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宝玉不知道贾母这些打算,只扯着贾母的袖子问:“黄院判没来,那有没有说那小兄弟是什么情况啊?他折了薛大哥胳膊,总该赔礼才是。” “……”贾母无奈地摸了摸孙子的头,这才对薛姨妈道,“已经叫人去打听了,我们等着结果便是。” 薛姨妈感激道:“多谢老祖宗,只怕此人背景深厚,否则哪能为了几句口角就折了蟠儿胳膊,未免太过目中无人了。” 贾母脸又沉了下来:“你且放心,待找到那人必定叫他给蟠儿一个交代。” 正说着派去打听消息的下人匆匆回来,贾母坐直了身子问:“可打听到了?” “打听到了!”下人脸色难看,在屋里看了一圈,不知道该不该说。 贾母喝道:“有话便说,做什么吞吞吐吐的。” “是!奴才去茶楼打听,茶楼的掌柜和小二无论如何都不肯说,于是又在茶楼附近找人打听,花了不少银子,终于打听到了……” 贾母听到这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若此人只是黄院判的小厮,茶楼做什么要隐瞒?可见此人身份不简单。 果然就听小厮继续道,“……是六贝勒!” 贾母:“……” 贾母抿抿嘴:“你再说一遍是谁?” “是六贝勒!”下人说,“随黄院判来咱们府上看诊、在茶楼折断薛大爷胳膊的就是六贝勒。” “你没弄错?” 下人信誓旦旦:“千真万确,奴才刚开始也不信,故而辗转找了许多人核实,确定那就是六贝勒。他在外行走并没有隐瞒身份,想来不会有错。” 贾母木着脸扶住了额头:“在外不隐瞒身份,怎的偏偏来咱们家就隐瞒身份了?” 她自是知道为什么,以六贝勒的身份,光明正大上街倒没什么,但去臣子家里就颇为麻烦,倒是改装比较方便。只是贾母如今无心换位思考,只努力回想贾家当初是否有失礼之处。 想来想去都觉得当初太傲慢失礼了,连一杯茶都没有奉过! 贾母越想脸便越僵,王熙凤见状便哈哈一笑:“素日听说六贝勒醉心医理,为了锤炼医术费尽心思,不仅给宫人治病,还时常出入栖流所,不成想还有这么桩轶事!扮做小厮随黄院判学医术……传出去也是个美谈呢!我瞧着合该写成小故事登到那京城日报上才是,可惜我读书少,又是个女子,只能托付宝兄弟了!” “我来便是!”宝玉笑道,“没想到我竟和六贝勒说过话,他还邀我去他家玩呢!” “哎呦~六贝勒的家…那不就是皇城了!” 宝玉使劲点头,浑忘了当时情况。当时原是宝玉缠着胤祚要姓名地址,胤祚不耐烦纠缠才叫宝玉先自己找到他家,然后再告诉宝玉自己的信息。不过是不想和宝玉深交的推脱之词,如今倒是成了喜欢宝玉了。 贾母揽着宝玉笑呵呵,高高提着的心算是放了下来。 王熙凤说得对,六贝勒假作小厮来府里看诊,本不是为了叫人尊着敬着的,他们不知情,只按对待小厮的态度对他也是常理,想来他不会介意。只看这么长时间过去他们家一直好好的便知六阿哥并没有不满。 贾母松了一口气,一直没说话的宝钗却突然笑了笑:“我倒是瞧见六贝勒一回,听说是特意跑了一趟给林妹妹送药来的,莫非林妹妹与六贝勒相熟?” 这话可就有意思了,这是怀疑黛玉和六贝勒私相授受吧? 王熙凤和黛玉有几分交情,哪能叫她被这么污蔑,只笑呵呵道:“可不就是么,薛姑娘不知道么,六贝勒曾在扬州林姑父府上住过几个月,和林妹妹相识也是有的!不过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两个都只有四五岁,如今许多年不见只怕也不熟了,要不然林妹妹来了京城这么久,六贝勒那里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再有送药那事我是知道的,说是;六贝勒正好出来办事顺带给送来了,也只来了那么一回罢了。嗐!当时我听了也就当回事,要早知道那是六贝勒,我可得好好瞧瞧才是,如今想瞧也瞧不着了,可惜可惜!” 贾母便点了点她:“若想见只管上那栖流所、育婴堂守着便是,听说隔几日总要去一回的!” 众人便笑闹起来,倒是宝钗脸色微红有些尴尬。王熙凤笑睨了她一眼,这薛妹妹素日最是不关己事不开口的,今日却无端这般揣测黛玉,可见这世上并没有完人,向来端庄的薛妹妹也会嫉妒不平啊。 薛姨妈用帕子按了按眼睛:“林姑娘与六阿哥没有交情便罢了,但和四公主的情谊却是真的,蟠儿这里……不知能否请林姑娘帮忙说说情?” 仿佛宝钗方才说那话只是顾念兄长,想请黛玉为薛蟠说情似的。 贾母有些犹豫,她现在躲着胤祚都来不及,哪还敢掺和这些事,只是薛姨妈紧接着又道:“若只是蟠儿也就罢了,宝玉当时也在,不知贝勒爷有没有记着他。” 贾母:“……罢了,便请黛玉来一趟吧。” …… 贾家的人到林府时黛玉刚才外面回来,听说贾母请她过去,略一想便知道缘由,本不想去,想了想还是道:“且叫她们等一等,我收拾一下便随她们去。” 说着她卸了妆容,又重新梳洗换了衣裳,这才带人去了贾家。 与众人厮见过,贾母拉着黛玉到自己身边坐了,拍着她的手假声怨道:“你这个没良心的,搬出去住也就罢了,怎的也不回来瞧瞧我这老婆子,岂不是挖我的心!” 黛玉一时有些恍惚,只看贾母这样子真真是一心爱护外孙女的老人,曾经黛玉便是这么以为的,但想到贾母做的事……黛玉敛目抿唇一笑:“原是家里事多,我从前又是没历练过的,不免有些手忙脚乱,后来理顺了又病了一场,怕过了病气给外祖母,这才一直不敢过来。” 贾母心里一叹,知道她上回叫黛玉来看宝玉的事叫这孩子吃心了,只是她原是忧心宝玉的缘故,并没有什么恶意,想要解释一二,但当着一屋子人也不好出口,只转移话题道:“前头就说女婿要回来,怎的还没动静?” “正是呢!当时说是快了,我还以为只在一两个月之间呢。近日才知道这官员离任事情且复杂着呢,先前的事情要首尾、朝廷得选人接替、等人到任还得交接,林林总总算下来,没几个月是不行的!”黛玉的话真假参半,反正贾家在官场上没什么人,唯一一个贾政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性子,对这些事不甚了解。 她笑道:“不过也快了,想来就是明年春夏之间的事。” 这倒不是骗人,师兄那边的消息,说是江南的事已经处理的差不多,只差收尾,林如海可能就要回来了。 贾母听着点头:“这回回来就不走了吧?” “这个不知道呢,父亲和外孙女都不敢揣测圣意。”黛玉道。 贾母点了点她额头:“傻孩子,这事还要看女婿的心思,若他想留在京城,早早找门路说情才是,如今六贝勒正得圣意,女婿若能得他美言几句,想来是有用的。” 黛玉才不肯承认这话,只叹道:“一则父亲端方,只怕不会愿意;二则……说出来外祖母只怕不信,父亲和六贝勒其实并没有什么交情,否则也不会在江南一待便是这么多年了。” 先说清楚了,她和父亲在六贝勒面前说不上话,免得贾母提出什么要求她满足不了,人家倒要回过头来怪她。 贾母便有些沉吟,薛姨妈见她迟迟说不到重点,心知此事难堪,贾母搁不下面子,只自己起身对黛玉福了福。 黛玉吓了一跳,连忙躲开回礼:“姨妈这是做什么?” 薛姨妈说:“原是我想求求姑娘,替我生的那个孽障说说情。” 黛玉假作不知:“薛大哥怎么了?” 薛姨妈张了张嘴,眼泪便滚了下来:“原是那孽障不懂事,在茶楼里和朋友玩闹过了头,不小心冲撞了六贝勒。他也受了教训了,被折了胳膊送回来,如今也是后悔不迭。这原是他该受的,只不知六贝勒是否还生气,若因为那孽障的过失倒叫六贝勒不爽快,岂非是我们的过失?” 贾母叹气道:“小孩子家家玩闹罢了,闹大了总是不好,这原也是替六贝勒名声考虑。” 黛玉听得心里冷笑,薛姨妈这话处处只说错了,却避重就轻,对薛蟠逼良为娼、调戏师兄的事轻轻揭过。若非她就在现场,若非她了解师兄为人,只听这话还以为师兄小题大做,为了一点小事就折人胳膊还斤斤计较呢! 黛玉只笑道:“姨妈多虑了,听说六贝勒最是平易近人,不论对宫人还是流民都心怀仁慈,既然薛大哥只是无心之失,他定然不会太过计较。” 薛姨妈:“……” 薛姨妈脸僵了僵:“……话不能这么说,这些贵人最是表里不……” “姨妈!”黛玉打断了她的话,“慎言!” 薛姨妈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说出什么来,不由出了一身冷汗:“阿弥陀佛,多亏姑娘提醒,我实在急昏头了!” 黛玉淡淡一笑。 薛姨妈看着黛玉,总觉得她和从前不一样了,人还是那个人,气度却和从前大为不同。从前黛玉不过是个口舌伶俐些的丫头片子,如今坐在那里只一笑,却叫她觉得自己都被看透了。 素来薛姨妈只道宝钗聪慧机敏,没生成男儿可惜了,见了如今的黛玉,却觉得与宝钗大为不同,宝钗再聪慧到底只是闺阁女子,黛玉却有一种见多识广才有的从容淡定。 薛姨妈登时不自在起来,明明已经打过腹稿的话,却几次张嘴都没说出来。 最后还是贾母道:“你和四公主亲近,不若请四公主问问六贝勒,若六贝勒心存不满,咱们赔礼便是了。听说六贝勒极爱琉璃瓶子,我倒是收着一个,便做为赔礼吧!” “四公主如今大了,轻易也是不见六贝勒的,只怕没机会问,”黛玉先是拒绝,然后做无奈状,“六贝勒真不会计较的,您只想想他每日要治多少人,怕是忙得脚不沾地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么个小事啊?” 黛玉说得自是真话,在胤祚看来,薛蟠断了胳膊此事就翻篇了,正如黛玉所说,他每日那么多事情,哪顾得上和一个薛蟠置气。 但薛姨妈和贾母却不这么想,盖因他们知道薛蟠做了什么,若只是简单冲撞六贝勒或许不会计较,可是他可调戏了人家啊! 薛姨妈和贾母还要劝黛玉,只是她们不好把内情告知,黛玉便咬定了一件小事不用求情,怎么都不答应。自然若他们说出内情黛玉更不会答应,不过理由就要变一变了。 那薛蟠胆敢调戏师兄,只断了胳膊怎么行,合该叫他们担惊受怕、悔不当初才是! 黛玉最终也没答应替薛蟠说情,最后贾母脸色都不好看了,黛玉告退时她也只是淡淡的,只叫王熙凤送黛玉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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