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隆抿了嘴:“此战胜负本来难以预测,将军。”他率先反驳了这马后炮的假设,破除了这些人对主帅节外生枝的这一说法,然后就直接地承认了:“傅恒大人审视战局后,决定临时更改之前的计划,这一次,由他为诱深入莎营,如果事情发展顺利,那么我们就有可能得到金川战中第一场大胜,将军们。” 然后他舔了舔唇,以掩饰自己对这一冒险行为侥幸程度的不安与担忧。 “第一场大胜?听着真让人振奋,所以我们该怎么对皇上解释,现在金川前线甚至已经丢了主帅?怎么跟朝廷汇报这次胜利?我的兵该怎么要嘉赏?莎罗奔军队夜袭,我军谨慎应敌,杀敌近万,俘虏两千余人,我军伤亡甚微,只是丢了个主帅?” 有性子暴的人一声暴喝,一脚踢飞了营门前的武器架,引来了不少士兵的关注。 “阿蛮赞将军,”卜隆冷冷看着他:“这是傅恒大人的安排,你我皆为将,就得听主帅令。大人事先已安排由几位将军共商军事,后续安排按原计划执行,若是岳将军脚程够快,我们足够打一个里应外合,挫伤莎军元气,就算岳将军未到,我们最起码也可以不再处于被动地位只等干等下去,这是元帅的命令,敢问各位将军,还有异议吗?” 宁古塔将军开口:“既是帅令,我等自然听令,但是傅恒这次太冒险了,若是他没有成功,我只怕前线形势又要再变了。” 卜隆:“这已经是最后能尝试让僵持的战局活过来的机会了,老将军。” 乌雅将军开口:“两天,我们按计划等待两天,若是超出事先预计的时间,我们就该向朝廷报告此事了,前线容不得疏忽,主帅之位不能长时间无人,否则后果我们都无法承担。” - 这是一片沼泽。 天色黑沉,伸手不见五指,沼泽地旁边散落着盔甲、兵器、残骸、血迹。有火光闯进这片死亡地,战马嘶鸣声中,有人下马探查,半晌发出兴奋的声音:“他们还有残部活着出了这里,我能看到前面的马蹄印!” 高坐在最前的人发出了笑声,正是今天傍晚一路将清军主帅追击诱出战场的莎罗奔麾下的得力大将、莎罗奔的侄子郎卡。 “他没有火把,在金川这个地界,他跑不远的,追!” - 三天之后。 “卜隆,傅恒至今毫无音信,我们不得不做出最坏的打算,我们必须得跟朝廷汇报了。” “可是莎罗奔那边也没有消息说他们抓住了他!这说明根本没有知道他消息的人活着回去莎营的!我们的计划还在执行中,它根本还没有失败!你们不能这样!这是放弃了他!” “没有人会相信他带着那么些人活到现在,如果按你的说法,他甚至到现在都能杀死追击他的人,这是荒诞的,我认为更可能的是他在路上遇到了危险,有可能是沼泽、有可能是野兽,金川这地界,处处都是危险,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失踪的人身上。” “我们都很遗憾,但是不要意气用事,阿鲁特副将。” 卜隆再也无话可说。 - 京城。 元月里,富察府前却挂上了白布。 李荣保撑过了除夕,终究在乾隆十四年的正月撒手人寰。 时春身穿丧服,站在灵堂上以富察氏宗妇的身份主持丧礼。 宗人府太监刚走,宣读了圣旨,追封他为一等公。 此刻来参加丧礼的人都在或真或假地安慰,富察氏深受皇恩,如今这一族最大的庇佑倒下,最有能耐的长子与幼子都远在边疆远离京城权力中心,不少人心中都打起了主意,只是这道圣旨一下到底说明还是皇恩浩荡,富察家依旧深受宠信。 丧礼接近尾声,时春揉了揉头,不知道为什么从今日一大早就心绪不宁,她把这不安压下,打起精神来应付送别参加丧礼的重臣命妇,正在这个时候,宫里又来了人。 时春心头猛烈地一跳,跪倒在地的时候头开始剧烈地疼起来,她屏住呼吸想让自己听清楚宫里的来意,却不会想到在这之后,她陷入了噩梦般的恍惚里。 “……主帅傅恒生死未卜,现命军中择将暂代帅位,望我大清将士上下一心,三军学习此英勇无畏之气魄,攻下金川,无论傅恒生死,皆要将他带回京城,慰富察氏世代之忠烈。” 亲自来宣读圣旨的竟是李玉,他读完后却不急着催促,眼中含着同情,默默地等待着,周遭还未离开的人噤若寒蝉,面面相觑,也都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堂中的人,那同情的目光几乎要化作实质。 阿玛的葬礼上,儿子在战场上生死未卜的消息被传回来,这也太过悲惨了。 况且接连倒了庇护和未来,富察氏的根基只怕是要大伤了。 时春甚至还来不及反应过来,来自身后的响声让她下意识地回头,终于发出一声悲哀而又凄厉的叫声:“额娘——”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大概是本文最丧的一段时间了 相信我,马上就结束了
第63章 挑衅 富察府。 正月里,银丝碳尚在炉上燃得正旺,暖香散在室内,甬道间侍人们却个个噤若寒蝉的模样,步伐匆匆地来来去去,彼此交换一个不安忧虑的眼神,一种颓丧的气氛悄无声息地笼罩着整个家宅。 主院走廊外,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低着头急走着,在垂花门外与时春相遇。 “四少夫人。”她低头行礼问好。 “嗯,”时春略有些疲惫地应了一声,打量一眼她,问道:“这是今日额娘的药吗?” 丫头说了声是。 她低着头,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叹息,随后手里的托盘就被人接过。 “我来吧。” 丫头等她迈步,才敢抬眼打量一眼,只来得及一瞥看到少夫人憔悴的侧脸,她垂下眼睛,不忍心再看,敛目跟在后面走进去。 时春迈进章佳氏的屋子,扑面而来的除了屋子里常年就有的檀香,还有近日来越发浓郁的药味,苦涩又不祥,让人压抑。 守在屋里的嬷嬷迎上来,面目一样憔悴:“少夫人来了。” 时春冲她点了下头,床铺处传来两声低低的咳声,她面色一变,走过去。 “额娘,该喝药了。” 章佳氏陷在床铺里,睁着双眼盯着床顶看,闻言动了动,侧目瞥了一眼,看到时春手上的药,才惨淡地笑了一下:“又不是真的病了,何必呢。” 时春仿佛没有听懂她的话一样,伸手整理了一下她的被子:“那就一会儿再喝吧,等等让她们重煎一副。” 章佳氏笑了一下,弧度很小,有些嘲讽的意味,她坐起来,伸手过来:“算了,给我吧。” 时春垂着眼,乖乖地把手里的药碗递给她。 章佳氏一饮而尽,把药碗给时春的时候忽然道:“你后悔吗?当初支持他去金川。” 接药碗的手一颤,所幸里面没有剩下的药汤,时春把碗给了身后候着的下人,才抬眼对上章佳氏的双眼。 章佳氏定定地看着她,似乎非要一个答案,那双浑浊的眼在此刻显得那么锐利,像是镶嵌在惨白石像里的两滴墨水,看着有些瘆人。 时春温柔地扶着她躺回去,她没有说话,但章佳氏知道,这个问题已经没有了意义。 她闭上眼,听着小儿媳起身离开,忽然开口:“你阿玛,他是对的,今后,富察家就交给你了,辛苦了。” 这次她听到小儿媳的声音,有些沙哑:“额娘放心。” 时春一脚迈出门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她抬头望向天空,天色灰蒙,一眼望不到曙光。 眨了眨眼,她迈步,询问福隆安的情况。 如意在身后紧紧跟着:“小少爷今天很乖,没有往外跑,在房里让下人给他读了一天的书。” 时春颔首,雀宁在另一边道:“少夫人,今天又多了几张拜帖,怎么处理?” “通通拒了。”时春淡淡地说,走过回廊:“就说府上最近在为四少爷祈福,若有别的事,等他回来后再说吧。” 雀宁眼眶登时红了,她压了压情绪,应道:“是,奴才知道了,这就吩咐下去。” 时春走到福隆安的房里,隔着一道门帘,正听到他的声音:“乳娘,他们都说阿玛回不来了,是真的吗?” 乳娘惊慌失措的声音传出来:“小少爷,是谁跟您说这些话的?” 福隆安说:“他们都说阿玛死了……乳娘,祖母病了,额娘也不对劲,下人们都在说,我……我有些害怕。” 乳娘心疼地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门口传来一道声音,温柔带着宽慰: “傻孩子,在说什么呢。” 时春走进来,面上带着温暖的笑意,看着面色有些惶然的福隆安,俯身伸出手:“来,宝儿,来额娘这里来。” 她说出来的称呼往往是往日母子之间温情相处时她对儿子满腔爱意的流露,此刻没有什么能比这柔情更能让福隆安放下心来,眉目秀气的男孩快跑了两步撞进她的怀里,把脸埋在她的肩颈处,声音低低的:“额娘,你最近都没有来教我认字,我……我就……” 时春伸手把他抱紧,站起来抱着他走向炕桌:“这不是最近祖母病了嘛,额娘担心她的身体就去照顾祖母了,福隆安是个小男子汉了,可不能这么黏着额娘了。” “好,”福隆安有些不情愿地答应了,他坐在时春的腿上,抬眼打量了一下额娘的脸色,有些小心翼翼地试探:“额娘,阿玛什么时候回来啊?” 时春面上笑意不变,看着他:“想阿玛了啊,阿玛在跟坏人打仗呢,等他把坏人打败了就能回来了。” “阿玛能回来,对吧?” 时春对上儿子绽放出光芒的眼,呼吸顿了顿,压下胸中汹涌的杀意和怒火,才露出自然的笑容,伸手摸了摸福隆安的脸: “对,没错,阿玛一定会回来的。” 福隆安信了,露出笑容爬下她的膝头,又让人继续给他念书,时春抬起眼,面容已由刚刚的温柔变为寒霜一般的冰冷,她面无表情地侧目看了眼如意和雀宁,两个大丫头了然地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这夜两个大丫头回了四房,时春坐在房里,看过来。 “少夫人,在府里嚼耳根的下人已经全部都在院子了,基本都是做杂扫的婆子和几个三等丫鬟,还有两个外院的小厮,小少爷院子里也有两个二等丫头,据说是在假山那儿偷懒说闲话,被钻在里面捉迷藏的小少爷听到了。” 时春面色冷漠地看着她们:“在院子里?” “是。”两个丫头说。 “先押去柴房里关两天,不准送进一滴水,然后都卖出去,别惊动老夫人和小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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