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绩正在往马车上爬,小短腿爬不上来,孙婺只好伸手一把把他拉上来,又和他说:“我从前住寿春时便听说你聪明,原来都是骗人吗?这样,我限你三天时间查出来凶手,不然你提头见我。” 陆绩上了车,在一边坐好,不说话,很傲娇。 可队伍一启程,他就没法傲娇了。他们的马车露天、敞篷,因为风大,连原本的伞盖都撤了,陆绩穿一身布衣只能在风中瑟瑟发抖。 孙婺袖中有手炉,衣服也穿得多,自然不觉得冷,于是只在一边用余光看着他。 她心下总还是有些怀疑。 这真的是八岁的小孩吗?在皖口的时候设计瓮中捉鳖,如今被她抓住时刻有性命危险却还不哭不闹,家人全在吴郡却似乎也不急着与家人相见。这不可能是八岁小孩吧? 这个时候,陆绩冻得鼻涕快流到嘴里了,他赶紧用袖子胡乱一擦,又继续缩手缩脚蜷缩成一团。 …… 果然还是个小孩,成年的陆绩长辈包袱特别重,绝对不可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还是自己想太多,应该不会那么巧,能找到一个记得她的人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她大哥,还有陆逊,他们都没记得她,陆绩怎么会记得她呢。 他这小大人的行为大约还是因为他辈分大被逼出来的。从前他的好友也全是虞翻、顾雍、庞统这些年纪比他大好多的,少年老成也难怪。 想到这里,孙婺将自己的手炉递给他,“拿好,车上颠簸,你别弄丢了。” 说完,看陆绩嘴冻得青紫,她又伸手用手心的温度给他脸上也暖了暖,顺便揉了两下。 边捏边说:“陆绩,你这一世怎么就又信转世重生了呢?” 陆绩小心地将擦过鼻涕的衣袖晾到车外,又微微朝孙婺身边靠了靠,睁着一双小孩般的好奇的眼睛看她:“你这么说,是因为我从前也信过吗?” 可不是嘛。第一百一十九世明明只说一遍,他就毫不怀疑地完全信了,到了第一百二十世却又一丝一毫都不信。他的心思真的很难猜。 或许每一世的他都不一样。就如一个钟摆在信与不信之间不停摇摆,这一世又摇到了“相信”这一边。 孙婺这样想着,觉得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一直想办的事情,或许这一世能成。 于是她问陆绩:“等你成年,能帮我一个忙吗?”没等他回答,她又威胁道:“不帮的话,我现在就将你扔下车!” 陆绩当然知道她想要自己帮什么忙,但现在拒绝的话,她大约又要怀疑自己,于是便暂且点头应下,“若我能帮自然会帮你。” 得到了一个承诺,孙婺安心了些,但若要等他成年其实还早。在那之前,她或许该再试试看能不能让袁耀想起更多,还有,她也该尽快和周瑜碰个面…… 来时的稻田和荒草地如今看去已是一片荒芜,马车所过全是干涸的河水和树叶落尽的枯枝,初冬的庐江已是一片寂寥景象。 陆绩在车上依偎着孙婺坐着,身体总算暖和了一些。 马车颠簸着,两人各有心思。过了一会儿,陆绩实在好奇孙婺的前世,于是问她:“阿婺,你前世可还做过其他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孙婺想了想,还真的挺多。 当过皇帝,创建过宗教,造船航海差一点到达澳洲,宣扬适合这个时代的平权思想……能想到的,可以做的,基本上都做过了。 所有这些,不管成没成功,到最后都会回到起始点,所以结果做了也跟没做一样。 看她走神,陆绩又问了一遍:“有吗?” “我经历的可不止一世。”孙婺想了想,挑了一个有点意思地和他说:“就拿曾经一世来说吧,我编写过一本风靡天下的传奇故事,从凉州到益州,从幽州到交州,不管平民还是贵族,能看的懂字买得起书的都争相传阅,不能的也会口口相传。” 不是什么太过离经叛道的事情,陆绩心里松了口气,问她:“什么故事?” 孙婺:“关于我哥的故事。” 陆绩:“孙伯符?” 孙婺摇摇头,“孙悟空。” “……原来你兄长不止孙伯符一个?我竟从来不知道。”陆绩很好奇,“你那位兄长又是做什么的?” 那是孙婺结合西游记编的一个故事,至今也有好几百年了,再回想起却依旧十分清晰。 她说:“我那一位兄长很厉害,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后来却被压在了一处山下。他一个人独自困在那里两千年,身躯全不能动,只有意识仍可上天入地。于是,前一千年,他每年都用意念做一件好事,以为凭着韧性和功德,总能逃脱那里,可是丝毫没有用。于是,后一千年,他每年都用意念做一件坏事,想叫将他压在那里的人怒而将他送去地狱。可是,那将他压住的人大概已经忘记他了,他恶事做遍也不曾等到谁来审判。” “后来呢?” “后来,不知从哪里来了个细皮嫩肉的小道士,他看我兄长可怜,便想要用法术,将那座山劈开,可劈了五百年,也不曾劈动半分。后来我兄长忽然悟了,凡事都得靠自己,于是向小道士学了法术。他在山下费劲全部力气施放法术,才终于将山劈开。” 陆绩听得入神,又问:“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孙婺答道。 陆绩一脸的不信。 想起从前,孙婺悠悠叹一口气,“张辽你知道吗?张文远。” 陆绩点点头,“有所耳闻。” “那一世,下面的故事我还不曾开始动笔,他突袭建业,直闯吴宫,将我一箭射死。所以我被迫太监了。” 陆绩:……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阵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陆绩又问她:“阿婺,张文远射死了你,那你后来找他报仇了吗?” “没有,若是活了那么多世,谁还在意这点恩怨呢?”勾起往事,孙婺不知怎的也感慨起来,“或许这就叫天意,我本就写不了下面的故事。若我也能像我兄长那样逃脱出去,或许我还知道这故事下面该怎么写。可是不说从前,就是如今,我明明还被压在山下呢,还不曾重见天日呢,若叫我动笔,我又能写出什么来?” 两人之间又沉默了一会儿,陆绩才犹豫着开口:“阿婺,袁怀山说的杀你的凶手,其实他早就已经知道了,只是他一直不敢……或许也是不愿同你说。” 这倒叫人意外,孙婺问他:“谁?” 陆绩:“你兄长。” 孙婺:“孙悟空?!” 陆绩:“……孙伯符。” 孙婺:……?!
第11章 陆绩和孙婺虽坐着马车,其余士卒却是步行,两百里需的两天才能抵达。 白日里那一番谈话过后,两人便再没有讲话,倒是在傍晚停车炊食的时候,孙婺命人送了他一件新衣服。衣服麻布织就,虽为了赶路方便不如何华丽,也有些偏大,却十分厚重很能御寒。 风尘仆仆地赶了一天路之后,夜晚陆绩和衣睡在行军帐篷里,回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袁家和他有仇隙,他不想和袁耀有什么交集,但他很在意他也能记起前世这件事情,于是便听他将前世经历细细讲了一遍。 在袁耀的描述里,前世的孙婺——他十分敬重的这位母后,因为作恶多端早已树敌无数。但要说谁有嫌疑的话……孙策原本在江夏前线,却在孙婺被砍至昏迷之后,第二天一早就一身是血地赶回了寿春。 江夏与寿春相隔千里,便是日夜兼程也要三天才能赶到,孙策这回来的时机太巧,况且他也无法解释他身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 更重要的是,有人亲眼见到了行凶之人是孙策。 只不过太后尚在昏迷之中,且孙策当时是仲氏的大将军,又是国舅,位高权重,众人这才不敢将他当场拿下。 和陆绩上一世以及梦里的情景一样,“仲氏”是袁术建立的国号。不过大多数时候,仲氏建国一年多便亡了,在袁耀所谓的前世,这仲氏却似乎绵延了好几载。 大概都是孙婺的手笔。 以为袁耀对凶手还有疑虑,可陆绩问他是否还有其他人有嫌疑时,他却又说不上来,大约实际心里已认定了凶手。 前世的政斗如今只有袁耀的片面之词,况且明明心里什么都有数,却一定要做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陆绩觉得这样的袁耀也十分怪异…… 在谈话最后,陆绩问过袁耀,最近是否做过什么特别的梦,袁耀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 他所能记起的似乎仅仅只有那一世。 而这一晚,陆绩睡着之后,却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场景变幻,变成了一间颇为奢华的屋子。屋子很大,脚下地板被擦得锃光瓦亮,四周漆上了云气纹的箱柜、桌案、胡床一应俱全,桌案上摆着一只青瓷罐,和一只十分精致的龟形水注。瓷罐里插着一枝杏花,杏花似才从枝头摘下,花瓣上还凝结着细小的露珠。 右手边是一面珠帘,烛光下映射出各种颜色,璀璨夺目。 珠帘内隐约有响动传来,陆绩往珠帘内望去,里面一张床榻,床榻上有两个人的身影。 他的身体无声地穿过珠帘,便看清楚了床上的两个人。 一个是约莫十八九岁的他,正躺在床榻之上,怒视着压制着他的女人,孙婺。 此时的孙婺大概又喝了酒,两颊有些胭脂色。她衣服虽还好好穿着,头发却已有些散乱,笑得有些邪魅放肆,“你叫啊,你叫啊,你就是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又是不知哪一世的他,被孙婺惹得羞愤难当,朝她怒道:“孙太后也不愿顾忌先皇和孙将军的脸面了吗!” “嘿,你之前一口一个反贼逆党地骂我的时候,便该知我不是什么好人,怎么现在又用那套礼法来压我?”孙婺一边说着一边剥他衣服,“你要是不肯就范,我把你那些个侄子外甥都抓进来,陆逊陆瑁陆尚顾邵顾裕,这个月指标我一下子能多完成五个。” “你简直……”梦里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推开孙婺。 可是他回吴郡之后的几年反反复复病了几回,身体并不如她那样健康,推开她时竟没推动,反而被她反手压在了床上。 紧接着,她就亲了上去。 看着孙婺舌头伸进十八九岁的自己的嘴里,站在一边的八岁的陆绩不知怎么觉得臊得慌,没眼看。 可别开眼不过一瞬,这个吻就结束了。两人嘴唇分开之后,孙婺眼神略有些迷离看着梦里的他,问:“你嘴里怎么有白桃汽水的味道?” 梦里的他似乎被一个吻剥夺了神智,语气不知不觉软了下来,“白桃汽水是什么味道?” 孙婺想了想,颓丧地说:“……我也不记得了……怎么就不记得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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