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佳氏的泪一下子落下来,时春只当没有看到,她看着窗外的花枝,微微笑了一下。 傅恒现在在哪里呢?黑水营附近的花应当还没开吧。 - 宫中令妃跌马,愉妃与令妃联起手来,一举扳倒了纯贵妃。 宫中开始彻查先后的死因,消息传回富察府,在佛堂的时春一怔,看着面前宝相庄严的佛像,闭眼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调查进度很快,主领此事的是富察家分支的长子傅连。皇帝启用富察氏子弟调查富察皇后的死因,这举动本身就不同寻常,这代表帝王心中已经认同了令妃和愉妃的指控,只差最后一道证据。 这固然是璎珞所能想到最好的结果,可此事当真发生的时候,她在为娘娘高兴的时候,又何尝不感受到了一丝丝的寒意。 纯贵妃和先后前后脚进的王府。先皇后陪伴了皇帝多久,她就也伺候了皇帝多久。不,先皇后仙逝了这么多年,纯皇贵妃这些年来几乎宠冠六宫,更是生下了颇得圣意的七阿哥永瑢,所有人都以为她在皇帝心中的地位独一无二。 原来这便是所谓的宠冠六宫,这便是所谓的帝王恩泽。 令妃听着宫人汇报调查的进度,掩在袖子里的手攥紧了手帕,联想到了自己,一时之间有了几分莫名的悲凉。 傅连的动作很快,他是御前头等侍卫,在宫中当职了数年,人脉关系都不用多去熟悉疏通。 他出身于跟主支很近的一支,两家关系素来不错,但眼下这个关头,时春不敢把全部砝码投在这种交情上。傅连很敬重她,或者说整个富察家族的子侄没有人敢不敬重现在当家的这个年轻女人。主支的当家夫人很有手段,治家治族恩威并施、赏罚分明。傅连这些日子跑富察家跑得勤,时春知道他是个正直的小伙子,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允诺给了他镶黄旗下一个百户长的位置。 调查结果出来得很快。一方面,纯贵妃之前手腕通天,仰仗的是膝下的六阿哥、七阿哥和皇上的看重,如今令妃横空出世,已经把纯贵妃大半隆宠夺去;另一方面,皇帝在这次清查中表露出来的重视和雷霆手段让整个皇宫为之胆寒,但凡涉及孝贤皇后之事,多半都是他的逆鳞,他已经做好倾覆半个皇宫的准备,来调查清楚发妻去世的真相。 早在纯贵妃被愉妃指控,她便被软禁在了钟粹宫里。六阿哥一早被皇帝下令搬出钟粹宫,现在在令妃那里暂时养着,至于七阿哥,太后怜恤,便抱去了永寿宫。 纯贵妃的证据大多有迹可循,毕竟她用的大部分都是宫人,这些人多半现在还在宫里担着要职。尔晴的事暂时还找不出什么明确的证据,何况比起纯贵妃谋害皇后,区区尔晴,在皇帝眼里实在排不上位置。 璎珞却不想再等下去。纵然纯皇贵妃事了后尔晴自然也会败露,绝不会有转圜余地,但她心中对这两个人的恨是等值的,她无法再等待,只想把这两个人一同送入地狱。 太久了,为了这一天,她等待了太久,虚以为蛇承欢在不爱的男人身下,收敛掉身上所有的锐气,在宫中忍气吞声承受着低位嫔妃的欺辱一步步爬上今天这个位置,她所想要的,只是让她们付出代价,仅此而已。 她把目光定在了那拉氏皇后身上。 她知道这个女人对那位九五之尊心中怀有多么热烈的爱,说真的,璎珞一直很佩服她,虽然对那拉皇后心中忌惮又不屑,但璎珞很佩服她。如果说这宫里有谁是真正能沉下气做大事,那只有辉发那拉氏有这样的城府和耐性,无论是孝贤皇后、已经被褫夺封号的苏纯妃,或者是璎珞自己,都比不上她。这个女人如果不是太过于爱她的丈夫,她一定可以在宫里过得更加尊贵。 璎珞知道,如果说这宫里有谁恨着纯妃,除了自己,那只能是她。璎珞恨纯妃,因为她害死了先皇后,那拉氏恨纯妃,大概就是她再一次夺走了皇帝的宠爱吧。富察容音死后,那拉氏狂喜于皇帝心中最爱的女人已经消失不见,她千方百计想要占据皇帝心里那个空档,成为下一个富察容音。当然她成功地接替了富察皇后的地位,但是在富察容音死之前,不争不抢的苏静好突然加入了战场,并且利用皇帝心里对她的旧情与愧疚飞快地成为了下一任宠妃,还先那拉氏一步诞下了健康的皇子,把那拉皇后心中对和皇帝做一对恩爱夫妻的渴望粉碎得干干净净。 她把尔晴的事告诉了皇后,皇后微笑着让她回去等消息。 璎珞踏出殿门,回头望了一眼,那拉氏皇后的笑容仿佛又出现在眼前,她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 钟粹宫如今与冷宫无异,那拉皇后踏进殿门,吃惊地打量着周围,然后才看到坐在最里面的纯妃。 她摘了钗环,脱了华服,素面朝天,但看上去还是很干净体面,这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她清丽的长相和饱含书卷气的气质,与满洲大部分女人不同,江南的汉女总有一种动人的风姿。 皇后走过去,手指触到她的下巴,纯妃没有反抗,任凭皇后尖利的护甲抵在下巴处,把她的头抬了起来。 “苏妹妹,”皇后笑起来:“有些日子不见,你看上去憔悴了许多。” 纯妃冷冷地哼笑了一声,侧头避开她的指尖,下巴处白皙的肌肤上出现了一道红痕。 “皇后,我一直都在想,你什么时候才会来。” 皇后笑了笑,没有计较她的出言不逊,柔声道:“本宫早就想来看妹妹了,但是最近忙着安抚六阿哥和七阿哥的情绪,还要清算妹妹宫里那些害了孝贤皇后的手下,实在是分身乏术。这不,今天一有时间,本宫就来看你了。” “对了,”忽然想到了什么,皇后说:“今天令妃还来找本宫,说到了富察家的三夫人,她说是你们两个人联手一起害了孝贤皇后。本宫是不信的,我们姐妹从王府一直到后宫,妹妹是什么样的人本宫再清楚不过了。妹妹那么喜欢孝贤皇后和富察家,又怎么可能干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 纯妃大笑出来:“有意思吗?辉发那拉淑慎?你明明知道我与富察容音早就貌合神离,当初是你蛊惑我背叛先皇后的,如今却来我面前扮大尾巴狼?” “本宫没有。”皇后惊讶地站直了身子:“纯妃,你可不要胡说。富察皇后待你不薄,宫里谁不知道你们情同姐妹?六阿哥被你养得那么“活泼”,若不是姐妹情深,本宫真的不懂孝贤对你做了什么,何至于让你恨她至如此?” 纯妃微笑着说:“我就是要看着富察容音众叛亲离。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有了异心,唯一对她忠心耿耿的魏璎珞又在远处,她躺在床上再也不能动弹的时候、她清醒过来走去跳楼的时候,心里一定是绝望的吧?当初她如何对我,我也想让她知道被亲近的人背叛的滋味。” “哎呀呀。”皇后轻叹起来:“纯妃妹妹听上去还是意难平呢。孝贤皇后死后,妹妹近乎被皇上独宠了三年,而后也是盛宠加身,妹妹竟然还是不能对她释怀。这倒是让姐姐疑惑了,妹妹在意的,到底是富察皇后呢,还是姓富察的其他人呢?” 纯妃终于变了脸色。 皇后笑了起来:“妹妹呀,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放不下心里那个人呀。傅恒大人若是知道妹妹这么多年爱惨了他,怕是也要动容。哦,不对,傅恒大人和四夫人情深似海,怕是也容不进第三个人去。哎呀,姐姐一直以为自己就够痴心、够隐忍了,到底还是差了妹妹一点。” 纯妃收起眼中的笑意,抬起一张苍白的脸,天色转变,窗外乌云聚拢,雷光炸响,照亮她全无血色的面容。 “我知道你今天来做什么,”纯妃说:“你害怕我掰扯到你身上,当年我能一举掌握宫禁,指使动内务府设计长春宫走水,如果没有你暗中帮助,我是不信的。当年你主理后宫,我只涉协领之权,若是再查下去,你也落不着好处。” “那拉氏,动手吧,我已经等你许久了。” 皇后歪头看着她,慢慢从袖子里扯出一根长长的风筝线:“当年王府里,心思最通透的是妹妹,若非妹妹当初无心争宠,入宫时位份的格局或许便早就变了。姐姐一直很佩服苏妹妹,保持本心,能一直干干净净的。但是妹妹你也让姐姐失望了,既然不爱皇上,又何必要利用他呢?妹妹可知道,你和富察容音想要便可以拥有的东西,是姐姐毕生都在渴望的?” 她动作轻柔地把风筝线套在纯妃的脖子上,笑着问:“妹妹还有最后的话要说吗?” 纯妃的目光转向窗外,眼神迷离了起来,她伸手在唇边比了一下“嘘”,她对皇后说:“傅恒在练剑,你不要出声。” 那拉皇后嘴角笑意加深,她既惊叹又怜悯地低头看着纯妃,手上动作收紧,无声地笑着点了点头,答应了纯妃的请求。 脖颈生疼,呼吸已经断断续续,面前的景色已经变成虚影,不过这样也好,傅恒舞剑那天到底是个晴朗的白天,刚才那副电闪雷鸣的雨夜着实让人难以代入当初的情景。纯妃喘了口气,听到自己喉咙发出破旧风箱一样支离破碎的声音,眼前白茫茫一片,然后生出枝叶,天光大亮,她听到自己回着富察容音的话,眼睛却无法从面前那个舞剑的少年身上移开。 她伸出手想去探,那拉皇后在她身后死死拽着一团在她脑后交缠的线,把她牢牢地定在了原地。苏静好挣扎起来,她瞪大了眼,不顾一切往前,却只让脖子上的线越缠越深。 傅恒……不,就差几步…… 纯妃眼角忽然落下了眼泪,一滴又一滴,不知道是太痛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她的目光早已呆滞,却执拗地望着前方的方向,探出一只手,不断地攥紧,松开,却再不能往前一步。 幻影中那个穿月白箭袖的少年冲这边笑了笑,对他姐姐说要去换身衣服和别人出去跑马。 旁边的富察容音温柔地答应:“好,注意安全。” 不!不可以!别走!不能走! 纯妃恐慌了起来,她想张口唤住那个已经转身的人,嘴里却涌上血腥味,发不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她的目光似乎清明了一瞬,泪水汹涌着流下来,忽然停止了挣扎。 她张了张嘴,血液争先恐后地从嘴里涌出来,她张大了嘴,感受到眼眶里的痛意。 “咚”一声,她的世界失去意识。 纯皇贵妃苏静好的头颅骨碌碌滚到了那拉皇后脚下。 她死前是想说话的,但是想不出该说什么,在人生最后一刻,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但终究再也说不出来了。 ——我爱的人终究离我越来越远,他跑到我永远触不到的地方。 这是苏静好的绝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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