也没跟我说?” 阿松大概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上来就在一个七八岁的小孩身上吃了个暗亏,只能咬牙切齿的忍了下去,狠狠把头扭到一边。 祝祷即将开始时,几位内侍正将仪礼用具摆上桌子,阿松翻了个白眼,又开始发难。 “喂,”他将双手一插,“我凭什么信你啊?” 藤月夫人尴尬的拉住他:“阿松,你这是干什么,神子远道而来为我们祝祷,怎能如此无礼?” 少年不耐烦的甩开母亲的手:“你说是神就是神啊?我看你也不过只是长相异于常人罢了。你会什么法术吗?给我表演一个我就信你。” 清子夫人皱了皱眉,但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扭头看向她身边的神子。 “好,不知阿松公子想看什么样的表演呢?”极乐教的神子依然保持着安静的笑容。 少年想了想,脸上浮起一丝残忍的笑。 他解下腰上的太刀,蹭的拔出了明晃晃的刀刃,将刀丢到席上。 “你用这个割根手指给我,我就信你。” 藤月夫人猛的拍了一下桌子:“阿松,我看你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这是你父亲大人请来的贵客!你怎敢如此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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