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干了。”终于,他还是忍不住嘟囔着对福泽先生这么说道。 什么“他们只是理所当然的愚蠢而已”、什么“由我来保护这些无知的婴儿”,让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去照顾那些只会咿咿哇哇乱叫的小婴儿,如果说最开始时还会因为会受到赞扬而努力的话,那么只需要让他重复着过上一个月这样的日子,他就会不耐起来了。 更何况,所谓的“如同婴儿般无知的大人们”,根本就没有“婴儿般的纯粹天真”,江户川乱步宁愿去和小宝宝们玩,也不想应对那些虚与委蛇的大人们。 像是易拉罐扯开了拉环,于是里头的汽水便噗嗤一声全都喷了出来,他将自己连日积攒下来的不满和抱怨尽数倾泄,语速快得根本没有给福泽先生插话的机会,仿佛是在和一个看不见的敌人唇枪舌剑地对战,词语和句子噼里啪啦地抖落一地。 终于,在吐槽完三个月前那个大腹便便的黑心商人后,因为说话太快有点喘不过气来的乱步总算是住了嘴。 害怕被福泽先生责骂,他噗通一声坐回了沙发里,扭头把自己缩成了一团,像是要装作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但脸上还是一副气呼呼的模样。 “……那么、” “去学校待一段时间罢。” 福泽先生没有责骂他,只是在片刻的思索后,如此做下了决定。 “正好我最近忙于开办侦探社的事情,抽不出身来,也不能很好的照顾你。如果对工作感到疲劳了的话,那么就去学校待一段时间罢。” 江户川乱步并不是很喜欢学校,远的不说,就说他上一次去学校上学时,就是因为吵架时嘴快揭露了宿舍管理员的情史,于是被赶了出来。 但是和同龄人呆在一起,总归还是比去面对讨厌的大人们要好一点的,在两样他都不喜欢的事情里,他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自己没那么不喜欢的一项。 于是江户川乱步就这么去了学校。 ******* 好消息是,学校的生活比乱步想象得要好不少。 学业上的事情都很无聊,但因为福泽先生和熟人事先打过招呼,所以老师们也都默契地无视了他上课睡觉、作业不写的恶行。 至于同学间的关系,他倒是也没听到什么讨厌的话。并不是因为十五岁的江户川乱步比起比十四岁的江户川乱步学会了“收敛”这种从不存在于他人生字典里的词语,而是因为和直来直往、从不看气氛、脑子过分好使的江户川乱步比起来,这个班级里有着一个比他更加奇葩的存在。 那就是十三岁的鹤见川。 样貌可爱的、成绩优秀的、性子胆小到超出常理的鹤见川。 如果说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同时具备了“可爱”和“成绩优秀”这两个特点,那么毫无疑问,她会成为班级里人缘最好的学生之一,只要她的性格不是过分奇怪的话。 鹤见川就是这样一个性格十分不合常理的女孩,不合常理到即使是江户川乱步这种级别的“奇葩”,在她的衬托之下,都显得像是个“正常人”了。 开学第一天因为害怕踩踏事故于是翘了开学典礼发言,体育课因为害怕各种意外于是天天告假,走在路上时永远都缩在最角落因为害怕被车撞,拒绝了同学们一起玩的各种邀请因为害怕“有危险”。 所有人都知道鹤见川是个胆小鬼,乃至于其他班级、其他年段的同校生都有所耳闻,“在学校里看到缩着脑袋特别胆小的女孩子就是二年A组的那个鹤见川”。 但是正在青春期的少年们并不会因为鹤见川是个胆小的女孩,就对她格外小心对待。 这个年纪的男孩,大多都像是只毛躁好动的猫,越是不能做的事情,他们越是爱做,何况人类的天性中就存在着这样的劣根性。 阳光下的泡泡脆弱而美丽,但人们却总忍不住想要去戳破;层层叠叠堆砌起的多米诺骨牌,只有推到的那一瞬间才是最畅快的;桌子边沿的摇摇欲坠的花瓶,比起将它摆好,心底最想要听的反而是它坠落摔碎的那一声脆响。 这样胆小的、战战兢兢的、却又可爱而成绩优秀的鹤见川,少年们总是忍不住想要逗她、吓她一跳,看着那张懵懂的、单纯稚嫩的小脸露出一瞬间惊骇、继而呆滞的神情,看着她因为害怕而一缩肩膀,如同一只被吓到时耳朵一抖的小兔子。 这种时候,男孩子们就会轰然大笑起来,连女孩子们也忍俊不禁地抿嘴一笑。 他们的举动里没有一丝的恶意,所有的恶作剧都是无伤大雅的程度,换做了是用在其他的同学,都只不过是普通的开玩笑罢了,只不过鹤见川尤其的可爱,于是大家都偏爱这么和她开玩笑。 即使江户川乱步是个在学校里很没有朋友的“不合格学生”,他也能看得出来,这并不是什么“校园欺凌”,大家是因为喜欢鹤见川,所以才会这样和她逗趣,就好像他也总喜欢偷偷拽鹤见川的小辫子,因为她的头发毛茸茸的、发尾还会弯弯地卷起来,摸起来很舒服。 十五岁的乱步很快就改变了对学校的印象。 虽然说课业还是很枯燥,老师们还是很无聊,作业和考试的题目还是很白痴,同学们看起来还是很笨,但是和复杂又做作的“大人社会”比起来,还算单纯的同龄人之间实在是太好了。 他可以和男生们一起聊漫画和游戏,也可以在家政课吃女生们做的料理,而且他还有一个这么可爱的、逗起来很好玩的同桌鹤见川。 那么多的人都喜欢鹤见川,那么多的人都爱逗鹤见川玩,但是鹤见川是他的同桌,而不是他们的。 江户川乱步依然爱收集各种各样的弹珠,幽蓝色的、浅绿色的,内里通透的、带着碎砂的,光滑圆润的、雕着花纹的……他的抽屉里塞满了零食、漫画、没写完的作业,还有他最爱的弹珠收藏,五光十色的玻璃弹珠滚落在阴暗的木头抽屉里,只要他晃一晃桌子,就能听见弹珠碰撞的清脆声响,让同班的男生们羡慕扼腕。 但是在江户川乱步的眼里,在他十五岁的这一年,收集到的最稀有的弹珠,不是那颗像是浮着星辰海浪般的深邃蓝星,也不是那颗银晶细碎如星沙的璀璨银珠,而是坐在他身侧的鹤见川。 再罕见的弹珠也总有被同班男生淘到同款的一天,但同桌的鹤见川只有这么一个,如今正属于他。 他也爱和鹤见川恶作剧,在她的美术作业上画一笔小涂鸦,在她的背后偷偷贴上写着“小兔子”的纸条,拽她的小辫子,偷吃她的便当。他们是同桌,他又那么聪明,因此他想要恶作剧,总是比其他人更容易成功。 但很快,他的恶作剧生涯就被迫终止了。 鹤见川找到了福泽先生告状,于是乱步喜提一顿福泽先生绞尽脑汁的青春期教育。 本质上还是个熊孩子的江户川乱步并不会屈服于这样一次小小的挫折,于是他很快就喜提了第二、第三、第四、第五六七八次教育唠叨。 其实他是觉得这样有些好玩的,他去逗弄鹤见川,鹤见川就去找福泽先生告状,福泽先生来教训他,他不情不愿地听完了唠叨,回头继续对鹤见川“宣战”。 就像是两个小孩子间的游击战,你“打”了我,我就想办法“打”回去,似乎两边都在吃瘪,谁也没讨到好,但他却觉得有意思,并且乐此不疲越挫越勇。 直到有一天,他看见鹤见川哭了。 其实鹤见川哭也不是很少见的事,她很胆小,也就很容易哭,不小心摔倒了会哭,体育课长跑跑不动了会哭,有时候被男生们的恶作剧吓到了也会哭。但是她的哭来得快,去的也快,只要恶作剧的人好好道个歉,事情也就过去了。 她哭的次数多了,大家也大约知道,她不是因为情绪到了极点才会哭,哭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条件反射而已。 乱步自认为自己和其他的笨蛋同龄人是不一样的,他才不会恶作剧过了头,把鹤见川惹哭,而且鹤见川哭了还要哄,他又不会哄人这么麻烦的事情,所以当然要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把恶作剧都控制在一个“安全”的范围内,这样笨笨的鹤见川才会一直和他玩。 但是他还是把鹤见川搞哭了。 他以为自己的“恶作剧”是“没有事”的。 只是趁着鹤见川趴在桌上午睡的时候,偷偷把她的两条辫子打了个结而已,很松的结,只要拜托别人站在她身后,一秒钟就能解开了。 但是午觉醒来的鹤见川解不开这个结,乱步洋洋得意地看着她,故意摆出了一副气人的样子。他以为鹤见川会去找前桌的女同学帮忙解开这个结,可是鹤见川没有。 鹤见川只是看着他,用力地咬着下唇,慢慢地红了眼眶,用手背抹着眼睛趴在了桌子上,很小声的哭了起来。 连抽噎声都和小兔子一样,细细低低的,肩膀很小幅度地耸动着。 教室里没人发现她哭了,除了惹哭了她的江户川乱步。 有一丝不安和慌张在他的心里攀了上来,十五岁的江户川乱步看着十三岁的鹤见川,慌乱而无措,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为什么会哭呢?明明只是这样很小的一个恶作剧而已,没有吓到她,也没有弄痛她,为什么会哭呢? 江户川乱步是把鹤见川当做是自己的“好朋友”的,所以即使他也在对鹤见川“恶作剧”,但是他也有动用了一下自己那总是被人夸作“天才过人”的脑子,稍微想过鹤见川害怕什么、不能用什么吓唬鹤见川。 他觉得自己的恶作剧都在“安全范围”内了,他觉得自己比起那些青春期热血白痴的同龄人是要厉害很多的,他觉得对于鹤见川来说,即使都是“恶作剧”,他和其他男生也是不一样的,其他男生会搞砸的事情,他才不会搞砸。 但是结果他还是和其他男生一样,把鹤见川弄哭了。 而且更糟糕的是,他和其他男生不一样——他不知道该怎么哄人,不知道该怎么让鹤见川不要哭了。 江户川乱步很小心地伸出手,像是猫咪试探着去触碰半悬在桌沿的马克杯,很轻地戳了一下鹤见川的手臂。 “喂……鹤见——”他拉长了尾音,小声地叫她。 鹤见川没理他,甚至把身子朝背对着他的方向挪了挪,留给他半个后脑勺,抽噎的哭声听起来好像很委屈。 “鹤——见——川——” 他又用指尖戳她的肩膀,没什么底气地喊她的名字。 他有一点害怕了。 他总是觉得自己不会惹哭鹤见川,于是故意地去戏弄她,但他从没想过如果自己弄哭了鹤见川,他又不知道怎么像其他人一样哄她,那该怎么办。 她生气了吗? 会不会再也不理自己了? 万一她以后再也不和自己玩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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