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不问呢?” 卫子夫不假思索“那我肯定想不起来。”不待他开口,“骗你的。怎么可能忘。我就是忘记自己是谁,也不可能忘了他们。” “你还有诚信可言?”刘彻眼中尽是怀疑。 卫子夫痛快的点头,“他们可是我弟和我外甥,为了我益寿延年,也得让他们活到太子登基,我荣升太后那一天。” “不是盼我早点死啊?” 卫子夫嗤一声“小人之心了不是。”啃一口羊排,“我比你小三岁,女人寿命比男人长,你天天饮朝露也活不过我,我至于干那缺德事吗。” “女人寿命比男人长?” 卫子夫点头“太皇太后,皇太后。” 刘彻张了张口,竟发现无言以对。 “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瞪一眼卫子夫。 卫子夫不屑地瞥他一眼,“让你一次!”啃干净羊排,就主攻鱼和蔬菜。 刘彻发现她的米没动,不禁皱眉,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挑食,“晚上昭阳殿没饭。” “什么?”卫子夫抬起头来。 刘彻略带嘲讽地问“还有你不知道的?” 卫子夫咽口口水,“一日两餐?不是针对宫女太监还有住在永巷的那些份位低的妃子吗?” “宫里的食材只供两餐,任何人都一样。” 卫子夫切一声,“真以为我初来乍到,司马迁也没写我就不知道,你们这些当主子的想什么时候吃什么时候吃,想吃什么吃什么。甭说鱼羊米饭管够,就是那鱼翅燕窝,鹿茸熊掌也能管饱。” “你知道的还真多。”刘彻不无嘲讽地说。 卫子夫点头,“这话你有说过,我也有听进去,不用总说。” 刘彻磨牙,又觉得手痒,“吃还是不吃?” “吃什么?”卫子夫下意识问。 刘彻朝她的碗呶呶嘴。 “吃米饭?”卫子夫震惊,“你何时变得这么节俭?” 刘彻顿时想给自己一大嘴巴子,让他多嘴,“朕挥霍也分对象。” “对象是我,浪费你一点米饭都心疼?”卫子夫无语,“你还是男人吗?” 刘彻嘴角溢出一丝笑,“我不介意你亲自试试。” “你——”卫子夫张了张口,“你是无所谓,左右吃亏的不是你,对吧?” 刘彻很是意外的挑起眉头。 “你以为我会说,真以为我不敢?试就试!”卫子夫白了他一眼,“你也未免太小瞧我。我虽是女子,不如你上辈子活得久,咱好歹也是社会人。摸爬滚打那么多年,钱没挣多少,脸皮也没学厚,我还有何颜面活在这个世上。” 刘彻不懂“社会人”,但大概听明白了,“看来也不用我提醒你,膳房若只有鱼,你想吃羊肉只能使人出去买。” “什么意思?”卫子夫忙问“花我自己的钱?那你你,你得再给我点。五十金顶多用俩月。” 刘彻不禁说“你当喂牲口呢?” “这次还真没有。听说外面的鸡蛋一钱买仨,到了宫里三个鸡蛋就得一贯钱。”卫子夫掰着手指,“我每晚不吃多,一盆蒸鸡蛋一碟烤羊肉,至少得五六贯钱吧。一天这么多,一个月可是三十天。”猛地看向刘彻,“这么算顶多用一个月啊。” 刘彻吃不下去,便喝口酒清醒清醒,“司马迁这么写的?” “司马迁没写这么详细。”卫子夫道,“我算出来的。你想啊,膳房买菜是不是得去少府支钱。少府扣一点,买菜的小吏再弄一部分,他要是找熟人,旁人卖五钱,熟人卖十钱,这是不是要多出一部分。 “小吏累了,在东西市吃点东西,回来之后饿了,又不舍得自己花钱买菜,再从我的菜里扣一点,还有那些厨子什么的,都得算我身上吧。七算八算,到我嘴里,不需要五六贯钱,也得三四贯钱吧。” 这女人看样子真读了不少书。 刘彻“你倒是对这些弄虚作假的名目清楚的很啊。” “少挤兑我。只管说给还是不给。”卫子夫伸出手。 刘彻朝她手心一巴掌。 卫子夫疼的缩回去,瞪大眼睛,“你干嘛?” “肉和菜都由皇庄供给,无需你买。虽然只有两顿,你若节制点,也足够吃两天。可你若想吃些新鲜的?” “我懂了,只要不挑食,这辈子都花不着钱。” 刘彻忍不住问“一点不花你要钱干嘛?” 卫子夫心说“一辈子”只是打个比方,谁知道她什么时候被赶出去。不留足够的钱傍身,她还有何颜面存活于世。 卫子夫撇撇嘴,“你管我呢。”看他一眼,“管得着吗。” “你——”刘彻深呼吸,劝自己能活过来不容易,要弄死她以后有的是机会,话风一转,“你那个宝贝里可以种五谷杂粮,不能养牲畜?” 卫子夫愣了愣,明白过来“可以是可以,但太臭了。一天没注意,鸡跑了,粮食就完了。倘若是庄稼和蔬菜,半个月不看也没事。” 刘彻把酒盖上拿去内室。 “干嘛?我还没喝好。”卫子夫忙问。 刘彻停下,回身道“贪杯误事。” 卫子夫想说还能有什么事,一想这里是宣室,她以后的家是昭阳殿,还没收拾好,就快速扒拉完米饭,抽一张纸擦擦嘴,等刘彻出来。 刘彻递给她一件玄色披风。 “我不冷。”卫子夫道。 “遮丑!” “你——”卫子夫眼角余光瞥到被割开的衣领,不禁瞪一眼刘彻。系好披风,上上下下检查一遍,没什么不妥,朝条几努一下嘴。 刘彻顺着她的视线看到几案上的纸,难得同她心有灵犀,“这些东西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太皇太后和太后。你需要几人伺候,朕从这边给你挑,你不主动提起,他们绝不敢问。” 卫子夫想想“我不习惯人伺候,若是为我梳头更衣,两女便足矣。” “你倒是不讲究。”刘彻虽然奢侈无度,但对她的简朴很满意,“朕都忘了哪些人是太后的,哪些是太皇太后的,待朕查清楚,便让春陀送过去。以后朕晚上歇在昭阳殿。” 卫子夫猛然直视他,“你给我再说一遍!” “你现在是我的宠妃。”刘彻提起宝剑,另一手搭在她肩上,“你见过弃宠妃于不顾,改睡别人的皇帝吗?” 卫子夫张了张口,“我,我咋没见过。” “在哪儿见的?”刘彻推着她出去。 卫子夫舔了舔嘴角,不自在的干咳一声“戏文里,不行吗?” “行,怎么不行。你怎么不索性说在梦里。”刘彻搂着她的肩头,卫子夫顿时离他更近。 卫子夫不禁皱眉,“有——有必要这么,这么亲密无间吗?” “你一个女奴,没有任何功劳,只靠一张脸,一跃龙门就位居昭阳殿,朕离你一丈远,就不怕太皇太后有所怀疑?”刘彻这么做,其实是为了明天把卫夫人的弟弟卫青留在宫中教养做铺垫。 卫子夫轻笑一声“你说太后,我或许担心害怕。太皇太后?她巴不得你不近女色呢。” “……你知道的太多了。”刘彻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卫子夫上辈子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刚刚误以为刘彻变卦,有意跟她假戏真做,她还没做好准备才慌。这会儿得知是为了坐实宠妃的名头,卫子夫拉下他的手。 刘彻眼中疑云众生。 卫子夫紧紧抱住他的手臂,整个人贴着他,娥眉微蹙,往四周看了看,惨兮兮的嗲声道“陛下,昭阳殿远不远啊?妾身的脚走的好累呀。” 刘彻想笑,压低声音“真该送你一盆水,好好照照你这幅矫揉造作的样儿。” “那您还真小气,连铜镜都舍不得。”卫子夫倚着他臂膀,娇滴滴笑道。 从远处看去,谁不赞一声金童玉女,郎才女貌,好生般配,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刘彻小声说“铜镜不真切,水看的真切,还可以给你洗洗脸。” 卫子夫眼波流转,白他一眼,“又拐弯抹角挤兑我厚脸皮呢?亏得你还是个男人,就这气性?” “你这么了解朕,不知道外甥像舅?” 卫子夫神色一怔“田蚡?”瞥到他竟然点头,顿时服气,不愧是田蚡的外甥,厌恶起一个人来连一刻都不忍,“那老小子你打算怎么办?你没亏待过他,还对他言听计从,他可倒好,吃着锅里瞧着碗里,还想连锅带碗一块弄家去。” 刘彻止不住笑出声来,胸膛震荡的卫子夫想给他一拳。 “还笑?淮南王快来了吧?他可是一见着淮南王就说你后继无人。你才多大,十八,就这么诅咒你。” 刘彻“有没有听说过一句口语,养肥了好过年?” “你当养——”“猪”字连忙咽回去,盖因此时的富人不屑食猪肉。逢年过节杀猪也不过是留着猪头祭祀先祖。卫子夫小声说“当养牲口呢。”
第8章 刘彻确确实实有这个打算。田蚡身份特殊——他亲舅舅,暂时不好动,否则太后能哭的他无心朝政。 刘彻转向她“不然呢?你饱读诗书,有什么更好的主意?” “我主意不少,可人家中间也没横着一个太后啊。” 刘彻颇为意外“你也知道?” “我还知道你们老刘家以孝治天下呢。” 刘彻“既然这么清楚,也该知道老刘家是这个天下的主人吧?” 卫子夫不禁瞥一眼他,欲言又止。 “说!” 卫子夫“以后再也不说‘你们老刘家’,说咱们大汉行了吧。” 刘彻眼中蓄满了笑意“朕就喜欢聪明人。” “您可别喜欢我。” 刘彻好生无语“朕还能吃了你?” “你不吃人,可你会杀人。”卫子夫见他瞪眼,“那您自己说,上辈子得你看中的人,除了谁也动不了的卫青霍去病,有几个善终的?我就不提‘巫蛊之祸’了,毕竟那时候你老糊涂了,被小人蒙蔽也怪不得你——” “你就是这么不提的?”刘彻气笑了,“不提朕都老糊涂,你要是提了,朕是什么?” 光天化日之下,卫子夫可不担心刘彻跟她动手,否则没法解释他干嘛还重用卫青一个小孩儿,“我要提就不是直奔主题了。韩嫣还活着吧?” 刘彻愣住,实乃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太过久远。 “韩嫣现在是上大夫?”卫子夫问“这个官虽然不大,可你们此时关系好啊。他又没犯事,还帮太后找到头婚生的闺女,你打算怎么办?不疏远他,想到他弟韩说那个搜查东宫,挖出巫蛊的人,你不膈应啊?” 刘彻深深地看着她“知不知道朕现在最想做什么?” 卫子夫抬手把自己的嘴捂上,嗡嗡道“陛下——” “就这么捂着。”刘彻大步流星地朝昭阳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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