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实在是乏了,但前面相谈甚欢,倒显得她们气氛尴尬了,于是她打起精神,扭头看了看苏姨娘一直抱在怀里的思嘉。 “姨娘一直抱着她,不累吗?让丫头抱着回去便是了。” 苏姨娘嗫嚅了一下:“我手劲大,反正也不是太累,就多抱抱她。” 时春倒是理解她在想什么,大少夫人是思嘉的嫡母,她一个姨娘是无法对女儿的归属说什么的,也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试图给自己些安全感,对于无依无靠的苏姨娘来说,女儿确实是她在府里唯一的倚仗和寄托了。 前面的二少夫人和尔晴已经走出长廊,拐了个弯,时春见襁褓里的思嘉砸吧了下小嘴儿,睁开了眼,笑着问:“这就要六个月了吧。” 苏姨娘说:“是,夫人说等她周岁的时候给她办个大的抓阄礼。” 苏姨娘笑容带上几分喜悦。 时春见思嘉的眼珠滴溜溜地四处乱转,不由收回搭在丫头手臂上的手,去逗弄思嘉:“哟,我们的小格格醒了。” 她注意到前方有几节台阶,也没在意,收回手,笑意还在脸上,便打算慢慢走下去。 忽而几声狗吠响起,几道尖叫声响在不远处,斜刺里一道黑影忽地从花园里闪出来,身后五十米左右跟着一个跑得气喘不成声的七八岁男孩。 见回廊后几个小步走出来的女人,男孩一怔,反应过来后嘶吼了一声:“快!快让开!让开——” 几个女人已经惊慌失措了。 那明显是一只半大的獒犬,通身毛色纯黑,不含一点杂色,狗吻张开,露出半口尖利的白牙,伴着那迅疾奔来的身形,还有那“呼哧”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苏姨娘见那獒犬向这里奔来,下意识地就护住了怀里的襁褓,突然爆发的母性保护力量让她往身后走廊急退几步,在极致的惊吓中,她不自觉伸手抓过旁边的东西一挡,手上用力一推,同时死死闭上眼。 时春猝不及防被她拉住衣袖,她也在同时伸手想要护着自己的肚子,但高高隆起的腹部又哪里是那只空闲的手能挡住的?她被身后的推力向前一送,已经能感受到獒犬奔跑间带起的风,她咬牙,用了全身气力往台阶下侧了一步,那黑色擦着她的旗装下摆冲过去,她一时间失了平衡,一脚下意识踩在下一节台阶上想要稳住身体,然而感受到脚下那触感时,她心中一惊,然而一切都晚了。 鹅黄的身影在一瞬间滑飞了出去,那身影滚下三节台阶,受着惯性向前,直到不小心撞到了石子路边的石墩才停下。 站在下面的二少夫人和尔晴、站在上面的苏姨娘都眼睁睁地看着,直到那身影一动不动了,三个主子才徒然反应过来,二少夫人变了脸色,冲四周喝道:“还死在这里干什么?快去叫大夫,几个人去找夫人,都给我动作快些,晚了片刻我扒了你们的皮!” 她眉眼间有煞气在流淌,神色凶狠,安排完了以后她踩着厚重的花盆底飞奔过去,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发着抖。 上苍保佑,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啊。 尔晴也反应过来,厉眸一挑,却是看向了站在长廊里的苏姨娘:“来人,把苏姨娘拿住!” 苏氏早就僵立在原地,如遭雷击,她抱着孩子的手臂发着抖,听了这话,像是一道雷劈到了头上,她浑身一抽搐,刚张张嘴想说话,看到下面跑过来的那个男孩,血色一瞬间从她脸上褪尽。 “仪恒?怎会……怎会是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不管已经把她拿在手里的两个嬷嬷,含泪问道。 “姑母,”那男孩见了她,也是面色惨白:“黑风从您院中跑了出来,侄儿怕它出来伤人,所以出来追它。” 苏姨娘眼前一黑,几声狗的呜咽惨叫声传来,她木然地转头看,几个终于赶过来的家丁抓住了那只半大的獒犬,正掐住了脖子把它的四肢和嘴吻上了夹子和套。 尔晴的声音传来:“把苏姨娘押去正房,她敢用四少夫人挡危险,简直胆大包天,还有那只狗,就地打死,绝不放过!” 二少夫人抖着手翻过时春,她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已经陷入了昏迷中,面上除了苍白些倒是没有什么伤口,只是……只是…… 二少夫人的眼眶立刻就红了。 只是怎么会,那处石墩撞着的,怎么就正好是肚子呢? “把那只狗的命给我留下。” 二少夫人森冷的声音让众人的动作一顿。 她蹲在地上,手里攥着帕子抵在时春的身上,淡粉色的帕子上,一团又一团暗红把布料泅湿。 “把那只狗留着,等四弟回来处置。” 尔晴一惊,奔上前:“二嫂,怎么……” 她的声音断在嗓子里。 “好多血……”半晌,她喃喃道:“四弟妹的孩子……” 二少夫人抬头与她对视一眼,面色悲戚。 她不说话,尔晴却已全然明白了。 “……保不住了……”尔晴说。 - “少爷,少爷,您慢些少爷。” 马蹄高扬,近乎立起,马背上人在这瞬间已落了地,黑马痛苦长鸣一声,开始原地绕着圈跑起来,门口的守卫连忙上去安抚。 “四弟!你要冷静点!” 门厅里几个媳妇看他回来,立刻围上来。 傅恒却没有要找苏姨娘,甚至连问都不曾问过一声,他大步从几个嫂嫂的包围里挤了过去,一言不发就离开了这里。 尔晴看着他离开,安静一下,说道:“傅恒应当不是去找那苏氏报仇,他只是回东院罢了。” 傅恒当真是一路上绝不斜视一眼,如风一般闯了回去。 只是一路上他经过的地方,所有见到他的下人都噤若寒蝉地避到一旁。 雷霆之怒,可燎原千里,万钧之火,十方俱畏。 “……撞击过重,伤了心脉,这胎绝不可救了。” 他踏进房门,正听到了这一句。 傅恒立在了门口。 章佳氏看到了,大夫似有所感,也扭过头来,对上傅恒的眼,片刻后垂下了目光,心内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傅恒的面容沐浴在金光里,每一道日光亲吻着他得天独厚的脸部线条,他瘦削的轮廓印在天光里,线条单薄,映成淡灰色的萧瑟线条。 章佳氏看得难过极了。 此生除了端慧太子薨逝那天,她还未曾再见过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她轻声叹一口气,走出去,路过傅恒的时候,她停下脚步。 “待她醒来,别再提了,这个时候,她最需要的不是旁人,是你。” 傅恒没有说话。 章佳氏心内又叹了一口气,带着大夫和屋中的奴才们都离开了。 门扉关上,这屋里,终于没有了旁的人。 傅恒迈步上前,却在离床铺还剩五步的距离停住了,他闭了闭眼,坐在了房中的椅子上,不说话,不看她,只是自己一人一动不动地坐着。 天光暗下,帐中人呼吸一乱,帐外,如木雕般坐了一下午的人呼吸也随之一乱。 她醒了。 他数着她的呼吸,数了一下午。 片刻后,东院外面守着的下人都听到了主卧传来的一声叫声。 那叫声如此凄厉、如此悲凉,让人听得想落泪。 那是一个女人痛到极点发出的声音。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可能表达出问题了,不是说为了催化感情安排了这个情节,而是我一开始构思大纲时便已经想到了。 这件事以后对全文来说都是个转折点,作用很大,绝不止是单纯为虐而虐。昨天写催化剂那句话本来是想安慰一下大家,没想到好像弄巧成拙起了反效果…
第46章 真相是什么 府中发生如此大事,章佳氏震怒,当即下令彻查,在场跟着时春的两个小丫头杖责六十发卖出府,苏氏已被关押在下房等候发落。 关于那只狗的处置,当管家遵着李荣保的示意来问的时候,傅恒只揉了一下额头,淡淡说了句:“送去庄子上喂鹰吧。” 他面色憔悴,眼中染着血丝,下巴一片青茬,神色间多了丝焦灼和忧虑。 这些时日里,他实在已经心力交瘁,旁人如何,与他再无干系。 不远处如意端着一蛊东西过来,傅恒疲惫问道:“这是什么?” 如意说:“厨房炖的乳鸽枸杞汤,给少夫人补身子的。” 傅恒呼出口气:“给我吧。” 如意咬了咬唇,忧心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把托盘递给他。 傅恒转身回了屋子,推门的时候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轻手轻脚进去,把盘子放在桌上,脚步一转,往床边去,手指挑起床帘,放柔声音:“时春,吃些东西吧。” 屋中早已停了一切熏香,窗扉紧闭,时间在这里仿佛被拉慢,唯有西洋时钟“滴答、滴答”地转着。 床幔深处,坐着一个女人,她维持着一动不动端坐的姿态,那双美若星辰的眼睛看着床尾处一顶小小的瓜皮帽。 她看了许久许久,眼中一瞬仿佛沧海桑田。 听到这个声音,她扭头往外看了一眼,对上傅恒悲伤的眼,顿了顿,又收回了视线。 “我不想吃。” 她开口,声音沙哑,态度冷淡。 傅恒却没有在意,只是低声劝:“这样不行,你受不住。就吃这一顿,好不好?今天吃这一次,拜托你。” 时春看他一眼,望进他眼底,竟从中找到几分恳求。 她低头看他,睫毛一颤,竟不知为何感到悲从中来。 “傅恒啊,”她轻轻道,声音轻得像是片飘在空气里的羽毛:“你去办公事吧。” 傅恒扬起一个小小的笑来,他说:“不,我在家陪你。” 时春又把头转了回去。 傅恒说:“我给你舀一碗汤过来,你答应我这次会喝的,对吗?” 他见她不说话,只当她是默认,起身去给她端汤。 转身的一瞬间,他动了动喉咙,咽下了如潮水般涌上的酸涩与苦痛。 她从未对他如此漠然过。 相识以来,她一举一动都体贴知礼,敬养额娘、操持家务、帮扶姐姐、侍奉夫君,她是如此完美贤淑,以至于所有人都认为她本就该这样温柔贴心。 但当她不想再费心维持下去的时候,傅恒感受到了她令人心惊的冷漠。 他从未想到有一天她会这样对他,却颓然地发现,他又凭什么敢肯定他自己在她心中占据多大的地位。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不如说是突然明白,婚后那些红袖添香,从不曾真正代表过什么。 诚如他自己不曾承认过任何的心迹,她内心中在想什么、她对他的感情,也从来不曾显露过。 他们两个默契地做了一对相敬如宾的眷侣,彼此心中隔着一道薄薄的墙,谁也没有想过率先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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