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声地进了院中的主卧室,室内光线昏暗,只留远远一盏灯笼罩着的烛火暗地里摇曳着,如意屏息去看,看到卧在软椅上的雀宁头一点一点,显是乏得狠了。 如意看她两眼,瞪了瞪眼,想了想还是没叫她,先往掩着金丝纱帐的床帐里看了一眼。 一看她就一惊,忍不住上前细细瞄一眼,确定不是自己看错了,便转身推醒雀宁,随手拿起一旁架上挂着的一件披风:“快些,你还敢睡,小姐呢?” 雀宁本有的三分睡意也被惊得荡然无存。 “小姐不在床上了吗?”她站起来往床边看了一眼:“怎么办?我不过是刚刚打了个盹,小姐到底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好了,料想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如意虽是有些慌,但也竭力地稳着:“先别声张,免得引起府中动乱。我们先在院子里找找,院子里没有就去小姐常去的地方看看,小姐应该只是出去待一小会。” “好!”雀宁忙点头,也拿了件时春的外衫,两人兵分两路出了门。 如意转遍了院子,甚至连库房也开了锁进去查看了一番,库房内原本只有小姐一些箱笼,富察家提亲后,节礼和纳彩礼都搬进来了,倒是放满了库房。 院中没有,如意出了院子去找,终于在离院子不远的凉亭里看到了小姐的背影。 她松了口气,轻声地走过去。 时春本低头看着手里的什么,却先听到了她的脚步声,转头看来:“如意?深夜了,怎么跑来这里?” 如意加快了脚步走过去:“奴才看到您不在房里,出来寻寻您。” 反应过来,时春歉意一笑:“倒是我考虑不周到了,本想让雀宁就那样歇着吧。” 如意一笑:“她近来身子不爽利,最近奴才跟她换换班吧。反正就这几天了,奴才也想多和小姐说说话。” 时春点点头,笑了:“也好。” 如意看看她手里的东西:“小姐,您晚上不睡,跑这里来做什么?这附近也没什么人,实在不是很安全。” 时春抿唇:“只是突然想出来坐坐,想想事情。” 如意给她披上披风,时春伸手拢了拢,对她笑了笑。 “您给富察侍卫绣的香囊吗?”如意低眼看到了时春拿在手中的东西,轻轻笑起。 时春点点头,目光没有离开手中的香囊。 “小姐的绣工放眼北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奴才很早之前就在想,这辈子有谁能有幸娶小姐为妻,会是多么幸运。”如意说。 时春淡淡一笑。 “还没送出去,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 如意看了她两眼,试探着问:“您对富察少爷上心了吗?” “他是我未来的丈夫。”时春说道。 如意看着自己的小姐。 离婚期还有三天。 自圣旨下达那天起,富察家便源源不断有人上门,时令的水果、西洋的时钟怀表、江南的鲛人纱、富察家在太湖的渔场奉上来的珍稀海味,样样皆有。 富察少爷更是不时让人带给小姐些礼物,绫罗首饰、玉石棋盘、西洋音乐盒,还有不知道从哪里打到的一只白狐狸,性子温顺,很讨院中小丫头的喜欢。 小姐开始闭门不出,终日与富察少爷书信来往,没人知道他们频繁传信送达的到底是什么,如意只是知道小姐的眉目一日比一日舒展,一日比一日柔软起来。 真奇怪,明明这些时日里,另一位主人公并不曾出现,如意却总能感受到他仿佛出现在生活中的每个角落里,他和纳兰时春之间的那种恬淡温馨,透过小姐伏案读信的剪影,竟就能生生地通过空气感受出来。 “小姐,您一定要过得好好的,一定要很幸福,这是奴才从小到大的心愿。”如意坐在时春旁边,说道。 时春莞尔,摸了摸她的头:“当年你被带到我面前的时候,还是个梳着羊角辫的小丫头,一转眼,我们都大了。” 她说:“你放心吧,我会的,我会幸福的。” 她的目光落在手中的香囊上。 “我相信傅恒。” - 婚期那日。 纳兰家与富察家热闹成一片,两家不过隔了两条巷子,锣鼓之声隐隐有串连之势,两户百年的高门大院如今披红挂彩。富察家繁盛,纳兰氏底蕴深重,倾两府之力大办一场婚事,竟是银两花费如流水,浩浩荡荡,壮观华丽至极。 纳兰府,纳兰时春院落。 “动作都利索点,做什么都毛手毛脚的,今天这日子是能出错的?” 雀宁站在院外,看着下面的小丫头们跑得脚不着地,忍不住提醒道。 “雀宁,”如意掀开帘子,面上带着笑意向雀宁招手:“你进来。” 雀宁应声,往进走,急声问:“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问——” 一脚踏进房间,她的话卡在嗓子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房间深处,纳兰时春从妆柜前转过头来,淡淡勾唇一笑。 雀宁就有些恍惚了。 “扶我起来。”面前的人开口,声音轻柔,但柔得魅、柔得狠,尾音带着钩子,让人胸口猛地一窒。 “您很少穿红色。”如意走上前,带着叹息的声音,扶住时春的手臂。 时春笑一笑,看向雀宁,展袖给她看:“好看吗?” 雀宁说:“好看、太好看了。” 好看得太过了,这红色如火一般跳跃在眼前,雀宁觉得这一袭红灼得她的眼都生生得痛了起来。 一笑倾人国,再笑倾人城。宁不知倾国与倾城,佳人再难得。 西施美,貂蝉美,昭君美,杨妃美。然而这些人雀宁都没有见过。 她平生仅见绝色,不过一人。 而她艳杀满洲。 “傻丫头。”时春看她,忍不住轻叹一声。 如意偷偷一笑,扭头看着自己的小姐,心中百感交集。 “真好啊,小姐。” 时春扭头看她,眸光如水,温柔与感动交织。 目光交汇,那十数年年华一一闪过,一切都在不言的默契里。 “小姐,礼车到了。” 屋内一时没人说话。 “好了,为我理妆吧。”时春开口。 雀宁默默地为她整理婚服,如意把她勾在凤冠上的珍珠流苏放了下来。 纳兰时春转身,看向镜中的自己。 屋中众人默默退开。 她看着镜中的人,对她微笑。 不过三数之后,她转身向外走去。 乾隆七年四月十二。 北京城晴朗的天空被红色遮盖。 鞭炮声从早到晚,一路燃起,噼啪的声音从纳兰官邸到富察公府,不停歇地响了一天。 纳兰时春在礼车上掷扇,如玉下巴在那一瞬间不知道成了多少人的惊鸿一瞥。 “纳兰女,富察妇,千金笑,锦玉堂。” 那一日过后,几乎北京城所有茶馆的说书先生都换了新的段子。 那些都是后话。 跨过火盆、敬过茶、拜过天地,便进洞房。 闹洞房的时候,不知为何,富察家兄弟竟无一人胆敢翻新花样来放肆玩闹。 唯有几位宗室亲王贝勒起哄声最大,然时春甚至还未来得及听清楚到底房中有几人,几个执意要来闹洞房的就已经被傅恒关在了门外。 “傅恒,你小子!闹洞房是礼数,快放爷们进去!”门外不知道是哪位贝勒爷在叫嚷。 地衣上脚步声远去,门扉“吱呀”一声,有男人低低的声音传来,轻缓、低沉、醇厚。 纳兰时春袖中紧紧攥着帕子的手忽然一松,她平静下来。 那脚步声又从门口返回来,这一回房里房外都安静下来。 “四少爷,该揭盖头了。” 时春垂下眼,两息后,眼前灯火一亮,光芒争先恐后跃进她的眼里,她猝不及防地闭了下眼,才抬起头,慢慢地睁开了眼。 “你……”傅恒说,然后慢慢地说不下去了。 整座新房都安静下来。 新娘的脸掩在红宝石与珍珠串成的流苏后,她抬眼看来,隔着朦胧的影,那些珍贵的珠玉在灯光下泛着令人心悸的光影,种种的光华,终究碾碎在那藏在帘后的眸光之中。 不是珠玉不美,只是它已落尘埃。 “如今想来,我真的太不知珍惜,无怪引来额娘不满、姐姐责骂。”傅恒伸手,挑起她面上珠帘,勾在凤冠上。 时春抬脸,看着他手上的动作。 她慢慢笑了。 傅恒手指一抖,虚虚把手指挡在她下颌处。 “莫笑,端重。” 时春便收敛了笑意,只她那双勾勒华美的眼却写着知悉,眸光流转,是他最熟悉的温润流光。 想来又被她看透了,真可恶。 他想,却忍不住勾起唇角。 周围下人被他们之间的氛围所慑,没有一人来打扰这番明显于理不合的插曲。 喜娘逮住这个空隙,连忙开口插话:“请饮合卺酒。” 之后的流程顺利得很,时春吃了十个生饺子,连说了十个生,富察家人才高兴地放过了她。 众人散去。 傅恒看向她,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重吗?”他看着她的凤冠,问道。 时春却并不太拘谨,自然地应道:“很重,帮我拆了它,好吗?” 刚刚傅恒把下人赶得太快,她还未来得及让下人把衣冠卸下。 “好。” 傅恒犹豫了一下,他站在她面前,向她伸出手。 时春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笑容来,把手放到他的手上。 两只修长好看的手交叠起来,傅恒的手掌有力,手指收紧,骨节在她如玉般白皙的手上显出男性不同的刚健来,指腹微微带着习武的人惯有的茧子。 他牵着她走到妆柜前,时春坐下,她伸手拆卸头上的钗环,傅恒看了两眼,便有样学样地拔下一只红宝石步摇。 他盯着细看两眼,低头对上时春从镜中看来的、带笑的眼睛。 傅恒笑起来:“这是我赠的,我还记得。” 他们两个合力地把这身庄重的凤冠霞披卸下,终于,时春只着一身月白的里衣,披散了头发坐在妆凳上。 傅恒也脱下了暖帽和马褂,只着了一身青色的袍服。 她坐着,他站在她的身后。 傅恒低头看着镜中倒映的她的脸,开口:“你怨我吗?” “怨什么?” “怨我这样反复,折了你的名声。” “都说一个女人一生许多事都要注重名声,如今我出嫁这里的名声是被你赔进去了,那么今后我的名声,就得由你来赔给我了。” 傅恒笑了,他低声道:“好,后半生,赔给你又如何。” 时春看着他,他亦坦然从镜中回视。 婚房内一时间流淌着寂静,时春忽地低头笑了,且笑出了声。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4 首页 上一页 33 34 35 36 37 3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