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温和地看着她,等着她把话说完。 “……” 她最终还是沉默下来。 见她不语,荀彧才淡然开口:“与阿楚不同,彧的眼中没有‘想’与‘不想’。十常侍势大,便是荀氏一族百余人也难以抗衡,彧又怎能儿戏呢。” 明媚的日光透过窗户,照亮整间书房。博山炉的青烟已彻底散去,窗外的鸟啼却依然清脆。 阿楚神色黯淡,她知道荀彧这样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是啊,她所接受的现代教育已经完全是另一种体系了,阿楚眼中是没有家族、利益集团的概念存在的,因此无论考虑什么,她始终以个体优先。 可这毕竟是个封建社会,是“株连九族”切实存在的世界,她又怎么能强人所难,要求对方抛弃十多年来建立起的价值观,和她做出相同的选择呢? 就算是高望的女儿,也得听从父亲的命令,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甚至可能鄙夷自己出身的男性啊。 无论是你我,还是另外一位故事主角,都被这个时代所困住了啊。 “不过……” “不过若是阿楚愿意,也可自来荀府,与彧商谈。彧暂时无法决定自己的事情,但却愿意尽力帮助阿楚,达成目的。” 阿楚愣了一愣,才发现他改变了对自己的称呼。
第22章 等告别了荀彧,跟着僮仆走出小院,阿楚才意识到,原来荀爽早就知道她来了。 不过这位当世大儒在得知她与荀彧对谈之后,很体贴地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之后还派了两个家丁过来,询问她可否需要乘荀府的马车回去。 阿楚欣然答应,并委托仆役向荀爽转达谢意,表示下次一定亲自登门答谢慈明先生。 她到现在还有些晕头转向。 今日结识蔡琰,本就是意外之喜。可是蔡琰再有才能,毕竟不是当事人,阿楚若是冒昧拿自己的问题去打扰她,引得蔡家也踏了浑水,受了宦官厌恨,那就是自己的过错了。因此,在解决这一团乱麻的婚事之前,她并没有想过去找蔡琰。 但荀彧不同。她提前下车,特地摸到荀府,本就是希望从荀家人对高望的态度中察觉出点风向痕迹,从而摸清傅公明向伏氏议亲的真正意图。 毕竟如今士族式微,她虽不知道傅氏中人的官衔职位如何,是否与荀氏同样遭了党锢,但可以笃定,傅家与荀家是被立场绑定的利益共同体。 对于深居宫内的宦官高望来说,荀彧就是傅公明的“平价替代”呀。 所以,能遇到荀彧更是一大惊喜。阿楚没有能够说服荀彧直接与自己做同样选择,其实也是意料之中。 荀彧到底是荀彧,自幼接受世家教育,政治目光相当敏锐。雒阳各派的势利错综复杂,他或许已经看出些端倪了。 阿楚不在乎,她现在只想掀了棋盘。她也清楚,荀彧这样的人,大概在心底有更多的谋划,给下承诺绝对不止是因为自己的那几句话。可是不管怎样,他说“可以商谈,尽力相助”,这对她而言,依然是是天降甘霖—— 哪怕是少年版本的王佐之才,那也是真的谋士啊! 之后至少不会事事抓瞎了,人生都有了盼头。 复盘了下方才一个多时辰的跌宕起伏,阿楚自认为结局不错,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她现在开心得很,忍不住哼起小曲儿,仗着车厢里就她一个人,又穿着长裙,便不自觉开始拿脚尖有规律地敲击地面。 这下,连回家面对忘记相貌的父母、压根没见过的一堆兄长,都显得不那么令人厌烦啦! 既然已经到了住宅区,那也离伏府不远了。阿楚掀开帘子,瞟了眼倒退的街景,只看到不断掠过的双开大门,也不知道那一扇是自己家的。 等了好一会儿,马车才渐渐慢下来。外面有人交谈的声音,阿楚心里明白,这是到家了。 到家了,便有新的事情要做了。 她没等人提醒,自己就快手快脚地下了车,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这座不其侯府邸,就感觉一道身影推开人群,大步跨到她面前:“七娘!” 七娘? 阿楚一愣。她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称呼,不能确定这是否是在叫她,有点木木地抬起头。 很快地,一只白皙柔软的、贵妇的手抚摸上了她的脸颊。 阳安公主穿着绀紫的曲裾,乌黑的长发盘了椎髻,又插了金质茜色的月季步摇,整个人显露出典型贵族妇女的气度。 大约是没有生育的任务,又不需要抚养孩童,她看上去非常年轻,若不是有深色的衣物压沉了气质,阿楚几乎能叫一声姐姐。 她的确对自己这一世的父母没有什么认同感。 阳安公主蹲下来,与小女儿对视。 当年阿楚诞生,她与伏完顾忌舆朝中论,更担忧宦官对女儿下手——就像如今的高望对傅荀二家——迫不得已,才让人带上府中最好的医工,送这孩子离开。 阿楚当年才几天哪,脸都还皱巴巴的,只有一双眼睛是含翠的,好让人辨认。当年她忧心女儿热病,产后身体还未恢复便执意跟着出城,一定要目送车队走远才安心。没想到一晃就是八年,再见面时,这孩子…… 她的眼眶又要含泪了。 阿楚见母亲一副泫然欲泣地模样,吓了一跳,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好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握住母亲贴在自己脸颊的手,试着安抚她: “母亲,先回去,我们之后慢慢说。” 刘华点了点头,又忍不住去摸她的脸想,把阿楚脸颊一侧的碎发别到耳后,轻声道:“七娘真的长大了。” 她优雅地将眼角的泪滴拭去,站起身,牵了阿楚,领着她慢慢往家里走。 不其侯食邑三千六百户,又与如今的阳安长公主刘华结了亲,门第可以说是极其显赫了。阿楚一路走过去,看到庭院里除了小桥流水,还栽了粉紫白各色的牡丹,又看到远处立着极高的望楼,用于观敌瞭哨的,便大致感受到自己的家庭条件了。 傅公明向她提亲,也与此有关吗? 阿楚不知道。她现在只是被母亲牵着手,体会着着来自母亲的、柔软而温暖的右手触感。 “母亲,父亲不在吗?” 刘华道:“他今日有要事与在朝官员商议,现在袁次阳府上。” “袁次阳是谁?” “袁次阳是太傅,名叫袁隗。” “太傅是三公啊。他是汝南袁氏的长辈,对不对?” “七娘聪颖。汝南袁氏四世三公,如今在位的有司徒袁逢与太傅袁隗。”阳安公主并不在她面前刻意避讳前朝之事。 她似乎不太在乎这年代“妇人不议政”这条规矩,不止自己清楚,也很乐意教给阿楚: “就像阿楚方才去过的荀氏,都是名门望族,是‘清流’。” 清流与腐败的宦官政权相对,指的是清正廉洁的贤明士大夫。 她点了点头,又觉得不对,走了两步,忽然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 “等一等,母亲怎么知道我去了荀氏?” 阿楚记得她还特地与荀氏的家仆叮嘱过,要一量没有特殊标记的、常用的车,也不要和伏府的仆人说起荀氏。 刘华笑了起来。 “七娘身上的气味,是荀府常用的沉香啊。你没有和其他人说,就去造访荀氏,竟然也被荀慈明接待了吗?” 刘华牵着她走进了一间卧室,屏风与桌案、小柜的摆放格局都与自己在东武的类似。阿楚心里惊讶了一下,不由感叹下封建社会大家族里仆人的办事效率。 她熟门熟路地寻了木榻坐下,一边回答母亲的问题: “我在荀府前遇到了荀彧郎君,才成为他的客人。” 阳安公主似乎有些诧异,不过并没有评价什么。她坐到阿楚对面,提起茶壶,姿态优美地倒了两杯,将其中一杯推向阿楚。 这是要长谈的架势。 通过一路上短暂的交流,阿楚能感觉到母亲的特殊。她在这世上真正接触的妇人并不多,严格来说只有三个:祖母、吴夫人,以及母亲阳安公主。 阿楚与前两位的交流也并不多,但这不妨碍她从她们的言行中窥探出东汉妇女的典型生活方式:她们可以有自己的个性、也可以做一些想做的事情,但这是有限度的。 汉代的母系遗风再盛、妇女地位再高,也是比不过男子的。就像孙坚绝对不会带着吴夫人去捉拿典韦,哪怕吴夫人的马术比五岁的孙策好一万倍。 妇人不议政,但是母亲……阿楚不知道这话是对长公主不适用呢,还是因为,母亲只是单纯地不想遵守? 只是,不管是因为哪一项,对于现在阿楚来说都是好事。 她觉得,此时比起谈论自己在荀府的见闻,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可以询问。 她低头思考了一会儿,问: “母亲刚才与我说‘清流’派,那就有与之相对的集团了,那些人是宦官吗?” “如今宦官势大,七娘如此理解也不差。那些阉党啊,”母亲冷笑一声,从桌上端起水杯,轻轻呷了一口,“多少人抱成了团,朝堂下祸国殃民,朝堂上,专挑着反对他们的贤臣下手。” “宦官们只侍奉皇上吗?” “皇上啊……不错。他们原先还和太后虚与委蛇,可惜当年窦氏兵败,窦武窦游平将军因此被枭首……如今连太后都被迫迁入南宫云台。” 汉代雒阳的南北两宫间,横亘着一道洛水。历代帝王居所在南北二宫间不断变化,到了灵帝刘宏时,南宫已成为后宫妃嫔的主要居所,而南宫云台,更加是与世隔绝。 阿楚注意到,母亲提到皇帝时,脸上短暂地显露出一丝不屑。 她知道是为什么。东汉的皇帝一向短命,二三十岁就毙命的不在少数,汉桓帝总共也才活了三十几岁想,还没留下子嗣,就去世了。 母亲是桓帝长女,对此再清楚不过了。当年桓帝没有留下子嗣便撒手人寰,太后窦妙又不得宠幸,便与父亲窦武商量,从宗室中过继了一个年幼而愚笨的,正是当今圣上,刘宏。 真正流有天家血脉的公主刘华当然看不上过继来的傀儡刘宏了。 只是刘宏虽然愚笨,但也不是真的蠢到什么都看不出来。窦氏要扶持傀儡皇帝,做掌权外戚,也要看傀儡乐不乐意呀。 于是,喊着“张让是我父,赵忠是我母”,把宦官当亲人的当今圣上,通过宦官把权势渐渐收了些回来。 只是,素有清名的辅政大将军窦武,早就下定决心,要将宦官诛尽。 他与女儿窦妙商议,趁早废除宦官,窦太后却犹豫不决,最终被宦官寻了机会,挟持灵帝,下诏杀了窦武及其亲信。 外戚与宦官的斗争就此落幕,犹豫不决的太后最终也被关入南宫,不得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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