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两位长辈严肃地表明了自己马上启程回雒阳的想法,同时也极其冷静地向伏诚询问了家人的态度。 显然,无论是宠爱她的叔父,还是多年未见的父母,都极力反对这件婚事。 一来阿楚是伏家唯一的女儿,如今只有八岁,还是抱在怀里也不为过的年龄,现在就提亲,实在荒谬;二来……秦楚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来这事情逃不开政治关系。可她毕竟远离父母已久,不知家中情况,凭借叔父老师的只言片语难以厘清,一时半会的确没有办法解决。 可是,仅仅家人反对还远远不够,她不敢保证,如果这件事带来的政治利益足够大,伏完会不会依然反对。 她必须要回雒阳。 这件事并没有瞒着院子里的仆役。阿楚领回他们,到现在也不过几个月,其中大部分人足够听话,却未有必多忠心,对这件事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反应。 阿妙是少有的对她极忠诚的人,以为她回雒阳,是要嫁给傅公明,因此才跪在床边对她流泪。 阿楚领回秦妙的时候,曾经听说过她家里的情况:家里三个都是女儿,她是第二个孩子。阿妙家里穷困,父亲不顾母亲阻止,很早就将年幼的小妹卖了,想要换个儿子。母亲忧思成疾,过了不久也去世了。 后来大姐又被父亲卖给男人当媳妇,听说那男人经常动手打人,日子过得很不好。父亲终于攒够了钱,这几日已经在寻找卖儿子的人家。她实在无法忍受,恰好此时伏府又在招人手,于是就收拾了东西,想来碰碰运气。 阿楚“八岁出嫁”的传言,或许让秦妙在她身上看到了很多女人的影子,她因此而哭泣。 阿楚此时已经很清醒了,她赤着脚从床上爬起来,也不管自己还未梳洗,张开双臂抱住了秦妙。 “我不会嫁给别人的。就算是他们拿刀抵着我,我也不会嫁的。”她让阿妙的头靠在自己小小的臂膀上,轻声做出承诺,“阿妙不愿意看到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在我身上的。” 阿妙抽泣着,有点不合礼法地、轻轻地回抱住她。 …… 离开富春已经多少天了,阿楚没有去数。她从回来那一日就开始思考,究竟要如何摆脱现在的困境。 孙策送的额带被她仔细地收藏在自己的小盒子里,连带着在扬州的、快乐的记忆,也被她压在最心底了。 系统赋予她的能力是无比强大的,只要她想,甚至连东汉政权都可以覆灭。 但这不是游戏。典韦逃亡时,百姓的菜坛会被踢翻;阿楚看不见的地方,秦妙的长姐与小妹被卖给他人。 她必须找到一条最好的道路,在“自己”与“他人”之间实现平衡。 “明日就往雒阳了?” 前几日下了大雨,庭院里的桃花所剩无几。诸葛玄站在树下,抬头看了眼,桃树上空荡荡的,只有风从枝丫间穿过。 “是的,”阿楚对诸葛玄深深地弯下腰,她作揖很少这样认真,“多谢胤谊先生这些年的教导。此去雒阳,若是先生愿意,也可于学生同行,伏家会为您留下位置的。” 诸葛玄抚摸着胡须,看着她低头。 “阿楚此行回雒阳,日后恐怕难回来了啊。” “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阿楚不知道?” 阿楚笑了。诸葛玄多数时候不管她,却很了解她。阿楚胸中的抱负,他也看得一清二楚。 “胤谊先生知道我。您要和我一起回去吗?” 诸葛玄摇摇头:“阿楚离开后,我便去青州了。”他的兄长诸葛珪是泰山郡丞,长子诸葛瑾出生到现在也有四岁了,因着阿楚的缘故,他还从未去看过。 阿楚点点头:“好吧,先生什么时候想来,再写信给我吧。那我先去收拾辎重啦。”她转身离开。 小院里的婢女们脚步匆忙,都在收拾行李。 就像诸葛玄说的,阿楚的家终归是雒阳那个,这次一去,或许就不再回来了,因此需要整理的物品就格外多,伏诚还特地多派了人手过来。 之前挑的几个孩子,到现在还没养好,脸上是长了些肉了,人却瘦骨嶙峋的。除此以外,习字练武,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因此阿楚决定将他们暂时安置在东武,待他们有了能力,再详细安排去处。 她自己呢,除了襁褓时跟着的部曲以外,只要带阿妙阿谨就好,再多的,她也管不过来了。 阿楚想了想,关上门窗,趴到书案上,抽出一张蔡侯纸。她提起笔,歪歪扭扭地拿现代汉字写下几个字: 颖川 荀氏 伏完 汝南 傅氏 高望 十常侍 刘宏 阳安长公主 她低头盯着上面的名字,陷入沉思。
第18章 一直到马车穿过洛河,停在平城门前,阿楚还在思考这件事。 颍川、汝南、雒阳…… 士族、宦官、皇帝…… 她觉得这件事实在太不合常理了。 到底是怎样的人,前脚拒绝了宦官、后脚就来向八岁女孩提亲?如果说前者是为了名声,那傅公明向她提亲,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他到底想干什么?一个被他人排名在“王佐之才”荀彧前面的人,会做这种看起来毫无意义、甚至愚蠢至极的事情吗? 这件事,真的只有表面上这么简单吗? “小主人。” “——啊?” 阿楚一恍神,听见阿谨的声音,探头从马车向外看,才发现已经进了城。道路上行人各自走过,有贵族乘着牛车自若穿行,短褐的平民纷纷避让。 宦官当道。平民若是哪天被宦官的车马碾过,也不是稀罕事啊。 雒阳不愧为东汉的帝都,地面上整齐地铺着青石板,车马行驶起来,远比土路方便。 她盯着路边的胡饼摊,不知怎地,又想起富春那条并不宽敞的街道,人虽不多,却也算热闹。 雒阳的胡饼与富春有什么不同呢?……也不知她在江东结识的朋友现在怎么样了。 眼见着她又要走神,阿谨赶忙把话说完: “我们快到了,小主人要先下来吗?” 这是阿楚自己的要求,让他们进城之后提醒自己下车——至于做什么,就不必再过问了。 阿楚低头看了眼身上,自觉衣着齐整,算得上体面,于是点了点头,手脚灵活地从马车上跳下来。 依照叔父所说,雒阳伏府接应的人应当就在前面不远了。 她转头指挥马车后跟着的一队部曲:“阿妙阿谨带我行李先行,剩下的人依原样就好。” “阿谨明白。” 阿楚点点头,满意地拎起裙边。 阿妙看她提起衣摆,便知道她想做什么了。可她还是没有忍住,看了眼人来人往的街道,蹙眉问:“阿妙明白,可小主人自己呢?” 阿楚笑吟吟地望着他们两个:“我思家心切,先走一步。你们谁都不用跟着。” 阿妙还想再说什么,只是阿楚不等她开口,就已经一溜烟蹿出去了。再一定睛,她已矮身藏进人群里,找也找不着了。 只留下阿妙与阿谨面面相觑。 好吧,唯一能做主的人不想管他们这些人,她也只好自己做决定了。 阿妙推了推阿谨,让他上马继续驾车,自己则去和伏六商量后续事宜。 阿楚呢,她早早下车,甩开身边的人,当然不可能是因为什么“思家心切”,去找伏府的家仆。 她准备去一见见荀家的人。 她不知道傅家在雒阳可有府邸,难道还不知道荀家?她落地那年,荀爽特地出来寻了伏完,要送个拖油瓶荀攸给他,这她还记得清清楚楚呢。 若是现在直接回家,之后须做各种安排,肯定有一阵忙,更何况她落地便未归家,父母兄长久不见她……父亲与母亲先不谈,但那几个哥哥,未必能与自己和睦相处。 不如在此之前,先溜出去探探路,看看荀家对高望议亲一事的态度如何,也好决定之后的对策。 比起坐在马车上绞尽脑汁,三天没有一点头绪,还不如亲自去见一见当事人。 高望是宦官,风评如何都不用问,又因为傅公明一事,对她家态度好不了,自然是不能去的;阿楚不在雒阳长大,一不知道傅氏是否在雒阳,二不知他与家里关系如何,也不够稳妥;只有荀氏,“八龙”之一的荀爽,在雒阳与父亲伏完颇有交情,就算像现在这样孤身前往,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说起来,也不知道当年抱过她的小荀攸现在怎么样了。 阿楚闭了闭眼,试图把无关紧要的人从脑海中甩出去:荀攸怎么样不重要,他可没有八岁时就被莫名其妙的人提亲。无论怎么说,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自己的事情。 东汉的雒阳城恢宏气魄,远比后人想得壮观。二十四条大街纵横交错,道路旁每隔一定距离便栽着桐树漆树,阿楚踩着树荫一路小跑,往永和里奔去。 阿楚现在八岁,发育得却慢,如今也不过到成年人腰上一点。这个年纪的女孩,其实是不太可以单独上街的。即使在道路上看到这样的姑娘,往往也都是由父母牵着手慢慢走的。像她这样一身贵族打扮,却不顾仪态、在街道上奔跑的,实在是有些引人注目了。 因此,毫无意外地,她被人拦下来了。 “女郎、请留步 !” 阿楚耳朵一动,立即刹车。绣鞋底薄,她停得不太利索,偷偷扯了下裙子,看了眼鞋面,没有弄破。这是祖母给她秀的,若非确定今日就回雒阳,她断然不会穿这种行动不便的衣物。 阿楚一边想着,一边抬起头,才发现喊住她的人是个年轻的女性。这女子穿着布袄,梳着双鬟髻,似乎是婢女的打扮。 见她停下来,这人才松了口气。她弯下腰,面向阿楚时神色谦恭,果真是哪家的婢女:“拦住女郎,实在对不住。只是我家娘子见您匆忙,派婢子来问一句,您去永和里是去寻什么人吗?” 阿楚先是没有回答,她想了想,觉得自己即使浪费点儿时间在这儿,伏府的家丁也未必能找到她。更何况,就是找到了又如何呢?她想去荀府,当然是谁都不可能阻拦的。 阿楚于是放心下来。听婢女的话,她家主人应当也是个贵族女子。阿楚略微咀嚼了下婢女的问题,决定不给她答案,歪着头反问:“你家娘子怎么知道我是去寻人的?” “您贵族打扮,去往永和里,身后却既无车马也无仆婢,因此不是回家;奔跑时会衣摆沾染尘土,不是做客的礼仪;目的明确,方向始终不改,似是早知去向。娘子因此而推测,您是去寻找某一户人家的。”婢女语速很快,像是早就猜到她会问这个问题,背书一般地复述道。 “好吧,她很聪明。”阿楚摸了摸下巴,赞叹了一声。她看着婢女头颅低垂,又抛出了第二个问题:“既然她知道我正在赶路,时间仓促,又为什么要拦下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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