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显然也想到了,说不定比她想得更远:“我也去。” 红药看了他一眼,没有阻拦。 后山的路不太好走。这边本来也没什么人来,之前有闹鬼的传说,村民们砍柴打猎都不往这边走;现在用柴的人少了,肯走这边的也不多。好在红药习惯在历史中穿梭,更难走的路也不是没走过,而太宰治虽然平常表现得娇气又难搞,这种时候居然也跟得上她的速度。 森林环境,加上几场秋雨,找人其实相当困难。不过阿婆根本不懂反侦察,红药与太宰治干这活也干得很熟,各有一套寻人的方法。灵力以红药为中心,在自然环境下迅速蔓延着,寻找人类的踪迹,很快,红药就面色难看地转了个方向:“这边。” 太宰治大概猜出了什么,默不作声地跟上。两人没走多久,就闻到了前方隐隐的腐臭。再走两步,腐臭的来源也展现在了他们面前。 山中气温虽不算高,到底还没到深秋,再加上野兽的撕咬,能看出来原貌的地方实在不多,但熟悉的衣物颜色也足够辨认身份。也许是熟悉死亡,也许是对眼前的场景有了充分的预估,也许她跟阿婆的感情也并没有那么深……此刻红药的心情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愤怒,她只是觉得山风的温度沁到心底,还没来得及升起的对生死无常的茫然被这一点凉意驱散,留下的只是为数不多的悲哀和一点礼貌性的缅怀。 太宰治在她身后停下来。花白的头发散在泥泞里,尸体被食腐动物围着,看不清形状,硬要说的话是黑色,带着一点微红的肉。 太宰治熟悉这样的颜色,就如同他熟悉尸体。他只看了一眼,就放弃了那一动不动的身体,将视线转到静静打着旋落下的枯叶上,又转到眼前的女孩子上。他看得出她的脊背挺得笔直,连带全身的肌肉都呈现出一种绝不会出现在她身上的僵硬,甚至连那永远微微翩飞的衣角也沉沉地垂下去。他看到她沉静的、紧绷的唇角,和紧紧压在刀柄雕花上的手指。 一片枯叶落在地上了。 太宰治看着红药大步走过去,也提步跟了上去。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再对死亡有所触动了,像这样的、早就知道的结局,不会让他支取所剩无几的情感。 他也的确是这样的。只是迈开步的时候,他恍恍惚惚地察觉到有什么从身上脱离下来——不,或许该说,他被从什么东西上剥离了下来。一个太宰治就此停留在了看到阿婆尸体的那一刹那,站在原地无动于衷地旁观他跟随红药的脚步,另一个他则超脱了这条小小的山路,在格外高而广袤的地方俯瞰他检查尸体的动作,冷眼旁观他推断阿婆的死亡时间,然后挂上滑稽的忧郁表情,向少女道一声不伦不类的“节哀”。 然而太宰治对上的,却是红药出离平静的双眸。那双眼睛并不像她每次从自杀现场带走他时那样锐利到洞彻人心,这一次,剔透的黑中饱含着另一种更深沉、更具重量的情感,那样的情感也沉甸甸地坠着他,他浮空的那一半灵魂仿佛就此坠入不见底的深海,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浮起来,嵌入躯壳,再次感受到四肢百骸的重量。 “我没关系,”她轻声说,“倒是你,太宰君。你看起来很不好。” “我也没关系哟。”他证明般扬起了虚浮的笑容,“我只是担心小姐嘛,毕竟小姐跟阿婆的关系那么好,没救下阿婆,一定很自责吧。” ……他在说什么?太宰治恍惚地想。简直糟透了。他应该安慰红药,应该用他最擅长的、花团锦簇的话让她放松精神,然后…… 然后什么呢?太宰治微怔。他在向红药索取什么? 饶是太宰治,面对自身的情感也常有看不清形状的时候。还没等他从一团乱麻中找到那根引起这一切的线头,红药已经走上前去,驱赶了围绕着阿婆尸体的苍蝇。 “太宰君太看得起我了,我不是会救人的人。”她说,退开一步,声音里已经完全没有悲哀的余波了,“有形之物终将逝去,这个道理,我姑且还是明白的。” “是这样啊。”太宰治轻声说,“原来是这样啊。” 像是对他话中的共鸣有些意外,红药抬眸看来。对上她的眼睛,太宰治忽然有一种把一切都摊开在她面前的倾诉欲。 “我有一个朋友。”最终他只是说,“然后他死了。” 红药一愣。半是为他的坦诚,半是为这似曾相识的口气。 原来她在对织田作之助说起江雪时,是这样脆弱的表情啊。怪不得织田作之助会说“不能不管”的话。红药抬起手,有些想遮住那只过于悲伤的眼睛。但最终她只是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在他肩上按了一下:“是你很重要的朋友吧。” “嗯。”他的声音还是轻飘飘的,风一吹就碎掉了,“是我唯一的朋友。” 两人谁都没说话,过了一会儿,还是太宰治主动上前,蹲下身翻检着阿婆的尸体:“是离开神社那天死的,死因是……刀伤。” 他指着尸体上其实已经看不清形状的伤口,比划出大致的形状:“正面,一刀贯胸。” 红药不擅长验伤,看了一眼就决定听信太宰治的说法:“是武士刀的刀法。”这个长度和深度,也只有打刀太刀一类能切出来,普通刀具是不太好办的。 “小姐有头绪吗?” 红药缓缓呼出一口气,诚实地摇摇头。镇上没有道馆之类的地方,除了她,也没什么佩刀的人。 而且:“我不觉得阿婆有什么可被追杀的地方。” 放眼神社,别说她和太宰治了,就是芥川银都比履历透明一辈子没出过小镇的阿婆遭追杀的可能性大。红药默不作声地站起身,在周围走了几圈,不意外地找到了散落的包裹。从包裹上的痕迹看,应当是自然散落的,没什么被翻检的痕迹。 那对方的目的就不是阿婆可能掌握的什么要命的东西,而是她这个人……或许是她知道了什么?但在什么情况下,才会让她放弃向自己求助?红药沉思着,忽然在包裹里发现了一个不寻常的小玩意。 她蹲下身,拨开已经发霉的床单,从里面捏出一个黑色塑料壳的小方块。 “红药小姐?”太宰治跟了过来。 红药把自己找到的东西拿给太宰治:“这东西,你比我熟吧?” 太宰治看着被放在手心的窃听器,沉默了一下。 “你觉得会是谁放的?”她问。 太宰治顿了一下,把问题踢了回来:“我吗?红药小姐觉得什么人会用这种手段监听阿婆呢?” 红药神色微妙:“要我提醒你吗,太宰君?这种东西不是Mafia最常用的手段吗?” 你好意思问我?认真算起来整座镇上你嫌疑最大。 太宰治还没说什么,红药就转换了态度,正经起来:“不可能是在神社放的,死物就算了,有外来者进来,我一定能感应得到。” 那就是阿婆上次回家?可这样一来范围就太大了。红药在心底认真细数着嫌疑人,不说村民,就村子里那个治安条件,是个人就能进去放窃听器。 太宰治神色微妙地看了一眼红药。 “是这样呢。”他轻轻附和。 作者有话要说: 红药:让我首先排除太宰治。 我:欲言又止.jpg
第24章 讨论无疾而终,银报了警,警方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说法。倒是太宰治提出一个可能性,让红药还挺在意的。 “如果阿婆受到威胁,第一反应肯定是来向红药小姐求助吧?毕竟她可是亲眼看着红药小姐‘斩妖除魔’呢。” “你是说,她认为这个威胁的力量胜过我?”红药闻弦歌而知雅意,她认真沉思了一会儿,“我记得港口黑手党还真有这么个人,当初跟芥川龙之介一起来追杀我……”认真打能不能赢另说,反正当时她是“重伤”在她手里了。 “不,红叶大姐是负责暗杀和情报的干部,一般不会离开横滨。”太宰治也没想到红药一下想到那里去,神色也微妙起来,“剑道高手有很多,不能这么算吧?” 也是。红药也不遮遮掩掩,坦诚道:“你也知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对这里的势力不清楚。”她就能想到福泽谕吉和尾崎红叶,不过俩人都在横滨,跑不到北海道来。 “小姐还真是坦诚啊。” 这话,以红药的判断,多少有点阴阳怪气的意味。她奇怪地看了太宰治一眼,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到他了:“你——” 话没说完,她就想起来了:这好像还是两人第一次开诚布公地讨论“异世界”的话题。倒也不是故意不说,主要是他猜到的太早,等红药意识到时,两人已经相处成十分自然的关系了。她不会开口去问他的从前,他也不会好奇她的过去。 这种情况下,特地说明反而怪怪的。不过红药信奉与不同人有不同的相处方式,对太宰治,就得把心里想的反复、认真宣之于口才行。 “抱歉,”她迅速改口,“是我疏忽了,以前都没告诉你。” 这回反倒轮到太宰治语塞,不过红药也没有让他语塞很久,迅速把话题拉了回来:“所以你心里有没有嫌疑人?” 太宰治答非所问:“阿婆到底去后山做什么,红药小姐心里有答案吧。” 他问:“即使这样,你也要追查下去吗?” 红药沉默了一下。 阿婆离开的原因她自然猜得到,无非是有什么威胁到了神社。而她不向她说明却选做孤身离开,甚至连提醒都没有一句,显然是求生欲占据了绝对上风,让她把神社里剩下的人当做挡箭牌。 却没想到凶手自始至终盯上的都只有一个她。 红药不知道该怎么跟太宰治解释,她其实并不觉得阿婆的行为有什么不对。人的自私她见过好多次了,从前维护历史时,古代的某些行为比阿婆更加愚昧,她甚至见过活祀——用的是与她差不多大的女孩。 当然,作为历史的守护者,她理所当然地没有伸出援手,甚至还拦下了试图打断祭祀的溯行军——在这之前,她也跟那个作为祭品的女孩成为过不错的朋友。 这种事情即使反复多次也不会麻木,只会在自己遭遇类似的事情后才能得到一点可笑的慰藉——类似于“遭到反噬就能减轻一点罪过”之类的自我安慰。这种无意义的自罪在她看来是相当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所以红药也没打算解释:“她是我的雇员。” 然而太宰治却会意了:“小姐觉得这是报应吗?” 红药惊讶地转过头去看他。 太宰治的神情有些漫不经心,他好像已经猜出了答案,因此并不期待她的回答。红药摇摇头,对上他略带惊讶地看过来的视线:“我不信报应故事,要报复的话,也不会是阿婆报复我。” 她只是单纯地司空见惯,所以没那么多感慨而已。想查清阿婆的死因也是为了自己心里好受——这么说也是很利己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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