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追命的语气缓和了些,“我不愿躲在背后暗算你,也因为你虽向来多疑,但对我算是不薄,我不忍做那宵小暗算的事。不过,不管是真情假义,咱们总是宾主一场,我要对付你,也得要光明磊落。” 凌落石冷笑道:“好个光明磊落,竟躲在将军府如斯之久,看来,要硬栽我凌某入罪,也早有足够罪状了吧?” “早就够了。但如果你仍肯自首,我便成全你。”追命又仰脖子喝了几口酒,叹道:“唉,多月来,为了要不使你置疑,有酒不能喝,连酒壶也不敢挂在身畔,那像今天痛快!” “人说追命酒喝越多,武功越高,”凌落石道,“你已喝了酒,要动手了吧?” 追命哂然道:“那就要看你是不是要动手了。” “不”,大将军断然、决然、绝然的说:“我不跟你们动手。至少,不是现在,不是今晚。” “我给你时间,三天,”大将军向冷血说,“就当我以前没尽过做父亲的责任,给你三天的时间好好的想想,你要还是与我为敌,我就绝对不会再对你客气。” ……
第42章 进府的时候只南星和冷血两人,出来时,人多了好几倍。追命和冷血自不必说,还有跟着一起的凌小刀和凌小骨。凌小刀是凌落石的亲生女儿,凌小骨就是被宋夫人当亲子带大的冷悔善的儿子。身世一旦揭开,凌小骨若再留在凌落石身边就是找死。凌小刀和弟弟一向和睦,听到这边身世挑破,便赶忙劝他跟冷血等人一起离开。 除了他们,还有一见“大将军府”乱起来,就过来凑热闹的几个,号称什么“五人帮”的几个怪人。 自然还有那被宋夫人救下的能证明冷血清白的证人。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从将“大将军府”围住的官兵中走了出来,带军的副上将军于一鞭得到凌落石的口令,放他们离开,不加阻拦。 也不知是不是“巨斧客”将凌落石府上闹了个翻江,竟然没人跟踪他们。南星还小心的准备善后,但完全没用上。 回到“永久饭店”,南星才跳出来,伸手去扶冷血:“还是受伤了吧。” 冷血和追命尚稳得住,别人可给南星吓了一跳,怎么有人能突然出现,且直接近了冷血和追命的身边。本能反应就是兵器出鞘,各自拉开架势准备迎敌。 追命赶紧拦住众人:“别慌别慌,是我们小师妹。” “重瞳巨斧客”黑衣罩头,黑布蒙面,手持巨斧,形象太好认。南星冲进侍卫群的时候就扯了黑衣,到现在都是寻常武林人士的劲装打扮。要不是追命叫开,这些人甚至没发现她是女子。 冷血被南星扶住,将身体的重量往她那边靠一靠:“还好。” “吹牛。”南星手上送一道“万物生”过去,助他稳定伤势。“但凡还好,你会让略略扶一路?” 凌落石的“将军令”可不是谁都能消受的起的,哪怕只沾到了些许掌力,也够五脏受损,痛不可当了。 冷血被怼一句,乖觉的不说话了。 心里再烦乱,事情再复杂,也是要先治伤的,治伤就得听南星的。所以这一屋子人得了南星一句“安静些”之后,就都各自回房间休息,甚至在房间里都压低了声音说话,生怕吵到她。 等南星的治疗告一段落,冷血的面色也好看了许多。 伤势一稳定,那闹心事就又占了上风。偏这种事别人还没法劝。 追命见冷血处于困局,他为人重义,又生性豁达,常玩世不恭,笑闹江湖,此际忍不住便埋怨了几句:“世叔也真是的!看来,他是一早洞悉你的身世来历的,但却仍教你来面对这绝境!嘿嘿,这些高人,老是鬼神莫测、神龙见首不见尾,可苦了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给他摆布得滴滴的两头转圈儿。你看这局面,多不好受!” 南星眨眨眼睛:“爹爹知道?对呀,爹爹捡的小豹子,肯定知道……” 冷血忙道:“不关世叔的事。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要是自己过不了这关,就枉费他一番苦心了。他不约束我,让我自行攻破,这才是让我日后可独立于江湖的好办法。” 南星托着下巴道:“我觉得不是呢。如果凌落石真是小豹子父亲的话,那爹爹把我放过来做什么?不该完全交给小豹子,让他自己选到底怎么办吗?我在这,要是一个不高兴,岂不是成了小豹子……”杀父仇人。房间隔音不好,没说出口。 追命深有同感的点点头:“世叔多疼啾啾你是知道的,不会让这种两难转嫁到你俩身上。”杀父之仇啊,哪怕有一点可能也是要避免的才对。 冷血心上稍松快了些,应了一声:“嗯。” 追命说几句怨言,其实也是说说罢了,主要为了吐一口怨气,轻松一下局面。现在看冷血伤势稳定,说道:“世叔曾赠我一锦囊,临行前再三各我叮嘱:若遇人情道理上无法解决的困境,始拆此囊。看来,这是拆阅妙计的时候了吧?” 南星撇嘴:“爹爹总闹这些玄乎的,等回去了一定拔他胡子去。” 三人笑了一回,追命才掏出锦囊,倒出一颗蜡丸和一张纸条,纸上只有十二个字,写得沉潜透劲,赫然是诸葛先生之手笔:“没有说过人坏话的可以不看。” 这样一看,众皆莞尔,追命笑道:“看来,世叔是早知道我们会怨怪他老人家了!” 南星笑嗔一句:“事做的不地道,还不许人说吗。” 追命遂捏碎蜡丸,锦囊里没有妙计,只有三个字:“苏秋坊”。 “这什么东西?地名?人名?还是别的什么物件?”南星问。 冷血道:“我记得有个人好像叫这个名字。” 追命常在凌落石身边,倒是有些印象。找来那三个名字很奇怪的的本地人阿里、侬指乙和二转子过来一问,就更确定了。 苏秋坊是个人名,他是此地甚有人望也权威有学问的人,上次在危城率众为黎民百姓伸张正义、呼告请愿而触怒凌落石的,正是此人。 随后大家继续面面相觑,不知该做些什么。 还是追命乐呵呵的道:“世叔写的是苏秋坊,我们就去问他去。” 有了目标,行动起来就方便多了。南星全程跟着,然后就发现自己比起冷血来,认识的人可真是太少了。自己跟无情和萧剑僧都出过门,也算做了不少事,从始至终都没认识多少人。而冷血,才来“危城”这边多久,就结识了名字很怪的那“五人帮”,原来是五个人来着,后来其中两位死于事件,也算对冷血有恩。 除了他们,还有凌小刀和凌小骨姐弟。南星觉得冷血和凌小刀之间有点挺奇怪的气氛,不过冷血现在心乱,她也就厚道点,先按下,不给他添乱。 然后就是离“危城”不远的一处叫做“老渠乡”的地方,冷血跟那的很多人都熟。南星想着,“冷血”这个外号取的绝对有问题,这家伙除了不太爱说话,哪里“冷”了。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冷血为什么“冷”了。 那个叫苏秋坊的书生,在查验了诸葛先生的字条和追命的“平乱玦”之后,才将当年的事和盘托出。 当年诸葛先生接到情报连夜赶到危城,但悲剧已生,冷家全族被杀。他悲愤之余,凭着蛛丝马迹,到了“罢了崖”崖底搜寻,终于有所发现。当时,绝谷里有两个婴孩,一死一活。一个早已摔死,另外一个却安置于岩穴凹处,小小童眸已在趣致中隐现刚强之气。 诸葛先生当时曾仔细留神,发现摔死的婴儿,裹着他小小身躯的布质华贵暖软,正是“大连盟”缎绸厂自制的布料。而在这婴尸之旁,还有一个给跌碎了脑壳的汉子,诸葛先生认识这名汉子,正是冷悔善麾下的勇将盖虎蓝。而这脸色紫金的婴孩,在未跌死之前,胸腹已遭人跺了一脚,还曾着了一剑。稍懂医理的都看得出来,不管是一剑、一跌还是一脚,哪样都能直接要了这脆弱婴孩的命,更何况是三样齐加于身。 诸葛先生至此只有黯然长叹。自己迢迢赶来,但挚友已全家遭劫,连老友之子也回天乏术,究竟还是迟来了一步。 不过,就在盖虎蓝和婴尸不远的狼穴里,却有一个活泼泼,灵俐俐,大约只有岁余大的婴儿,穴中还留有一张大概是曾用来裹婴用的梅花鹤点纹的虎皮。那小孩更以无邪无畏的眼珠子乌溜溜的瞧着他。 诸葛先生心想:在这儿给我捡着了他,也是缘份。便决定抚育他。 当下,把盖虎蓝和冷小欺埋好了,诸葛先生才抱那哺狼乳成长的婴孩回京。为了悼念故人之子,便把这小孩定为姓“冷”。其实,若不是为了冷家的事,诸葛也不会千里赶至绝谷;诸葛若不到崖底,这小孩日后终究不能饮狼乳长大,前程也颇为堪虞了,所以,怀抱里的小孩定为姓“冷”,也合理合情。 后来,宋红男得悉诸葛先生抱了个小孩而去,着都监张判赴京,百般索子。诸葛先生是什么人,很快便从中得悉个中原由:宋红男误以为冷血是她的孩子。 诸葛先生马上决定:故意让宋红男以为他过于防范,不让他们母子相认。其实,他这样做有两个苦衷: 一,如果宋红男得悉她亲生孩子已殁,一定会悲恸难抑,万一教凌落石察觉,追查究竟,发现小骨原来是仇人之子,那么,小骨危矣;另者,宋红男一向心底善良,常暗里化解凌落石的作孽,以为冷血是她的儿子,便是有了寄望,一旦希望破灭,诸葛也担心为祸更深,对凌落石所作所为,更无人牵制。 二,他要把这个决定和选择,交回冷血自行处理。他在罢了崖下捡得冷血,且因冷悔善的事而来,他觉得冥冥中,冷家独子虽然惨死,欲救无及,但已转魄到冷血身上。冷血能够大难不死,可能是冷小欺神魂相佑之故。冷血要是意志不坚,侠志不定,只要依附凌落石,自然有的是青云路,诸葛也不欲揭破、相阻,也依此对冷血作一个最严厉有力的考验。 所以,当他派冷血北上办理凌落石一案时,暗嘱追命、杨奸作出照应,另外,他也料定到了生死关头,宋红男定必不顾一切,当面认子,冷血也必陷于左右为难的局面之中,所以他早已吩咐追命,必要时即拆开蜡丸,也早向苏秋坊说明一切:只要见追命持蜡丸携人来求解,即把这前因后果,一一道明:冷血并非凌落石之子。 但他可自行选择:认父得势,从此成了“大连盟”和“大将军”的承继人;或者道明真相、公事公办;又或是将计就计,藉此占了大将军的便宜;毕竟,现在是冷血知道了自己并非凌落石亲子,而凌落石、宋红男却并不知道这些。 冷血呆住了。一刹间,他是悲喜交集,但总的来说,还是喜多悲少,简直还有点喜出望外。 不过,这么多种感觉里,还是有些茫然的。他开心的原故是:凌落石毕竟不是他的亲父。可是,不知怎的,他对宋红男总有一种难言的亲切。她要是自己的娘亲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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