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红色的天空忽然黯淡下来, 我抬眼一观,却是玲珑塔遮蔽了日光从天而落。 鉴于此刻人多眼杂,我自收回乾坤圈闪身躲开,旁观着孙悟空被扣进塔里。 李靖满意而笑, 收了宝塔, 辕门内响起三声鼓,着令众将收兵罢战, 回营归天。 除开孙悟空, 只拿了七十二路妖王在多闻天王的珍珠伞内,猴儿不曾抓着半个,还有他那守山的六路魔王人在何处, 因何不曾现身? “急什么?”我站在营前, 向下扫视着这一片仙山福地,制止了天丁调转战车方位。 李靖捧着宝塔,理所当然地说:“贼厮已被捉拿,自然回天与陛下交差。” “天王就依太子殿下所言,再等等看罢。”二十八宿里亢金龙站出来如此说道。 言语方才落地, 那玲珑塔内忽然传出一阵金石裂碎之声,塔身怪异且无规则的随着响动或缩或胀。 心月狐高声问道:“这宝塔如何有此异动?” 我不动声色地示意二十八宿后退, 待那塔里传出第十一声炸响之时,才出手将那塔自李靖掌中击落,同时出声警示:“起开。” 玲珑塔于半空之中接连又传出足以穿金裂石的两声巨响,不过转眼之间,那塔便就膨大数倍不止,炸起雷霆之势,激得山头震荡,在海上翻起了滔天白浪。 李靖目光呆滞地望着散了满地的宝塔碎片,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可真是杀敌三千,自损一万,赔了夫人又折兵呐。 孙悟空舞着那定海神珍铁,立在辕门之外,高声喝道:“尔等若无其他手段,就该轮到老孙了!” 话音一落,便就冲进营中,在诸多天丁之中逞起威风,卖弄神通。 眼见着猴儿伤了不少兵将,且越打越是起兴,我这才把幸灾乐祸的心思收了起来,出手拦了一拦,将他引到旁处去,给李靖一些搜寻玲珑塔身碎片的时间。 不知不觉间,打到一处僻静的丛林之中,孙悟空抓住一个空挡,压住我两杆火尖枪,追问道:“哪吒,你当真要帮他们拿我不成?”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泼猴儿...... “一十八架天罗地网,已将花果山围得水泄不通,你逃不掉的。”我反身撤了双枪,操纵着混天绫做远距离攻击,将他往那布下天罗地网边沿引去,“休再负隅顽抗,趁早束手就擒,随我去玉帝跟前请罪。” 孙悟空嘿嘿笑道:“得了吧,哪吒你自己说,我干的那些事,有哪一桩不是死罪?与你回去,只怕是数罪并罚,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我:“我会替你求情。” “多谢你的好意,”孙悟空拖长了声调,掣着定海神珍铁,闪身而去,“今日天色不早,改日再战吧,老孙要回去歇着了。” 我抬头望望天色,零散几颗星子挂在天幕,远远环绕着那轮峨眉月,为大地添上一抹微光,确实是不早了,便没有追上去。 闪回营地,李靖满目不悦,向我责问道:“你并非不是敌手,为何放虎归山?” 何必逼得太紧? “兔子急了尚且咬人,何况他一个有翻江倒海之能的妖王?”我觑了李靖一眼,倚在藤椅上打了个呵欠,抬手招来一队天丁,吩咐道:“去,替天王把那宝塔碎片寻将回来,送去老君府上修复。” 为首的天将朝我唱个大喏,领着一队人好似下饺子一般,噌噌噌地打从战车上跳了下去。 李靖默了些时,回头冲五方揭谛问道:“怎么不见五方神将府的人马?” 我阖着双目假寐养神,闻听此言,心道:难道一日休息,还能让你惦记上了?遂就开口抢了五方揭谛的话:“事发突然,哪里来得及召集回来?” 危月燕是个急性子的,跑到我面前说道:“太子爷,那孙猴子同诸神将战了一个白日,毁坏宝塔费了不少气力,又同你争斗个把时辰,想是早已疲惫不堪,精力不济,咱们若是趁夜突袭,必然能够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我抬眸斜她一眼:“急什么,难道还能教他跑了不成?” 增长天王看热闹不嫌事大,调侃道:“危月燕,这就是你思虑不周全了,晓不得那猴子做弼马温时,三太子就常与他切磋武功,有时斗上三五日,也难见他露出半分疲态。” “早些休息,养好精神。” 我嘱咐他们一句,随即合了目,没有再与他们交流的意思,心中则思虑着以花果山眼下的形势,若我是孙悟空,会如何解决眼下的困境。 这般换位思考,易,也不易。 孙悟空是个极聪慧的,梦境之中习得神通,为讨个武器闹东海,阴神误勾了他的魂魄又闹翻了森罗殿,行事思虑不周,毫不顾忌后果,将自傲写在脸上,这般行事作风与我年少时颇有几分相似。 可他心性却纯粹的很,对人对事一律平等看待,没有个高低之分,更不以能耐论短长,甚是契合敖丙的为人之道。 可惜了这猴儿没有师门引导,使得他成了一个行事矛盾的人,对人事物的认知也处在一个非黑即白的矛盾关口。 若非如此,也不会因那一张请帖就扰乱了的王母的蟠桃盛会。 依我从前的个性来说,遇上这般事由,就打到对方再不敢上门扰我清静安宁,对于山上的生灵,如有可能,便将它们一一送走,反之,便就同生共死,黄泉路上同作伴,也不枉结识一场;可若以敖丙的性子来说,他就不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漏人口舌的事情来,即便迫于无奈做下,也必会思虑周全,尽量不伤一兵一卒,考虑到双方力量悬殊之时,极有可能会选择慨然认罪来保全无辜性命。 现今这般情况,以此般没有矛盾点的性情推论,除开那两种情况,断然不会有第三种可能。 但孙悟空偏偏就是个矛盾的人,眼下除去逃脱的猴精与那被擒获的七十二路妖王之外,六路颇具实力的守山魔王全然不见踪迹,连他那四五万充作马前卒的妖兵,也不曾见着半个人影,这就值得令人深思了。 天庭人马来得突然,除非他在反下天宫的第一时间便考虑到了今天,否则,绝无临时散伙的可能;可他若是当真做到了一步三算,他那七十二路妖王如何能够被擒? 不知觉间,东方便就露出了一抹鱼肚白,红日从海底升起,躲在云后,为幽暗的天际挂上一抹橙红。 我自藤椅上起身,站在战车边沿受清晨的冷风洗礼,海面上翻涌的波浪泛作粼粼红花,甚是欢快地拍打着沙滩,我不禁暗自叹了口气。 再有一日,若还拿他不下,玉帝恐是要把他的能力再高看几分,从而调杨戬过来协助擒拿,那时必然涉及到天庭的威严,可就是个不死不休的烂摊子了...... 若非这猴儿是个有趣的,对了我的性情,我又何必与他这不懂事的考虑这许多,只一声令下,直教大军压境,屣平了这座山头也就是了。 想到此处,我不禁又叹一气。 把营门的兵丁却来报说:“太子爷,南海观音菩萨大弟子惠岸行者奉命前来打探军情。” 我点点头,发下令旗:“五岳神兵,开天罗地网放他进来。” 话音方落,李靖便醒了精神,与四大天王一道自中军帐踏步而出。 木吒随旗而来,见了李靖即行礼拜谒:“父王。” 李靖将他扶起,问道:“孩儿今次打哪方来?” 木吒答道:“孩儿随同大士赶赴蟠桃盛会,怎知入了瑶池却见一片荒凉之景,玉帝备陈前情,才知父王下界收妖,一日都未回报天宫,大士便命孩儿来此打听此处军情如何。” 李靖向下方洞府瞧了瞧,将昨日战况与他说来,声色有些低落,“今日还未出战,孩儿你便到来。” 此时间,我那把营的天丁来报:“那猴王大圣引了一群猴怪在外面叫战。” 闻言,我向下方扫视一眼,那猴儿立在瀑布下的百丈深潭边上,聚了法力真气引水成阵,化万千冰箭穿云破雾,直冲我军辕营门。 我抬手拦了那冰箭,踏出辕门,吩咐道:“摆云阵。” 话音落,阵势起,万箭齐发,如在飓风中骤然而来的滂沱暴雨一般,延绵不绝。 如此一来,孙悟空便要分心护持身后的猴精猴怪,冰箭威力即刻便会减弱。 两方箭阵之下,只见他一道真气冲云霄,化屏障,阻箭雨,猴精猴怪们听他号令,摆起一道蟠龙阵。 待冰箭消散,我抬手止了云阵将士们的第二轮攻势:“敌不动,我不动,那猴王非同一般,休要在战前与他浪费精力。” 辕门内,木吒与李靖二人犹在父慈子孝中交流。 木吒抱拳深深揖身:“父王,孩儿来时,大士嘱咐,若是两军交战,可助父王一功,孩儿不才,愿与他猴精一战,看他如何能称得大圣!” 李靖欣然喜道:“好孩儿,你随菩萨修行也颇有一些年头,想必习得不少神通,只是与他妖猴儿交战,也须得提防些。” 木吒点点头,应一声是,紧了身上锦绣袍,祭出一双玄铁棍,与李靖同出辕门。 孙悟空许是瞧见,结起法印,周身真气又起,身后寒潭水汽凝结,水位顿减,而他身后那摆盘龙阵势的猴精们身边则多出一批执剑水人。 细数一数,水人共计有三十二个,个个栩栩如生,行动间全无半分呆滞,灵活程度比之真人也不遑多让。 水人......这倒是个陌生又熟悉的东西! 不过,作为一只猴子成精,孙悟空这控水术能修到比诸多水族都更为精湛的程度,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正思量着,一抬眼,那猴儿身侧又多一位与他身量相似的水人,提一杆与定海神珍铁一般长短的水棍,他扯一根毫毛,一口清气呼过,那毫毛立时便化作个与他一般无二的模样,闪身附进了那水人躯体。 水人顿时变得剔透莹润,好似水晶一般,似水非水,似灵非灵,只一刹,便闪进了那蟠龙阵的中位阵眼。 本就是至柔至刚之物,对战之时能攻能守,刀斩不断,斧劈不散,即使受到重击也会因它原本至柔至刚的特性,在散去的的那一刻借力打力,使对方受到一定程度的反噬。 而孙悟空借身外化身以神入形,使水人除却以柔克刚的本质之外,还能拥有施术者自身的一部分神通能力,甚至能够与本身心神相连,而自身原本躁动的个性,也会因与水相连的丝丝寒意相激而变得相对沉稳。 但是...... 这门神通法术本是我幼年时期因突发奇想而独创的一门御水群围之术,几千年来,除了练成那日,便只在东海岸上为了我尸骨不落在陈塘关才堪堪用过一回,而以神入形来这个促使水人能够如同活人一般自如上岸且与自己心神相连的法门,我只在修成那日,与那小龙王在闲谈时说过一回,此后再没同任何人提起过,他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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