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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在有些沉闷的忏悔室里，小姑娘的嗓音听起来依然是脆生生的，带着少女独有的娇憨：“康斯坦丁神父背后可是有神明撑腰的，那个男人就算再怎么胆大也不敢在您面前嚣张。” 洛莉亚的话音落了许久，直到空气都有些冷了，忏悔室的另一侧里才又传出了那道比空气更清冷的嗓音： “他既不信神，亦不敬畏神，自然也并非因此而在我面前退让。” 平静而毫无波澜的，如同冬日月下沉静的湖水。 “但，纵使他并不相信神的存在，亦无法离脱全知全能之神的注视。神自会为众人降下应有的判断。” 忏悔室另一侧的小姑娘稍歪了歪脑袋，小鹿一样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困惑。也不怪她会觉得困惑，即使相处了许多时日，可康斯坦丁如同例行公事般说的那些敬神的话语，她依然只是一知半解。 “您的意思是说……即使那个男人不信神，神也依然会为那个男人做的恶降下责罚吗？” “世间有万事万物，神不会一一为其所作所为降下嘉奖或责罚，祂只为人铺就道路，而人自行则路行走，所得的是自己的德与业。” “若有所为，得的便是有所为的业，若无所为，那得的便是无所为的业，而这一切造化尽在神的眼中。” 洛莉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尽管她对所谓的造化与业究竟代表着什么并不清楚，但她觉得自己似乎懂了康斯坦丁所说的本意。 事在人为。 神能看到人的苦难，亦为苦难中的人留了路，但那条路终究要自己走上去才行，就像那个晚上，她仓皇地逃窜到教堂里一样。 小姑娘的手指轻轻蜷了蜷，鸦羽似的眼睫轻轻垂了下来。她不太爱去想更复杂的东西，但当康斯坦丁那样说的时候，一种莫名的想法却是一个劲儿地从脑海深处往外钻。 那念头太大胆也太荒诞，平白让她的心跳也加快了几分，连呼吸都不自觉地变得凝滞，可她想迈出那一步，如果事在人为的话，那她也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向那条她所期许的“路”上迈出一步。 “那康斯坦丁神父呢？您是神的代行者，大概也为许多人指过神明大人事先留好的路吧？那您所选的又是一条什么样的路呢？” 漫长的沉默之后，洛莉亚终于将这个问题问出了口。 又是漫长的沉默。康斯坦丁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或者说，在空气安静下来的这段时间里，洛莉亚甚至有些怀疑康斯坦丁是否真的想要回答自己的问题。 这问题实在有些唐突，毕竟选择什么样的道路是康斯坦丁自己的事情，他并没有向她汇报的必要。 可她想知道，纵使他从来不会向任何人开示自己，洛莉亚依然无比想要知道眼前的这个清冷的神父到底在想着什么。 她想看到他所看到的风景，她想知道他眼中的世界。 “神父。能……告诉我吗？” 轻轻的，她又小声追问了一句。 安静，空气实在太安静了，安静到洛莉亚有一瞬间怀疑对面的人是不是睡着了。 而在这个时候，忏悔室的门忽然被人拉了开。逆着教堂里暖色的光，那道瘦削的身影似乎被拉得很长。 他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一双紫色的眼睛像是深沉的浓夜，却又好像缀了点点星辰。黑色的柔软卷发贴在他的颊侧，将他的面孔勾勒得格外柔和。 “请出来吧。”平静而温和的，他这样说着，向那个小姑娘伸出了手。 看着面前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洛莉亚只觉得本就滞涩的呼吸在一瞬间几乎要停止了。讷讷地，她将自己的手放了进去，随着那位神父先生离开了狭小的忏悔室。 而当教堂的暖光彻底将她的身体包裹的时候，她听到了康斯坦丁的声音。 “让世人看到神本来的面貌。” 他这样说。 “什么？” 洛莉亚茫然地侧过了头，而下一个瞬间，她才恍然，他是在对她的问题做出回答，让世人看到神的面貌，那是他选择的路。 “您果然是将自己都奉献给了神明啊。”洛莉亚轻轻笑了下，只是笑声里不免掺了些许苦涩。 圣职者便是将自己的身心都奉献给神明的人，他注定与常人有别。 “嗯——果然，我也很好奇您所侍奉的神究竟是什么样的。” 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微凉的触感，小姑娘垂着眼，看着被康斯坦丁浅浅握着的那只手，隔了许久，她才又抬起眼，笑盈盈地望向那个年轻的神父的眼睛：“那么就这么决定了吧，今后的我也想和康斯坦丁神父走一样的路，我也想与康斯坦丁神父同行！”
第5章 康斯坦丁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也没有去看身边的小姑娘，他只是平静地握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地向教堂门口的方向走去。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洛莉亚的脚步便透出了些许抗拒，尽管她一向鲜少会违逆康斯坦丁的意思。 ——毕竟在她的眼里，这个男人几乎已经像是接近“神”的存在了。他做的一切似乎都是对的，她崇拜他，景仰他，甚至……倾慕他。尽管她只能像是一个最卑微不过的信徒一样听着他传递来自神明的声音。 大抵是因为感受到了洛莉亚的抗拒，康斯坦丁暂时停住了脚步，他偏过头，将毫无波澜的视线投向了那个少女的身上。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如同一尊雕像一样立在那里，安静地看着她，似乎是在等待她的解释。 夜里教堂的空气很是清冷，甚至比外面更寒冷。在康斯坦丁的注视下，洛莉亚有一瞬间甚至感觉到了些许慌乱。 “我……”她的眼珠虚虚转着，似乎想躲闪，却又仍想望向那个人，隔了好半天，她才支支吾吾地说出了一句：“我不想回去。” “你不该在这里。”康斯坦丁说。 他的语调很是平静，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无争的事实，可他的声音当中却又仿佛带着某种特别的磁性，像是天使的吟唱，离奇地能抚平人心底泛起的一切躁动。 于是洛莉亚的心情也平静了下来，她轻轻咬了下嘴唇，似有些不甘似的对康斯坦丁说道： “我想留在您这里。” “你不该在我这里。”康斯坦丁又说了一次：“你该回到自己的去处。” “可是我想……”洛莉亚的声音稍微拔高了一点，但下一个瞬间，她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倏然收住了声音：“……您说的是……” 「我想走和康斯坦丁神父一样的路，我想和康斯坦丁神父同行。」 「你不该在我这里，你该回到自己的去处。」 她微微张大了眼睛，注视着眼前身着黑袍的男人，墨色的卷曲长发自然地垂着，一双清冷又平静的紫色眼睛像是奇诡且寂静的湖面。 那里面映着她的影子。 小小的影子轻轻抖动了一下，像是在里面漾起了些许涟漪，可那涟漪也不过是错觉，在下一个瞬间便一圈圈地淡去。 洛莉亚的嘴唇轻轻动了动，终于还是吐出了那样的声音： “……我没有去处。” 那个空荡如魔窟的房子不是她的去处，她也没有旁的去处。她哪儿也不想去，哪儿也不能去，她只想——只想留在这个人这儿。 “那么我会为你寻一个去处，洛莉亚。”康斯坦丁说：“神降予你灾厄与苦难，也必将降予你祝福。” 洛莉亚深吸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的眼睛似乎有些湿润，不过还是努力地维持着原本的姿态。她看着他，再次开口，声音似乎都有些颤抖： “那您呢？” 她问。 “如果这一切都是神赐予我的，那您又算是什么呢？如果您真的，真的只是神的代行者，如果您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因为神对我的眷顾，那为什么，为什么在遇见您之前——” 洛莉亚稍微顿了一下，她轻轻吸了吸鼻子，接着像是放弃了似的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在遇见您之前，我从未感受过神的存在呢？” 她不敢睁开眼睛去看康斯坦丁现在的表情，也不敢去面对康斯坦丁接下来可能说出的回话，就算是掩耳盗铃也好，眼前薄薄的黑暗让她姑且能稍微有一点心安，让她能继续将想说的话都说出来。 “康斯坦丁神父，对于神的信徒来说，神应该是先于神的代行者存在的不是吗？” “可对于我来说不是这样的，康斯坦丁神父，我是先遇见了您。我感受到的所有慈爱都是来自于您。您让我盲目，让我惶恐，让我因为看不见其他存在而不知所措。” “您说您的道是让世人看到神本来的面貌，可，我也是您面前愚钝无知的世人，所以我为什么不能追着您的步伐，为什么不能看您去描摹我们的神的样貌，为什么不能和您走一样的路呢？” 一连串的疑问急促地在空阔的教堂当中回响着，洛莉亚低垂着脑袋，紧闭着的双眼像是透着某种别样的挣扎似的。 “那一日尚未到来。”康斯坦丁的声音却依然平静：“而你尚有去处。” 他松开了握着她的手。 “回去吧。” 疑问并没能得到解答，而洛莉亚也已经失去了继续挣扎下去的勇气。康斯坦丁的确像是神前最虔诚的仆从，她无法看清他的模样，因为他几乎已将自己彻底与他的神明融为一体。 她无法执拗地留在这里，她很清楚，那样只会让事情变得更难收场。所以她只能按捺下心底里泛起的一点点贪婪的愿望，然后像是一个乖巧又虔诚的信徒一样，偷偷窥视着他的模样。 只能这样。 “近来卡森德拉的夜晚似乎并不太平。”重新睁开眼睛之后，洛莉亚的声音也已经恢复了平静：“我听不少人说起，似乎夜里总能听到些让人不安的响动。” “我刚刚跑出来的时候是有些冲动的，可仔细想想，独自走在这深夜的街头，实在是有些让人不安。”她说：“所以康斯坦丁神父能送我回去吗？” 这实在是个充满私心的要求，毕竟如果街上真有什么潜藏的危险，这样让康斯坦丁送她回去，无异于让这位神父先生只身犯险。 事实上，洛莉亚一点儿也不在乎那些关于卡森德拉深夜的传言。会在深更半夜在外面活动的多半是黑手党的人，但卡森德拉的黑手党其实一向都不大会与一般的市民为难——她曾经在康斯坦丁这儿遇到过那位黑手党的头目本先生许多次，那个人虽然乍看之下有点吓人，可本质上或许并没有那么坏，更不用说他和康斯坦丁神父看上去颇有几分交情。所以她觉得自己这样做应该不大会给康斯坦丁添太多麻烦。 至于她自己——她其实对本和黑手党没多少畏惧，会说出这种话，仅只是因为她想和康斯坦丁多相处一会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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