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神坚定起来,已经下了决定。 璎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心慌,她皱紧了眉,面上半是认真半是撒娇道:“娘娘要等奴才回来啊。” 她紧紧盯着皇后的眼。 皇后笑得没有一丝异样,她温柔应声:“好。” 三月十二日,宫门开,璎珞背着行囊,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宫。 同时,富察皇后躺在床上,盯着床头的流苏,冷声道:“传我的话回府里,喜塔腊尔晴,这一辈子再不能回京。等傅谦再娶的时候,悄然让她去了吧。” 明玉有些茫然,但慑于皇后此刻的冰冷,立刻应声下来。 皇后闭了眼睛。 一切都过去了。 这半生的恩怨,都要过去了。 和敬、永琮。 她默念,想到她两个仅剩的孩子,一个养在太后膝下,一个养在纯贵妃的宫里。 或许她真的不是个好母亲,护不住她的孩子,害得他们一个个早早夭折。 如此,不养在自己这里,倒说不定是这两个孩子的福气,太后喜爱和敬,她又是大清唯一的嫡公主,皇上已经把蒙古的亲王养在京里了,想来也不会让她远嫁。至于永琮,他身体素来强壮,又让皇上宠爱,静好是个温柔的女人,又曾与她是闺中密友,想必她留在世间的骨肉,她也会看顾他平安长大。 唉,容音累了。 回首半生宫城风雨,她惊觉自己竟然如此失败。 护不住爱的人,留不住别人的爱。 打从二十年前出嫁,她的人生就已经变了。 如今,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这痛苦的一生。 当夜,皇后赤脚一步步登上宫墙。 站在高高的宫墙上,低头望去,江山尽在脚下,难怪说山河锦绣,君皇霸业。 恍惚间,她想起了曾经的自己,桃花马、女儿红,也曾是性情中的满洲女儿。 一晃眼,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 陛下,您说,臣妾身为大清皇后,只要一日活着,便一日无法逃离身上的责任。 臣妾可以为您赴汤蹈火,可以为您操持后宫,可以做这大清的贤后,可以做天下女子的表率。 臣妾要的,只是您一句简单的“容音”。 到如今,您连臣妾的名字都剥夺了。 二十年了,恍惚间,二十年就这么过去了。 臣妾厌了、倦了,如今,臣妾就逃了。 —— 嫁进王府的那天,风华正茂的宝亲王从喜服下偷偷塞给她一颗糖,对她说,你是我的妻,我们夫妻一体,不必拘礼。 这句话,她记了整整二十年。 她记得那年探出去的指尖,记得始终没有迈出去的那一步,那人走在她三步以外,余晖分割在他的身后,似乎就预示了这一生的结局。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下辈子,她再也不想入帝王家。 陛下,珍重。 - 三月十一日,富察皇后,薨。 帝后亲谥“孝贤”。 ---- 作者有话要说: 四千多字,请为我打call
第58章 斯人不存 灵堂向来令人压抑。 璎珞只觉得视野里白茫茫得一片,视线以安详躺在那里的皇后为中心,色彩从那里开始褪去,除了那乌黑的发、苍白的脸和华贵的皇后服饰,世界尽皆灰白。 仿佛有人抓着她的肩膀,一字一字地告诉她娘娘真的去了,再恍惚,仿佛又有一道沉肃的声音从耳边掠过去,喑哑低沉带着沉甸甸的感情。 “为她梳妆吧。” 她颤了下睫毛,猛地从自己的世界里惊醒,抬起眼,乌黑的眼珠,带着直白的恨意穿过睫毛钉死在站着的帝王身上。 “你那是什么眼神?”难得的,皇帝没有像从前一般暴跳如雷,他挑起眉宇,目光带着恶意与轻鄙,冷笑着看过来。 那眸光如箭,浸着穿刺人骨的冷,是帝王雷霆万钧之下的杀意。 “娘娘她这一生过得并不快乐,她死了,就让她简单地离开吧。” 她的目光不避不让。 他笑起来,带着让人惊心动魄的杀气:“你还真是胆子大啊。”皇帝说:“若非她死前为你求了一份前程,朕早就将你千刀万剐无数次,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了,你以为,你还能活生生站在她的灵前,是为了什么?” 璎珞睫毛剧烈地颤动起来。 娘娘啊,您为所有人都安排好了后路,为什么呢?明明都被这个世界伤得要寻死,却又偏偏还记挂着这么多的人? 璎珞开口:“奴才愿意守着皇后娘娘一辈子,皇上不必为奴才费心了。这个皇宫来来去去这么多人,想来不差奴才一个,娘娘仙逝,很快就会被这深宫忘记,但奴才会永远记着她。” 灵堂里陷入极致的寂静。 皇帝在这寂静中开口,声音含着重怒,却又似乎带着些复杂:“既然你有心至此,那便如你所愿,领五十大板,从此去圆明园守着吧。” 璎珞俯身行了大礼:“奴才谢主隆恩。” 俯身的时候,她感受到头顶那道带着杀意的目光,感受到四周宫人骤然轻视的目光,感受到明玉担心的目光。 然而她面色不变,直起腰来,目光只定定地望着皇后的遗躯,一点点变得温柔。 这个皇宫不配留住她璎珞。 皇帝走后,明玉在璎珞身边哭着说:“你怎么这么傻?娘娘为你苦心求来的恩典,你怎么就不要?” 璎珞伸手,拿起一旁的梳子,梳理皇后的发,轻轻笑了下:“娘娘是这个世上除了姐姐外对我最好的人,我的前半生为了姐姐而活,后半生,给了娘娘又如何?” 明玉面色惨淡地看向皇后,喃喃附和:“是啊,娘娘是这个世上一等一好的人,怎么好人竟然会没有好报呢?” 璎珞面色微微的恍惚,轻声道:“她太善良,不属于人间。” 光影间,她的眸渐渐暗淡下来,就如此刻,心死成灰。 - 皇后之死,似乎给了帝王很大的打击。 她的丧礼隆重,皇后祭礼需要有喇嘛诵经超度,皇后乃帝王元妻,身份尊贵,喇嘛人选也必定不能是身份普通之人,这个时节,章嘉国师请旨亲自主持。 章嘉若白多杰,当年与皇帝曾有同窗之谊,亦曾受过当时为亲王福晋的皇后的关怀,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天下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帝王首肯。 他于乾隆六年闭门译《丹珠尔》,乾隆八年十一月译毕。乾隆十年,雍和宫大兴土木,改造成佛教寺院,章嘉国师为帝灌顶,此后居于雍和宫内,再不外出。 这日皇后祭典,时春跟着命妇们排队侯在长春宫内,随着人群为皇后祈祷诵经、哭灵送别。 佛乐悠悠,一道清瘦的身影立在殿内,火光映在他皎白的脸上,映出一片温柔慈悲的晕影。 这俊美、温柔、干净、圣洁的佛子,就像一朵开在灵堂上的莲,涤荡开灵堂上缭绕的白烟,在在场人的百态中超然归真,目含怜悯,用一双眼在叹息。 时春走出门,临走前回头看了他一眼,对上他隔着人海望来的目光,年轻的佛子在目送着她离开,目光不避不让,仿佛停留在那里千年万年,又仿佛只是沧海中的一顾,平静而写着洞悉世事的淡静,见她回头,露出一个温柔美好的笑容,恍如初见。 时春便也冲他淡淡地笑了,几分释然几分感慨,总之是沾染着红尘味的,终归让他看到,笑进了眼里。 时春扭回头,迈出了门,像是把一些过往,纷纷留在这座灵堂。 是对富察皇后的遗憾,还是对前尘旧事的不甘。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她大婚前一夜的梦中反复想着这一句话,直到泪湿了枕头,于是她醒了,出门被如意找到,后半夜睁着眼睛等待天亮。 而如今,她悟了,世间并不得这两全法。 那便不负如来吧,多杰大人。 而我,带着你的期许,带着你的愿望,就这样,走下去。 —— “住进布达拉宫,我是雪域之王, 流浪在拉萨街头,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 ——你我都不是这样的人。 - 勤政殿。 殿上众臣吵做一团,皇帝把手中奏折往桌上重重一扔,大殿瞬间陷入冰一般的寂静中。 军机处重臣们噤若寒蝉地静立在原地,几乎要把自己变成一尊雕塑,好半天才听到上首传来皇帝喜怒未辨的话:“你们都退下吧,傅恒,你留一下。” 站在最末的人低着头,花翎下的脸庞看不分明,他低声回了道:“是。” 待众人散去,殿中唯剩两人,皇帝看着昔日的小舅子,说:“听说你先去了趟长春宫才来这里?” 傅恒应:“是,臣还与章嘉国师说了几句话,许久未见他出现了。” 皇帝不怒反笑:“好啊,朕不知道是不是朕太过于迁就你们姐弟了,一个个的,都忘了自己身上的责任,皇后为了那些儿女私情自戕,而你为了祭她把公事抛在脑后,朕是不是对你们太好了?以至于你们都忘了自己首先是大清的臣民?” “微臣不敢,皇后更没忘。皇上,逼死皇后的,到底是您口中的儿女私情,还是所谓的责任?娘娘她并非任性,她只是心死之下,再无指望了啊。” 坐在上首的人身形一下子僵硬了。 傅恒平静道:“皇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其实她就算逃了,又有什么用。微臣心知她就算死了,也死得不得自由。她活着一天,她是大清国母;她死了,也依旧是我朝元后,身后功过,尽在您一笔之下。您说她当为表率,她便是孝贤皇后;您把她自戕的真相揭露人前,她便受万人指摘。生时受制,死后亦不由己,她怎么敢忘?她怎么能忘?她不过是想去陪陪端慧太子、顺慧亲王和那个未曾出生的孩子罢了,那是她作为母亲一生最想补偿的人。” “至于微臣,妄言犯上、怠慢政事,实属大逆不道,这顶花翎,皇上便拿去吧。” 傅恒双手取下头上花翎帽,双手高举,跪地俯身。 “滚!给朕滚!” 皇帝暴怒地一手把桌上的奏折扫下,举起茶杯往前狠狠一摔,茶杯落到傅恒前面不到三步处,碎瓷飞溅,在他的额头划出一道血口。 傅恒垂下眼,站起来退了出去。 李玉早在殿外就听到了里面的响动,见他出来,赶紧迎上来:“哎呦傅恒大人,皇上心情正不好,您又怎么能招惹他啊。” 傅恒一手拿着花翎,闻言看他一眼,目光冰凉,回望勤政殿的方向,嗤笑一声:“物是人非,杳杳无音信。等着瞧吧,此生还有得磨呢。” 李玉心里叹一口气,心说谁说不是呢,但这话又有几个人敢说?娘娘的死给了皇上当头一击,但那位高坐朝堂的天子,现在还拒不承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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