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清低声道:“只是要辛苦爷了。” “不辛苦!”胤祚义正言辞,然后笑道,“你瞧颜如玉开了那么多家分店,如今也时常有新品上市,我有操多少心么?只是前期用心些,等到一切走上正轨就不忙了。” 德清点头,也不知听懂没有。 胤祚忙着学院扩招之事,另一头,“造星”的进度也没落下,因着《京城日报》上一篇报道,越来越多病人上门求女医治病,女医和学院自是赚得盆满钵满,随着治好多例积年带下病,又做了几起剖腹产,名声是越发响亮了。 自然了,名声能传得这么快,少不了胤祚时常找人在坊间宣传的缘故,白花花的银子花出去,效果还是很显著的,至少如今莫说京城,便是整个大清,都知道女医医术高明,若有女子病,找她们准没错! 至此,女医的成就已经很不错了。向来学医的女子不多,一般只能做稳婆罢了,了不得到贵夫人身边做个受倚重的丫鬟,或者进宫做医女,学不到精深的医术,也算不上有什么地位。 医女却不同,她们虽没有正经官职,但在百姓心中已经和平常的大夫无异,与稳婆、医女一流天壤之别,其中黄君如、陈丽芬等几位格外优秀的,地位更可以与民间名医相提并论。 但这还不够! 医属中九流,匠者罢了。便是名医,也不过是厉害些的匠者,在士大夫眼里依旧上不得台面。 自然,在一般人看来,名医已经很了不得了。救死扶伤、吃穿不愁、还受人敬重,已经是许多医者穷尽一生的追求。 但女医不是一般人,她们是女子。 是第一批正式学医的女子! 自古以来,开一派之先河者,都要格外出众才行。为了女医的未来,她们必须足够优秀,叫一般人望尘莫及,成为天下人……或者说天下女子的楷模! 于是胤祚开始了计划的第二步。 第二步也不麻烦,法子和从前差别不大,不外乎利用《京城日报》造势罢了。区别是第一步重视“扬名”,而第二步是“立望”。 “望”有“声誉”的意思,指有名的、被人所敬仰的事物,诸如望族、名望、声望、威望。从“名”到“望”,也是从“名医”到“圣手”的必经之路。 胤祚好歹是从后世过来的,那时候套路满天飞,各种营销层出不穷,哪怕他沉迷医学,多少也知道一些皮毛。他用半天时间,精心给女医们准备了几个剧本。 于是隔了几日,陈丽芬看诊回来,路过一家医馆的时候,便见几个汉子抬着一个大肚子妇人从里头出来,那妇人眼睛闭着,动也不动,旁边跟着的老妇人正在抹眼泪,口中还不停念叨着孙子。 车夫叹气:“这女人瞧着是死了,又是一个生孩子没了命的啊,可怜!要是早些找咱们手术,说不得还能保下两条命,如今却只能保孩子了。” 因着在女医学院干活,车夫也是有些见识的,像这种孩子还没生出来,产妇就先死了的,一般都会剖开肚子取出孩子。但这么做有伤天和,医馆一般不会管,都是产妇家人出去后随便找个地方,用刀或剪子把孩子取出来就罢了,反正不用考虑产妇的性命,这活难度也不大,只要速度快些,别叫孩子憋死了,一般不会有问题。 说不上错与对,只是产妇可怜罢了。 看这女子,最多二十岁吧?还是个小媳妇呢! 围观百姓也不乏替产妇感到可惜的,尤其如今不比从前,从前女子遇到难产,是生是死皆由天命,如今却有女医可以做剖腹产,这女子明明赶上了好时候,却还是因生产丧了性命,岂不冤枉? 人群中议论纷纷,产妇的夫君不由面露羞惭之色,不是没想过请女医,只是母亲反对,只道女子都是这么过来的,又说那西医都是扯淡,什么剖腹产,把人肚子剖开人还能活吗?妻子听了也害怕,加上家中并无太多余财,故而并没有请女医。 但他万万没想到,妻子竟真的遇上难产,好不容易送到城里,他们第一时间来医馆求救,可惜医馆也没有法子,这么一耽搁,妻子也支撑不住了,他是眼睁睁看着妻子咽气的。 这个有些懦弱的青年看了自己母亲一眼,见她也满脸惊慌悔恨,就知道她此刻和自己的想法应该是一样的:早知今日,当初无论如何都该请女医瞧一瞧,至少不会比如今更坏。银子花了,人也没有保住,真真是人财两失! 老妇也正伤心呢,只觉得自己害了儿媳和孙子。青年这一眼并无太多含义,老妇却觉得心里一酸,“哇”地一声就嚎了出来。 正是此时,不远处的马车里跳下一位姑娘,提着药箱就向他们跑来,一边跑还一边喊:“我是大夫,放下她,她还有救!” 产妇家人还在发怔,围观之人已经从来人的衣服看出她的身份,连忙道:“这是女医学院的女大夫,还不放下你夫人给她瞧瞧!” 更有那时常看报纸的,见过陈丽芬的素描画像,惊奇道:“这位便是陈丽芬陈大夫吧。” 陈丽芬最近可是大名鼎鼎,在场之人便是没看过报纸的,也听说过她的名字和事迹,此言一出登时热闹起来,陈丽芬所到之处众人都后退两步,自觉地给她让出路来。 陈丽芬顾不上许多,径直向产妇跑去,她的助手和车夫跟在后头,连连向让路之人拱手致谢。 这作派就令人很有好感了,什么时候都不乏得势猖狂之辈,陈丽芬也算是炙手可热的名医了,却这般有礼,自然惹人喜欢。 有人便道:“女医们都有礼的很,陈大夫这会儿忙着救人顾不上,否则你们就知道了,端是和气的人。到底是六贝勒教出来的,听说他也是极随和的。”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受教,再瞧陈丽芬时,惊奇之余也多了一层担心。 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呢,这位产妇已经咽气了,陈大夫却说她还有救,若是救不过来可怎么是好? 便有人道:“大夫又不是神仙,这已经死了的人怎么可能还有救?” 这话听着难听,却是提前替陈丽芬开脱,正是一片好心。立马就有人接上:“此言有理!我猜陈大夫所谓‘还有救’指的是腹中胎儿。”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觉得这就是真相了。 但这还真不是真相,陈丽芬指的就是产妇本人。 她跑到产妇跟前,伸手一搭脉,便松了一口气,立即道:“还有救!你们把她放下。” 没人动,产妇家人还没反应过来呢。 陈丽芬高声道:“快点啊,她眼下只是闭过气去了,但你们再耽搁一会儿,她可就真要死了。” 产妇家属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把病人放下,陈丽芬从药箱里取出银针,就要往产妇身上扎。 产妇的婆婆下意识阻拦:“哎……” 她话没说完,就见陈丽芬根本没动产妇的衣裳,直接隔着衣裳扎了进去。 陈丽芬的助手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年纪轻轻的,脾气盛了些,这会儿轻哼一声道:“放心吧,不会坏了你家名声的,我们陈大夫苦练了好几个月的隔衣扎针之绝技呢!” 老妇被挤兑得又羞又愧,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众人只见陈丽芬刷刷几针下去,又在产妇身上按了几下,然后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那被认为已经咽气的女子剧烈咳嗽几声,竟真的苏醒过来! 现场瞬间就沸腾了,众人直呼奇迹! 陈丽芬却顾不上这些,产妇醒来后便抱着肚子叫疼,老妇也顾不上臊得慌了,迭声求陈丽芬救命,陈丽芬手搭在产妇的手腕上,脸色却不大好看:“她生产时间已经很长了,羊水不足,孩子可能会窒息,需得尽快剖腹!” 老妇和产妇丈夫连连点头:“听您的!” 只是这是这大庭广众,一则不干净,只怕伤口感染,二也影响产妇声誉。眼下情况危急,又来不及另找地方,竟是坐了蜡。 正在犯难的时候,医馆掌柜站出来道:“若陈大夫不介意,敝店有干净的房间,日日用艾叶熏着,做手术倒是适宜。” 如此自是最好不过了,陈丽芬谢过掌柜,叫人把产妇抬进去,不过半个时辰,产妇和婴儿就被推了出来。 产妇被施了麻醉针睡了过去,但人是活着的,伤口只要养上些时日就无碍了。婴儿也叫医馆专精儿科的大夫瞧过,因为生产时间长了些,婴儿脸色不大好看,但不是大事,仔细调养些时日便好了。 产妇一家自是高兴,陈丽芬则再次向医馆掌柜道谢。 掌柜连连摆手,笑道:“一则这也曾是敝店的病人,敝店没有本事治好她,已经心存愧疚,若能救她性命,一间房间不算什么。况且我们也想瞧瞧这剖腹产之术的厉害之处,不瞒您说,敝店好几位大夫对您和黄大夫都十分憧憬,往日便是想见也未必能成,今日可不是走了大运了!再者……不怕您笑话,您陈大夫亲自做手术,只怕不用两日,敝店就该名声大噪了,这也是沾了您的光呢。” 陈丽芬客气道:“宁安堂的大名如雷贯耳,论起治小儿疾病,满大清再没有比你们更厉害的!若有机会,还想向你们请教。” 掌柜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陈大夫有六贝勒做先生,哪用得着我们?” 陈丽芬笑了笑,也不说给钱的话,只道:“若日后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只管去学院通知一声便是,能帮的我必然帮忙。” 宁安堂只是借了一个房间,自然不值得她这一个承诺,但陈丽芬想的却是方才那个产妇。这样的例子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若是力所能及,她还是希望能救下她们的。 掌柜大喜,连连答应。陈丽芬和他道别,然后就转身离开了,下一个病人还等着她呢。 等产妇家人平复心情,想要感谢陈丽芬时,早就看不到她的人影了。 但这事不是她走了就完了,一则胤祚早有安排,二则见证的人多,瞒也瞒不住,于是很快的,《京城日报》报道了这个消息,坊间也传着各种流言,并越传越离谱,眼瞧着就要变成“陈大夫勇闯阎罗殿,救回枉死鬼”了。 胤祚:“……” 他扔下报纸,吩咐德清:“给那户人家送些银两过去。” “是”,德清先是应了,然后道,“爷不必如此,咱们虽然利用他们做了场戏,但也实实在在救了那妇人一条命,他们该谢过您才是。” 话虽如此,胤祚却还是有些愧疚。这户人家是他特意着人打听了,知道这家儿媳怀相不好,婆婆又不打算请女医,极有可能难产而亡,这才叫人盯着,然后在他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配合陈丽芬上演了这么一出好戏。 救了产妇一条命是真的,但若胤祚早些提醒他们,或许产妇不必遭这么多罪,她的婆婆和丈夫也不必受那么大惊吓。若不赔礼,他心里总是过不去,叫人送些银两过去,他心里好受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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