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婺迷迷糊糊正要入睡,被陆绩滚烫的皮肤贴着,她热得浑身出汗。 于是她推开陆绩,“你太热了,别抱着我。” 陆绩没有动。 过了一会儿,孙婺热得醒了过来。她正想朝陆绩发火,陆绩却已在睡梦中松开了手。 “陆绩?”她发觉有些不对劲,伸手摸了摸他额头,滚烫。 大概是发烧了。 外面还在下雨,这时候钻出被窝估计会冻得发颤。孙婺不想再起床,便在陆绩耳边说:“反正你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病死,你就忍着点吧。” 说完她又闭上了眼。 耳边陆绩的呼吸声微不可闻,被窝里的温度也刚刚好,孙婺却忽然翻来覆去睡不着。 病不死,但病着估计会很难受。 算了。她还是咬牙从被窝里钻出来,开门吩咐仆从去准备姜汤。 做好一切,她重新钻回被窝,已经毫无睡意。 她就着烛光看陆绩的脸,美少年脸庞弧度优美,她又忍不住感叹:“你这么好看,可惜存在感有点低啊,要不然我肯定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了。” 就算对他上辈子的所作所为有怨恨,现在怨气也消失殆尽了。 她用手指抚摸陆绩纤长的睫毛,恶趣味地欣赏他眼睫一颤一颤的样子,又说:“之前的恩怨就一笔勾销吧。但你之后会帮我一个大忙,所以,我现在也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不管多难,只要能做到我就帮你。” 也不知道陆绩醒没醒,孙婺在他耳边问:“趁我走之前,陆绩,你有没有什么愿望?” 陆绩紧抿着嘴,眼睫不停颤动着,似在半梦半醒之间。 孙婺推了推他,“就这一次机会,我还有几年可以帮你完成。说吧,你有什么愿望?” “愿望?”许久,陆绩才用微弱的声音说:“……我想和你坐孔明球……去世界之外的世界……” “世界之外的世界?”孙婺已经记不清这句话的出处了,但她知道张星彩和陆绩有联系,提到孔明球的话,或许是张星彩和他说的也不一定。 陆绩侧了侧身体,似乎想要继续入睡,孙婺赶紧捧住他的脸,轻轻捏一下他的脸颊,说:“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愿望?我可办不到,你再重说一个。” 陆绩烧得昏昏沉沉,眼睛也不能睁开,听到耳边的催促,他下意识地说:“那你别水解……” 孙婺一愣,立即拒绝:“不行!” 话一出口,她才忽然意识到问题所在——自己和陆绩说的从来都是“帮自己一个忙”,从来没和他提过尸解或是水解! …… 怀疑的种子种下,她立刻变得警惕。 这一世刚见到陆绩时她就有所怀疑,试探过两回没结果,她心中便认定陆绩不记得她。但现在再想想,陆绩对她出乎意料的亲昵,对前世今生的平静接受,以及不时表现出的超出年龄的心性和智慧,所有都指向了一个答案—— 她!一个活了两千多年的老妖怪!被他骗了近十年之久! “陆绩。”她说。 陆绩似乎仍在半梦半醒之间,没有反应。 “陆绩!”她提高声音又喊了一遍。 陆绩终于惊醒。他眼睛睁开,仍然是湿漉漉的、泉水一样清澈。 可真能装。 两人四目相对,许久之后孙婺在床上坐好,冷笑一声说:“我原来以为你不记得前世,是一个新的陆绩,那前世你欠我债也未必要还……” 陆绩已经意识到自己昏沉之中说了什么,他想要从床上坐起,但他身体本就虚弱,加上高烧,身体才撑起一半,又滑了下去。 这副样子让孙婺动了些恻隐之心,她深吸一口气,收敛一些被欺骗而产生的怒气,又说:“陆绩,前世的债我可以念在你无知而放过你,毕竟不知者不罪。但现在,既然你什么都知道,我就和你摊开来说。为了离开这里,我已经想尽了办法,其中辛苦,在丹阳,在穷隆山,你应该已经很清楚了。这么说吧,上一世水解那件事,你曾经给了我希望,又亲手掐灭它,让我痛不欲生。但你现在还有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帮我这么一回,咱们也算是两清了,我不会再计较你上一世的袖手旁观,也不会再计较你这一世的欺瞒,你看怎么样?” 陆绩静静看着她,平静地听她把话说完,目光温和沉稳,再不是十多岁青涩少年的样子。 “阿婺,我知道的比你以为的要多。”在来这里之前,他就已经下定决心。此时他声音沙哑,不疾不徐,“在你求我帮你之前,两千多年里,你对我没有过一丁点恩惠……” 身体太过虚弱,他缓一口气,又说:“所以,其实我也没必要帮你。” 孙婺死死盯着他,见他毫无悔意,忍不住冷笑,“什么心软,什么孩子气,原来都是我想错你了。我还以为,你上一世不帮我,只是因为你不相信我的经历。这一世只要让你信了,你总会明白我的苦楚,一定会来帮我。谁能想到呢,原来你本来就冷血。也难怪能在我身边装这么久。” “阿婺,你没必要钻牛角尖,留下来也没什么……”陆绩去牵孙婺的手。 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别的什么,他的手发着颤。 孙婺甩开他的手,“别说了,你滚吧。” “如果你留下来,我可以……” 孙婺下床从屏风上扯下他未干的单衣,扔他身上,“滚!” 陆绩沉默地穿上衣服,走到门口时,他转头说:“你已经试过最后一次了,并没有成功。” 直到陆绩穿着单衣淋雨离开,孙婺一直双手抱膝呆呆坐在床榻上。许久之后,仆从端着姜汤站在门口无所适从,“主人,这……” 孙婺三两步上前,将姜汤连碗带盘子一并扔了出去,这才回床上重新睡了过去。
第75章 一连好多天,江夏的天气阴雨不断,一天比一天冷,直到立冬才转晴。 孙婺闭这些天闭门不出,周瑜陆逊谁也没见。生着闷气的同时,她心里也无比清醒——之前朝陆绩发脾气,是随心所欲的情绪发泄。生死存亡的大事面前,陆绩不来认错,她还是得放下身段费点心思去哄。 于是到了立冬这天,她将自己收拾一番,带上这些天补好的作业,出了门。 原本还想偷溜出去,从后门离开时他才发觉门外的守卫已经撤了。 她逮住一个仆从,指着门口,“人呢?” 仆从也摸不着头脑,“……上头说是禁令解除,您可以自由出入,便无须人守着了。况且,这本来不就是形同虚设么……” 不算形同虚设,光明正大出门与翻墙出门却有差距,不用将衣服弄皱,她至少更体面些。 她到了陆家,陆逊将她上下打量一番,也说:“你倒是容光焕发。” 之前的小冲突已经不算什么,孙婺将手中的书卷递给他,“给你,两清了。” 陆逊接过,随手翻看两页,“阿绩的字迹,你当我不认得吗?” 孙婺信口开河,“他要练字,我念给他叫他落笔,也算是帮他忙。” “你真当他会一直帮你圆谎?”陆逊说着,将书卷收好,目光在她身上停顿片刻,才又说,“他之前生了一场重病。” 那晚的雨那么冷,陆绩淋雨回去肯定是得卧床的。 孙婺对他还有气,于是只冷淡地“嗯”了一声。 “你当时怎么没来看他?”陆逊又问。 孙婺不以为意道:“我那时候来做什么?躺床上病恹恹跟个废人似的,问他什么他也只能哼唧两声,那我还不如不来。” 见她神色不似说笑,陆逊声音冷了几分:“我有时候真的奇怪,你这么刻薄,我们……他,为什么会喜欢你。” “我也奇怪着呢,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喜欢,难道还妄想有回应?” 话说到这里,陆逊神色不善,孙婺也没兴趣与他继续周旋,于是越过他朝陆绩房中走去。 刚要和陆逊擦肩而过,陆逊却说:“他走了。” 孙婺停下脚步,皱眉,“去哪儿?” “不知道。” 孙婺直奔陆绩房中,屋内空荡荡的,一尘不染。已经没有了陆绩生活的痕迹。 她又跑回陆逊身边,“他什么时候走的?” “前天。” 孙婺:“他究竟去了哪里?我不信你不知道。” “他想去哪里,如果不想你知道,自然也不会让我知道。”陆逊冷冷看着她,“你也少自以为是,就算再喜欢,他也未必愿意总围着你转,处处迎合你……” “我管他愿不愿意!他还欠着我债,就这么跑了。他以为他跑得了?天涯海角,他跑哪里我捉不回来?”孙婺放下狠话,怒气冲冲离开了陆府。 还记得之前孔明说要将陆绩带走的事,她七拐八绕去了诸葛府。 诸葛瑾诸葛亮全都不在,问了随从才得知,诸葛亮执意要回隆中,今天正是启程的日子,周瑜诸葛瑾正在郊外为他送行。 她又立即策马赶往郊外。 幸好时辰还早,诸葛亮还没启程。她远远看过去,周瑜、诸葛瑾、诸葛亮三人正在长亭对饮。与他们不远处,有两辆马车。 陆绩或许藏在其中一辆里。 她将马栓好,偷偷溜到马车边。 周瑜明察秋毫,立即便发觉了她,诸葛亮顺着他的目光正要转头,周瑜向他举杯,“自此一别,不知何日再见。” 诸葛亮回过头,也朝他举杯,“公瑾雅量,此生不忘。” 孙婺松一口气,掀开后一辆马车的车帘。里面有一个铁制容器,容器里是提炼好的火油,另外有几样机械,和一些行李。 孙婺扫一眼便明了,陆绩的热气球燃料部分算是做完了,能这么快完成,他知道的果然不止上一世那么多。 放下车帘,她又掀开前一辆马车的车帘。 车里坐着一个人,张星彩。 张星彩看到她,正要惊呼出声,孙婺连忙窜进马车,捂住她的嘴。 张星彩从孙婺指缝中挤出几个字:“舒……舒桐……” 孙婺朝她做出噤声的手势,见她安静下来,这才放开手。 “舒桐,总算又见着你了,你是在前往隆中的路上迷路了吗?为了能早些见着你,我早早便去了隆中,死皮赖脸留在先生身边,可你怎么就能迷路呢,害我浪费好多年光阴……” “我没迷路。”孙婺赶紧打断她,“我只不过是觉着前世先生看不惯我,恰好我也看不惯他,所以不愿再去隆中。” “……果然你也都记得!”张星彩震惊之后又恍然大悟,“我说前回见你,你掀翻我们马车,怎么头也不回就走了。原来你是想报复先生,我还以为你变成了一个笨蛋。可你其实不用这样,他记不得你,你要真想报复他,不如来隆中,在他衣服里放小虫子,给他茶水中吐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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