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闻言好奇,也跟着尝了尝,因为刚喝了奶茶的缘故,口中味道不显,但也觉得这山楂茶味道浓而不烈,酸甜适中,味道着实不错。不由赞道:“这山楂茶不错,与我喝过的倒不同。原是我少见了,如今倒左顾右盼,不知该如何抉择了。” 宝钗笑道:“你只管两样都喝罢了,林妹妹还缺了你这点东西不成?” 黛玉只微笑不语。雪雁和朱莺则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这奶茶其实是雪雁特特跑到厨房拿的,只因早在初入贾府时宁嬷嬷就告诫她们,说贾家人惯是捧高踩低,姑娘素日不注重排场,她们却要帮姑娘盯着些,免得倒叫那起子不开眼的小人小瞧了姑娘。 方才雪雁出去泡茶,朱莺却是在屋里伺候的,听了宝玉那什么“木樨清露”、“玫瑰清露”的话就觉得不对,于是悄悄叫人传话给雪雁,雪雁这才扭头拿了壶奶茶过来,就是为了震慑宝玉的。 瞧眼下这效果,雪雁还算满意。 几人喝茶说话,宝钗暗暗打量,只觉房间处处精致,素雅却不失贵重,心里不由艳羡。这些用品摆设她家里并不是没有,只是他们孤儿寡母如今要依靠贾家,并不好太过奢侈讲究,许多东西只收在库里落灰罢了。 到底林妹妹父亲健在,又是官家小姐,底气比起她足多了。 宝钗心里复杂,只略略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笑道:“不曾想妹妹还看医书?” 黛玉看向旁边书桌上倒扣着的医书,笑着点头:“我自来体弱,学些医理总是好的。” 宝玉奇道:“这也是姑父教你?不曾想姑父还通医理!” “父亲倒是不通,原是跟一位大夫学的”,黛玉道。 众人好奇不已:“早听说姑父看重妹妹,素日里当男儿教养的,不曾想许妹妹读四书五经就罢了,还请了大夫教妹妹医理?” 惜春猜测:“莫非是府里供奉的大夫,我听说你们府上原是供奉了太医的!” “可别浑猜了”,黛玉打断他们,“原是跟太医学了些,师兄也教了些。” 宝钗惊讶道:“不曾听说林姑父收了徒弟,是哪家的公子?” “不是正经徒弟,只是小辈间称呼罢了”,黛玉不欲多说,淡淡道,“师兄原没想着做官考科举。” 宝钗闻言只当是什么打秋风的穷亲戚,顿时没了兴致。宝玉却颇为感兴趣,当即合掌道:“回头我也要学一些医理才好。” 宝钗劝他:“学那劳什子做什么,你如今不小了,还是正经读两本书才是正路!” 宝玉最不愿意听这话,当即就变了脸色,只是碍着姐姐妹妹们不好发作。 黛玉却不管这些,柳眉微蹙道:“宝姐姐这话我却不赞同,医者上可济世、下可救民,真真是福泽苍生,怎的就不正经了呢!” 别的不提,只师兄每每提起的牛痘,做成了就是大功德!师兄和太医院为此辛劳数年,到了宝钗嘴里就落下“劳什子”三字,怎能不叫黛玉生气。 宝钗笑容一顿,眼神在宝玉和黛玉身上转了两圈,深深看了黛玉一眼,拢着手不说话了。 宝玉大笑道:“妹妹所言正合我意,大夫没什么不好,科举也没什么好处。世人多沽名钓誉,不过一群禄蠹罢了,我倒觉得与其考试科举,与国贼禄鬼之流为伍,还不如与姐妹们一处笑闹来得快活。” 他只当黛玉和自己志趣相合,一时颇为开怀。 黛玉还沉浸在宝钗看自己的那一眼里,不知为何总觉得那一眼极怪异,叫人浑身不舒服。虽不知何故,却叫她对宝钗的那点子好感尽去了。 她还没完全回神,听到宝玉的话眉毛皱得更紧了:“你这又是什么话,这世上的官员自然有好有坏,怎能一律归为禄蠹之流?若说世人沽名钓誉,你这般自诩清高岂非也是沽名钓誉?” 宝玉被怼得愣住了,三春姐妹也面面相觑。 黛玉回过神也觉得自己仿佛师兄所说的那什么“杠精”,怼了这个又怼那个。 只是她却也不后悔说了这话,且不说父亲林如海就是朝廷官员,又是宝玉最厌恶的科举出身,只说她从师兄那里听到的故事不少了,太医院的大人们日夜操劳研制牛痘、太子殿下年少监国差点把自己累出病、汤斌大人胸痹之症发作时最担心影响出阁典礼,引起朝堂百姓动荡…… 这尚且只是师兄看到的,师兄看不到的地方,朝里许多官员固然为前途名利考虑,但也的确在殚精竭力为天下百姓打算。怎的到了宝玉嘴里就是“沽名钓誉的禄蠹”了呢? 说到底不过是贾宝玉眼界狭窄,看不到外面天高地阔罢了! 黛玉冷哼一声,懒得与这浑人多说。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迎春扯了扯宝玉的衣袖,低声提点:“林姑父。” “该死!该死!原是我口不择言说错了话,还请妹妹勿怪!” 宝玉连连向黛玉赔礼,黛玉却只是淡淡的,并不太理会。其他人便罢了,探春心里不免又是酸涩又是羡慕,若她也是正室生的,哪怕只是个小门小户出身,也能活的如林姐姐这般自在就好了。 她笑着转移话题:“我瞧着林姐姐的画倒是稀奇。”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墙上挂着一幅画,不过黑白两色,瞧着倒不同于一般水墨,那画上的木芙蓉竟栩栩如生,倒像是要活过来似的。 惜春最是个爱画的,方才背对着没瞧见,如今看着这幅画就犯起痴来。黛玉见她脖子都快仰断了,笑道:“快别这么看了,我另拿一幅与你瞧。” 一时众人聚到黛玉书桌前,就见桌上正摆着一幅,一半已然完成,另一半还是草稿,惜春看到半成的作品更为激动,当即趴到桌边细细品摩去了。 “这丫头最痴了”,宝钗笑着打趣惜春一句,又问黛玉,“我瞧着你画的山水竟是山水?” “是呢,来时闲着无事,净看了些山啊水的,倒是画了出来也不算辜负。” 探春笑道:“我还没见过大河呢,倒是先从姐姐的画上瞧见了。” 迎春诧异:“这是什么画,我竟从未见过。” “这是素描”,黛玉笑道,“原也是师兄教我的。” “妹妹的师兄当真是个妙人”,宝玉赞道,“我倒想与他交个朋友,什么时候见上一回才是!” 黛玉撇开脸,她才不觉得师兄能和贾宝玉做朋友! 宝钗对黛玉的师兄不感兴趣,只笑道:“恍惚听说妹妹是随亲戚上京的?” 听说那家下人极得用,找来的马车也气派,只不知是哪户人家。 黛玉淡淡“嗯”了一声,不欲多说,只指着惜春笑问探春:“她多久能好?” 探春做思索状:“这就要看情况了,林姐姐这幅画,我瞧着着怎么也得十年八年吧。” “你就胡说吧”,黛玉笑着捶她。 探春又笑道:“我瞧着姐姐作画的笔也不一般?” “是呢,这笔是特制的,因笔头坚固尖锐的缘故,用来作画线条细腻……”黛玉想起探春擅长书法,笑道,“写字也很特别,你来瞧瞧。” 说着她从笔筒取出铅笔,又另取了一张纸,在纸上写了几行字。 探春合掌赞叹:“果真特别,与素日书法竟是完全不同,只是字体太小,看着费劲了些。” 黛玉没好气地把纸往她脸上怼:“这样你就能看清了!” 探春嬉笑着躲开,二人闹了片刻,直到丫鬟通报林掌柜来了这才停下,三春等人只道黛玉有事,便要告辞,黛玉也不留。见惜春依依不舍,只无奈地送了她一幅素描,探春则是一支铅笔,薛宝钗是茶叶,迎春则是一本棋谱,至于宝玉…… “你素来什么东西都不缺,我又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不送了罢!” 贾宝玉心里失望,但也无话可说。 送走众人,黛玉很是松了一口气。她倒是乐意和姐姐妹妹们一处,只是厌烦贾宝玉既没分寸,思想观念也与她不合,每每见着他黛玉心情总是不佳,如今可是走了。 丫鬟们手脚麻利地收拾了东西,这才叫林掌柜进来。 林掌柜如今照管着一家杂货铺子,但更多是替黛玉打点日常所需,以及替黛玉和林如海传递书信。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着两个小厮抬着一口大箱子,进来后先指挥着小厮放下箱子,这才请安道:“姑娘一切可好?” “都好”,黛玉笑道,“林叔三日前才来过,怎的又来了,可是父亲的书信到了?” 林掌柜一笑:“时新的果子下市了,奴才买了一些给姑娘尝尝鲜,另外就是……”他指了指皇宫的方向,“……来信了,奴才不敢耽搁,这就给姑娘送来了。” 黛玉眼睛一亮:“拿来我瞧瞧。” 林掌柜便打开大箱子,从底下角落翻出一个小匣子。 黛玉打开那匣子,便见里面除了一封信,还装着厚厚一摞纸。略翻了翻,竟都是素描画,一瞧就是师兄手笔。只是画上东西见所未见,不知是何物。 黛玉压下心里疑惑,先展信细读。 胤祚自然不会瞒着黛玉,他向来乐意分享生活,这次要请黛玉帮忙更是如此,绘声绘色把五阿哥如何有天赋,他和康熙如何发现等一一说了,直叫人看得啧啧称奇。然后又说了他的打算,只道想画一些作物和菜肴做成册子,可惜他的素描水平……emm,所以请黛玉帮忙云云。 黛玉这才知道这厚厚一匣子画是什么意思,不由好笑。 然而笑过之后,黛玉心里又缓缓升起骄傲来。 瞧!师兄虽学医术,却能帮扶兄弟,同时心怀天下,岂是那些流连后宅之人可比的?! 黛玉倒不觉得负担,她身居后宅本就无甚要事,何况素描也是日日要练的,能帮上师兄的忙就很高兴了,何况做的又是于国家有利的大事好事。于是黛玉画起来格外用心,若非宁嬷嬷时时看顾着,黛玉自己也顾念身子,险些就要夜以继日。 好在胤祚送来了他画的初稿,因胤祚本就知道这些东西的原貌,故而画得已经极其接近,黛玉无需耗费太多心神想像,倒是省了不少精力。 三日后,黛玉叫了林掌柜进府,把画稿和一封信交给他让他交给胤祚。 林掌柜自是应了。 那画稿厚厚一叠,倒显得信十分单薄。黛玉本也没写什么东西,只道画若不合适就圈出来叫她重画。 很快黛玉收到胤祚回信,道是她画得极好极合适,一番夸奖感谢不提。胤祚另还送了黛玉几个方子,正是他为五阿哥准备的金薯美食。 胤祚打趣:五哥都还没吃过呢,倒是你比他先尝到。 又惯例叮嘱黛玉不许多吃。 黛玉轻哼一声:“总是这般唠叨!”嘴角却不由勾起。 黛玉让雪雁把方子拿去厨下,自己则重新铺了纸又开始画起画来。宁嬷嬷瞧见半成的轮廓,奇道:“姑娘怎的又画这些,先前那份六阿哥不是说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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