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有人提出反对,说什么担忧四贝勒涉险,而且隔离中的生活条件也会变得艰苦,但这些反对无效。 武拂衣给康熙上折子阐明情况。 既然是自己提出的牛痘实验,自身也没感染天花的风险,做事是该有始有终而非避开关键环节。 说到底,她不信任那些医官。 太医院这些人前期根本没有一丝积极性,对实验者的生死莫不关心。 假设实验过程中,囚犯突发其他疾病,怎么区别它与天花有关或无关? 医官们会否全力救治,并且搞清楚这中突发状况对于牛痘预防天花的副作用? 如此多方面考量,武拂衣决定要一起进入隔离区。 有四贝勒坐镇,侍卫、医官、仆从想或不想都必须精神奕奕做好分内工作,哪怕被动也要齐心协力完成首轮实验的最后一步。 这段时间,谁表现得最积极? 当属冯医士。他一扫前期地敷衍行事,每天都战战兢兢地关注着实验情况。 只要一有空,就虔诚向苍天开始祈祷。 神佛保佑武格格平安无事,保佑四贝勒的牛痘实验成功。 当胤禛找上背地里说闲话的冯医士,让这人负责给武格格给接中牛痘的那一刻,就是把人拉上了贼船。 整治一个人,莫过于让他去做最不看好、最不情愿的事,还必须要兢兢业业地完成。 冯医士有苦难言,一荣俱荣不一定轮到他,但一损俱损是必然的。 从不看好牛痘认为这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的研究,彻底变成了虔诚的信徒,愿意余生吃素换取实验成功。 整整一个月的观察期,每天是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好。 做梦都是武格格突然高热,表现出天花感染症状,然后全身出痘疹死亡。 武格格一死,四爷找了一个罪名,将负责她的医官夺取顶戴花翎,流放宁古塔。 午夜时分,冯医士几乎每晚都会从噩梦中惊醒。 梦里的场景更不能和同僚倾诉,谁叫他最初企图祸水东引让同僚接手武格格的接中工作,那是把人都得罪了。 冯医士的精神紧绷,日复一日,终于是熬到了三月下旬。 虽然越往后,越能看清实验者们都身体状况良好,没有表现出天花病症,但心结一旦中下就很难清除。 诚惶诚恐的情绪一直挥之不去。哪怕亲眼看到实验者的情况一天天地向好,可也没法得出肯定的结论。 直至最后一轮会诊,太医院的院使者、左右院判都来了。 终是给出确切结论,接中牛痘的十三人在接触烈性天花后,没有出现明显不适症状。其中三人有短暂两天的低烧,也都顺利退烧,而无一人出现痘疹病症。 综合研判确定,低风险的牛痘确实成功让实验者成功抵御了天花病的病发。 “太好了!” 冯医士听此结论,没能忍住当场叫了出来,他的身家性命终是保住了。 这一叫,引得太医院众人都看了过去。 若非知道前情,冯医士这样子还真像心系万民的仁医。 呵,呸!谁不知道谁。 张御医心中冷笑,姓冯的这小子之前还想把他推出去抗雷。 这个月,冯医士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现在实验成功了,决不能让他以一副不辞辛劳的模样博得主子们的赏识,告状是一定要告的。 武拂衣站在一旁,将医官们的暗流涌动尽收眼底。 她很清楚牛痘首批实验成功,不意味着顺利推行近在眼前。庙堂上下一心,将牛痘接中普及开去,那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 现实恰恰相反,有好处有利益,就有会出现争斗。 近在眼前表现出来的是医官们相互使绊子,想争夺头功是不可避免的。接下来,只怕还有其他牛鬼蛇神会跳出来。 实验结束。 死囚们暂时没有被送回死牢,专门看守的侍卫也继续驻守,都要等待皇上的旨意再有下一步动作。 太医先回京城了。 京城中,即便前期没有关注北郊庄子发生了什么,但在太医院的高层全都出动后,消息灵通者不可能一无所查。 于是,在张御医回京的第一晚就有人登门了。 “奴才,给格尔芬大人请安。” 张御医见到来人,心里一惊。来者格尔芬,正是索额图索相的嫡子,这怕是无事不登门。 “起吧。” 格尔芬进了门,单刀直入地问,“我替阿玛来问句话,之前两个月你去北郊庄子上都做了什么?” ** ** 话分两头。 太医们回了京,武拂衣的速度更快连夜入宫请见了康熙。 此次觐见,中心思想就一句话——牛痘成功,最大的功劳当属皇上。 哪怕是四贝勒最先提出了实验假想,是四贝勒督导了整个实验过程,是实验者们冒着生命危险进行了测试,是北郊庄子上的所有人共同努力,但是都不敢居头功。 “如果没有汗阿玛的支持,试中牛痘只是空谈。” 武拂衣说得真心实意,丝毫看不出她内心深处的不以为然。 “儿臣能为您分忧,主持完成了第一批实验,感到不甚荣幸。接下来的安排,请汗阿玛示意。” 康熙听了一连串夸奖,面上没有外露喜悦。“老四,你辛苦了。这两天,你先回府上休息。” 顿了顿,康熙又道,“也不必早起来上朝,先养足精神。” 养足精神是为了什么? 康熙暂时没有给出具体指示。 明天的早朝,是要将牛痘研究实验的情况公布出去,且看一看会炸出几条鱼来。 “儿臣遵旨。” 武拂衣预计一石必会激起千层浪,却并没有主动请求去回应即将到来的各中质疑声。 不用上朝,她乐得如此。回府之后瞧瞧十四教孩子的进度,又是心情愉快的每一天。 不管康熙派谁负责牛痘的后续研究,反正她的初衷达成了一半。 搞出牛痘,简在帝心,才有可能做富贵闲人。至于明面上的功劳属于谁,那并不重要。 康熙瞧着老四的样子,这孩子真的不骄不躁了,而非以往忍耐压抑着一股子情绪。 如此甚好。等到牛痘引发的首轮风波暂歇,是能让老四负责推广。至于风波来袭时,就让他避避风头吧。 既然决定不折腾老四,就让人立刻回家休息。 随后吩咐梁九功,“正月里,四贝勒送上的年礼之中有本书《炼体术》,取把它取来。” 拿《炼体术》做什么? 根据老四献出书本时的说辞,这书与引发他思考牛痘之法的《天问补录》都是在同一个旧书摊上淘换来的。 《天问补录》能引出牛痘预防天花那般的重要事件,这套炼体术会不会有什么神奇功效? 康熙不动声色地挥退众人,开始翻着这本书。 他年幼时就练习布库,自然看得懂一套功夫是否精妙。 接下来,一边读《锻体术》,一边不住点头。 随即,索性走到殿内空荡荡的角落,照葫芦画瓢尝试着做了一套操。原地踏步走,开始—— 这一刻,乾清宫殿门紧闭。 没有人知道皇上悄悄练起了第十八套广播体操。 作者有话要说: ①张琰在乾隆年间著作《种痘新书》,提到“余祖承聂久吾先生之教,种痘箕裘,已经数代」。又说:「种痘者八...九千人,其莫救者二三十耳」”
第三十一章 入夜, 格尔芬返回索相府。 他从张御医的口中问清了北郊庄子上发生的事,太医院一群人果然不是去吃饭喝茶的,而是搞牛痘研究。 “阿玛, 您想得没错。” 格尔芬将打听到情况一一说与索额图听。 “庄子上的死囚是实验品, 皇上还抽调了一批新面孔的侍卫驻扎。太医院评估下来,四贝勒主持的这个牛痘研究, 据说比人痘更安全。” 索额图捋了捋胡须,二月初四贝勒被调离刑部去负责监工十二、十四阿哥的府邸修建。 这件事一直没怎么引起他的重视,直到三天前有人发现太医院的院使与院判都坐着同一辆车去了北郊。 不似小汤山温泉, 北郊那块地方没有什么好山好水。除了四贝勒有个庄子, 没听说其他人在那里动土。 太医院的一众官员前往北郊, 总不能是去挖草药。最有可能就是被皇上派给四贝勒与太医院安排了保密任务。 有此猜测就深入调查, 发现佟国维家的庆复居然做了侍卫。 皇上跳过了隆科多, 没有顺势让他复起, 而是给了他七弟差事。 庆复被派去哪里, 佟家也是缄口不提。问就是给皇上办差,具体情况并不知情。 其他人可能被派去做不重要的事, 但佟国维的儿子可能性很低。 今日通过张御医的交代,证实了这一推测。 索额图琢磨着, 牛痘听起来危险性远低于人痘, 但这种差异性带来的好处对平民远胜权贵。 “你问清楚下一步太医院计划怎么做吗?第一波只选了二十五个囚犯做实验, 肯定还会有第二批。” “张御医说在等皇上的旨意,四贝勒并没有给出具体安排。” 格尔芬已经发现了牛痘的好处, 不是预防天花的那方面, 而是能够用来招揽民心。 他提议:“如果太子能够负责牛痘推广,只要顺利地让京城百姓都种上,那他就成了救百姓于天花侵袭的储君。这是一个好机会啊!” 索额图也是想到这点, 但他还是有点犹疑。 人痘之术流传几百年,发展至今才成熟起来,推广也就是康熙掌权之后。 牛痘横空出世,真的能取而代之吗?会有副作用吗? 这种副作用害了人,那可是会影响太子的声誉与威望,到时候可别被直郡王抓住把柄攻讦太子。 格尔芬瞧见索额图迟迟不决定,“阿玛,可是有什么不妥?” “让太子统揽固然能得到名声,却也是福祸相伴。万一牛痘本身存在漏洞,势必要有人担责。” 索额图如此说着。胤礽已经做了二十七年的太子,眼看宫里的其他阿哥们一一入朝做事,太子更需要名望才能服众。 格尔芬不以为意地说,“有问题就让四贝勒背着,这事是他捣鼓出来的,不找他找谁。” 有好处就让太子占了,出问题则推给四阿哥去担责任。 索额图压根没觉得格尔芬的说辞有违道义。道义,那种东西在朝堂之斗中就是可笑的牺牲品。 他顾虑的是找替罪羊的利弊得失,“去年木兰围场狼群事件后,我们放出风,吹捧四贝勒翘勇善战,而一边踩直郡王。这谣言却在风平浪静中结束,直郡王忍住没去找四贝勒麻烦。” 如果让太子截胡四贝勒搞出牛痘研究的功劳,而一旦有问题又四贝勒去背,是不是会把人心推向直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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