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量林如海,见他面色红润,不似有伤在身才放下心。 林如海沉着脸点头:“当时确实凶险,那伙匪徒是冲着杀人劫财来的,好在臣带了不少下人,勉强支撑了一阵子,后来请来附近官兵才将匪徒杀退。只是下人伤亡不轻。” 他叹了口气,神情间颇为愧疚。 胤祚说:“林大人若觉得心中有愧,便好生安置了他们的父母妻儿,叫他们全泉下有灵可以放心便是。” 林如海点头:“臣便是这么做的,只是心里终究难安。” 虽说都是签了卖身契的下人,论理生死都在主子手里,可到底是那么多条鲜活的生命。 胤祚安慰道:“若说错该是匪徒的错,林大人也是受害者,不必太过自责了。” 林如海点头,想起什么道:“哦,对了,当日有一武功高强的少年拔刀相助,他说他与你有旧,听说我的身份,知道我与你的关系后便坚持护送我上京。” “哦?”胤祚好奇,他不记得有这样的朋友,“是谁啊?” “姓柳名湘莲,在家中行二,故称二郎。” 胤祚:“是他啊!” 胤祚有些感慨,当初只是见柳湘莲为人仗义顺手帮了一把,没想到如今还到林如海身上了。也算他没看错柳湘莲,果真是正直仗义之辈。 胤祚又陪林如海说了会儿话,二人虽长久未见,但有从前相处的情谊,这么些年也时不时通信,如今又多了一层关系,其实并不算生疏,林如海在胤祚面前也不会拘谨。 二人说说从前,聊聊江南和京都不同之处,相处也还算愉快。 除了每次提到黛玉,林如海总会不露痕迹地转移话题之外。 胤祚心里暗叹,能怎么办,只能顺着罢了。 说到贾家,林如海叹了一口气。这一叹可谓复杂之极,胤祚都不知该如何形容,只觉得里面包含千言万语。 想来也是,到底是妻子的母家,当初也是正经鼎盛规矩过的,如今却堕落算计至此,哪怕早就心里有数,亲眼见到也不免心情复杂。 尤其贾家算计的还是林如海唯一的女儿。 胤祚不知该如何安慰,林如海长叹一声后也没多说什么,只对胤祚道:“多亏您对玉儿的照顾。” “没什么,我也没做什么。”胤祚道。 林如海呵呵一笑,都指婚了还叫没做什么? 林如海又不是傻的,他在江南的确有些功绩,但这功绩绝对不足以叫他抬旗,再想想同时下的指婚旨意,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很难形容他当时的心情,要说不高兴吧,不论抬旗还是黛玉被指婚成皇子福晋都是好事,尤其黛玉这桩婚事更是不错,胤祚身份高便不说了,更难得的是和黛玉合脾气,又肯替黛玉考虑,什么事都处理得妥妥当当,只看他费尽心思求了指婚就知道了,再说黛玉这些年在京城的事他也知道,若非胤祚处处惦记照顾,黛玉怕早就被贾家那些人生吞活剥了。 黛玉得了这么一桩婚事,既不用委屈自己低嫁,婚后应也不会受委屈,林如海自是满意的。 但要说高兴……那也没有! 还是那句话,不论哪个父亲,知道有臭小子登堂入室抢走了自己闺女心情都好不了,尤其这个臭小子还是他亲自引去的! 林如海都不知道该不该后悔当初特地去信请胤祚照顾黛玉,这照顾得可真够到位的! 胤祚只觉得林如海这笑十分咬牙切齿,他立刻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林大人好好休息吧,我下回再来拜访。” 他原本打算和黛玉见一面,有林如海在肯定说不上几句话,但胤祚的目的是在林如海面前争取这个权力,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时间越来越长,慢慢就随意多了。 可是看林如海这个样子显然不成了,溜吧溜吧,下回再说! 胤祚出了林府也没直接回宫,而是去栖流所转了一圈,半路他想起林如海的话,吩咐人道:“去查查柳二郎在哪落脚。” 下人领命去查,胤祚则去栖流所看诊,这里的人来自五湖四海,因为各种原因流落到这里,大多带着一身伤病,胤祚给他们看诊,一则能叫他们好过一些,二则也可以见识各种各样的病症。 做大夫需得见多识广,许多病症与当地气候、水土、植物,甚至生活习惯有关,这都需要经验积累,一般大夫等着病人上门了再研究,需要花费极长时间,而有心之人则会想法子缩短这个时间,因此许多名医都有游历的经历,便如叶桂那般。 胤祚来栖流所便有这个原因,自然,胤祚这个法子对特定病症的研究效果不如叶桂跑到当地学习的效果好,但他见识多啊,天南地北的病症都能见到呢! 如今叶桂也和胤祚一样时不时来栖流所看诊,教习厅和军医学院也时不时过来,好在京城不止一座栖流所,且里面人口流动极快,否则怕都不够胤祚他们治的。 胤祚在栖流所转了一圈,给几个新来的仔细诊了脉,又给从前的病人复诊,一个时辰后带着一叠脉案出来。 底下人已经查到了柳湘莲的情况:“他如今就住在自己家里,只是素日不大在家,如今正在春风楼与人吃酒呢。” 胤祚点点头:“那就去春风楼。” 德清说:“爷要见柳二郎,派人叫他过来就是了,何必亲自跑一趟?春风楼离得远,这会儿天色不早了,一来一回怕是回来迟了。” “叫他过来不也得一来一回吗?都一样的。”胤祚摆摆手,“行了,怕耽搁时间就少说两句,这就去春风楼。” 说着就上了马车,德清剩下的话也只能咽回去了。 与此同时,柳湘莲正与贾琏吃酒,柳湘莲和贾琏、贾宝玉都是熟识的,只是素日和贾宝玉来往更多,与年纪大些又已成亲生子的贾琏倒疏远些。 今日贾琏请他吃酒,柳湘莲还挺稀奇。不过他素来心大胆大,也没有多想。 二人说着近日情况喝了一茬酒,柳湘莲听说贾琏得了个儿子,笑着恭喜道:“这可是大好事,琏二哥如今儿女双全、娇妻美妾在侧,日子越过越顺心了。弟弟敬你一杯。” 贾琏哈哈一笑,和柳湘莲碰了一杯,问道:“你今年岁也不小了,可曾想过寻一门婚事,好生把日子过起来?” 柳湘莲一叹:“不瞒二哥,我确有这想法,只是我并无多少家资,又没有什么功名在身上,只怕人家姑娘都瞧不上我。” “柳兄弟莫要妄自菲薄,你原也是世家出身,武功高强,又有侠义之心,长得还如此俊朗,不知迷了多少少女芳心呢!”贾琏夸得也算真心实意,然后道,“既说起来,我这里倒有一门好亲事说与你,你只听听合不合适。” 他原是受了尤三姐所托与柳湘莲说婚事,尤三姐自言五年前见过柳湘莲一面,自此情根深种。如今她想改好了,要寻一位良人嫁了,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柳湘莲,只道除了他谁也不嫁,这人一年不来便等一年,十年不来便等十年,若这人死了再不来了,她便剃了头发当姑子去,吃斋念佛,了此残生①。 贾琏一则感动于她痴情,二则也是受尤二姐所托,故而寻了柳湘莲出来,替三姐问上一问。 话既已经出口,贾琏便大致说了下尤三姐情况,只碍于女子声誉,并不说此事是尤三姐主动。 贾琏道:“她原和宁府珍大嫂子是姊妹,家世也是有些的。我也是真心和她二姐过日子,待我那儿子满了百日,便正经聘她回去做二房。这样的家世想来也不算辱没兄弟了。” 柳湘莲道:“我本有愿定要娶一个绝色女子,如今既是兄弟高谊,顾不得许多了,任凭裁夺,我无不从命。②” 贾琏便笑道:“如今口说无凭,等柳兄一见,便知我这内娣的品貌是古今有一无二的了。③” 柳湘莲听了大喜,道:“既然如此,待我禀明姑母便下聘如何?” 贾琏摇头道:“你姑母不在京城,一来一去又不知多少日子,你素来萍踪浪迹,倘若哪天出京去了一直不归,岂不是耽误了人家。” 二人说来说去,柳湘莲便要将随身带着的佩剑为定礼,让贾琏交给尤三姐。这柄鸳鸯剑是柳湘莲家传之物,以此为定礼,可见其诚心。 贾琏满意点头。 柳湘莲正要把腰间佩剑解下来给贾琏,门口突然进来一行人,有个清朗好听的声音叫他:“柳二郎,又见着你了。” 柳湘莲动作一顿,顺着声音看去,见到胤祚便是大喜,连忙起身行礼:“给您请安!” 贾琏原正等着柳湘莲拿定礼给他,突然被人打断还有些不悦,没想到柳湘莲见了来人竟突然跪下请安,贾琏先是一愣,然后一脸懵逼地跟着跪下。 胤祚笑道:“起来吧。” 贾琏不知该怎么办,只悄悄瞧柳湘莲,见柳湘莲起来才跟着起来,只垂手立在一边不敢说话。 “都坐吧,”胤祚到柳湘莲旁边的空位坐了,笑道:“许久未见,你又出京去了?” 柳湘莲:“是,去江南走了一趟,才刚回来。” “听说你在路上救了林大人,还一路护送他回京?”胤祚问,“我得多谢你。” 柳湘莲:“举手之劳罢了,林大人带着家丁护卫,草民并没有帮上忙。” 低着头不敢吭声的贾琏瞪大了眼。柳湘莲自称草民,岂不是说面前这少年乃皇室中人?柳湘莲虽是世家出身,但早已落魄了,便是鼎盛时也攀不上什么皇亲啊,想来想去只有那一个了。 薛蟠被折了胳膊的事闹得那么大,前因后果贾琏是知道的,柳湘莲认识的皇亲应该只有那一位——六贝勒! 是了,他们所说这位林大人应该就是林姑父,算来林姑父确实是和柳湘莲一天回京的,昨儿还去贾家请安了,虽然没说路上有没有遇上危险还被柳湘莲救了,但总不能这么凑巧,还有另一位两天前回京的林大人,正好也和皇室结了亲事,以至于让人家亲自向柳湘莲道谢吧。 没想到这位六贝勒还挺看重林姑父! 贾琏非常想瞧瞧传说中的六贝勒长什么样子,但他不敢,只能低着头听柳湘莲和胤祚说话。 胤祚笑道:“我也不与你谢来谢去的客套,实话与你说了吧,我有个差事找你,只不知你愿不愿意做。” 柳湘莲抱拳道:“我如今无所事事,您有事只管吩咐,我无不遵从。” “不必如此,你若愿意自是最好,不愿意只管直说便是。”胤祚笑道,“是学院那边的事,第一批送去战场的学生回来了,说是旁的也就罢了,体力却有些跟不上,我便想着找一位先生专教他们武术,一则强身健体,二则到了战场上有点自保之力,如今见着你,便想问你愿不愿意接这个差事。一天大约两个时辰的课,俸禄和其他先生一样,都是一月二十两银子,每季四套衣裳四双鞋。若你干得好,日后我还可以推举你参军,也算是个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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