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见川就是在这样一个撕裂的时代、撕裂的城市长大的。 和平时好像一辈子都能这样安详普通地度过,动乱时,死掉的人又好像只是个数字一样,麻木的几乎没人在意。 刚上小学时,最开始发生的是一场很大很大的、席卷了许多个国家的战争。战争结束之后,是政府和其他国家有关横滨租界的冲突。好不容易租界的事情勉强达成协议了,接下来又是政府和横滨本土非法组织之间的交锋。最后横滨成了一个「法外之城」,一群大大小小的非法组织间又开始了争斗。 横滨的人们早都习惯了这样动不动就突然硝烟四起的生活,而鹤见川则是十六年如一日地胆小度日。 鹤见川迷迷糊糊地这样想着,忽然发现一百年后的横滨,好像和一百年前的这个大正时代一样,其实也没多少差别,都是一样的危险,人命如草芥。 在横滨,人杀人;在大正,鬼吃人。 她的意识愈发地模糊了下去,几乎快要陷入晕厥。但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吞没的那一刻,有什么温热粘稠的东西溅到了她的脸上,让她的思绪又清明了些许。 鹤见川费力地抬起眼皮,看向了身前。 洗得发白的旧披风染上了大片刺眼的红,几乎快要被割烂,握着刀的少年苦苦支撑着,半蹲在她的前方,头上戴着的斗篷掉了下来,露出了一头灿烂的金发,在月光下漂亮得令人惊艳。 鹤见川看着他死死握着刀柄的手,护臂与袖子破裂,肌肉健瘦的手臂上青筋暴起,看起来甚至有些可怖,在那凸起的、脉络明晰的血管里,流淌着的却已经是如同污液一般的、暗黑色的血液。 那是妓夫太郎几乎已经渗入少年骨髓的剧毒。 鹤见川努力地把头又抬起了些,一轮巨大的、明亮的月亮落进她的眼里,让她想起了那天夜里的蜘蛛山,月光也是这样通明澄亮到了甚至有些刺眼的地步。 不动就是在这样的明亮的月色里断掉的。 “山姥……切……国广!”她不太熟练地喊出了这个她还很陌生的名字,牙齿和手脚一起打着颤。 对于所谓的「审神者」和「刀剑付丧神」,鹤见川其实一直都没有什么概念,但是她知道,自己和不动之间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就好像只要离得不是很远,不动都能靠着感觉找到她,亦或是如果不动受了有些严重的伤,她的大脑也会好像被人打了一样眼前一黑。 以及,她作为不动几乎不怎么称呼的「主上」,唯一能够强制命令不动的一件事。 “……回来——!” 一瓣樱花在夜色中慢悠悠地飘落在破碎的泥瓦上,如同初春的雪花般消融不见了。 刃沿磨损的打刀哐当一声掉落在了屋顶上,随即便被鹤见川抓起,勉强挡下了堕姬的一记缎带,却被随之而来的第二条缎带直接砸下了屋顶。 耳边是人群乱哄哄的尖叫声,鹤见川直直的下坠,她努力地将指尖碰上那磨损得厉害的刀刃,挤出了身上最后的一点灵力灌了进去。 反正这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场梦而已,所以还是斗篷先生不会也像不动一样断掉比较重要。 只是梦而已,她……她肯定……肯定不会……不会…… ……真的死掉。 她害怕地哭了出来。
第59章 蜘蛛山的月夜冰冷而死寂。 坚硬的蛛丝勒进血肉之中、手中的一柄断刃颤抖哀鸣着断裂,不动行光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了那个蜘蛛模样的鬼童凶恶狰狞的面孔上,在此之后,神智陡然一断,所有的思绪都陷入了一片黑暗。 他像是被封进了一具不见天日的棺椁,又好像是沉进了安静无声的海底,目不能视,耳不能闻,甚至无法感知到周围的任何东西,就仿佛是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在他刚刚被锻出、还未能拥有灵智神格之时一般,变回了一个毫无生气的“死物”。 他,或者说只是“它”,无声无息地躺在了某个地方,某个昏暗的、落满了灰的角落里,被蒙上了厚厚的黑布,无知无觉、寸步不行。 这样的时间不知是过了多久,在毫无预兆的一个瞬间,棺椁被撬开了木盖,鱼儿咬着他跃出了海面,那蒙在他身上的、厚厚的黑布,突然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掀起丢开,于是明亮而刺眼的日光大片大片地落在了他的视网膜上。 付丧神的瞳孔因为受到突然的刺激而收缩,不动行光下意识地抬起手,挡去了这忽然照在了他身上的阳光。 好像前一刻还是暗沉沉的夜晚,下一刻场景便突兀的一转,来到了半个地球外的青天白日之下,不动行光花了足足十几秒的功夫,才终于收拢了混乱的思绪。 他放下自己手臂,感受到了微风拂过皮肤的清凉,听见了人群传来的嘈杂交谈,入目所见的,是一条还算热闹的街道,车水马龙,人们的身上穿着的都是粗布麻衣,梳着的都是数百年前的古人才会留的发型。 『……怎么回事?』 不动行光有些茫然,他朝着小巷子外热闹的街道走了两步,忽然意识到自己身上穿着的,却是一身旅人的打扮,笠帽披风,整洁如新。 他站在原地,费了好半天功夫,才从记忆深处想起了这样的一件事。刀剑付丧神在达到LV.60之后,好像是可以通过去修行从而变得更强的。 他的认知里对于这件事的了解仅此而已,再没有更多的信息了,毕竟这好像是该审神者和狐之助安排的事情,但是鹤见川不是个正规的审神者,不动行光从被召唤出来以后也没有见到过本该被安排来的狐之助。 ……那他是怎么会来这里的? 不动行光走出了小巷子,压低了头上戴着的笠帽,沿着街边漫无目的地前行,却在转角处撞上了一个人。 他抬头,看着自己撞上的人,呆的张大了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不动行光见到了织田信长。 他所到达的地方,是五百年前的尾张,一个信长大人和兰丸都还健在的时间点。刚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刻,不动行光的第一反应就是抄起他的本体刀,打算去宰了明智光秀那个混蛋,只要把那混账叛徒砍了,信长大人和兰丸就不会死在本能寺之变里了。 不动行光在心里暗搓搓地想着,等现在正坐在他对面和他聊天的兰丸告辞回去工作了,他就潜伏出去,找到明智光秀在哪,趁着那家伙没防备的时候,一刀把他的脑袋砍下来,就和砍下那些鬼的脑袋一样,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来,和信长大人、兰丸一起用晚饭。 兰丸平日里的事务繁忙,只和他小聊了一会儿就走了,还给他留下了一瓶酒。不动行光喝了一小口,又辣又苦,比甜酒难喝多了,但这是兰丸给他的,所以他还是老老实实地把酒收进了柜子里,顺带的还有他的斗笠和披风。 将披风胡乱塞进柜子里时,几张不知哪来的白纸从披风里掉了出来,不动行光把它们捡了起来,随手翻了两下,都是空白的纸页,不知道是干嘛用的。 他想把这几张纸塞回披风里,却突然又动作一顿,想了起来这几张纸是什么。 是修行时专门用来给审神者写信报平安的信纸。 不动行光把被他折腾得皱巴巴的纸张拿了出来,用力地压了压,但那明显的皱褶还是半点都没消掉。于是他索性也不管这个了,翻箱倒柜地又找出了笔墨,盘腿坐在矮案前,开始写信。 『主人』 他歪歪扭扭地写下两个字,咬着笔杆想了想,觉得这么叫鹤见川有点别扭,又蘸了浓浓的墨,把这两个字涂成了个黑点。 『主上』 还是很奇怪,涂掉。 『鹤见』 鹤见川全家都姓鹤见,这样写就不知道是谁了,不动行光在笔杆上已经咬出了一圈深深的牙印,豪迈大气地又蘸了一毛笔的墨,涂掉。 『川』 ……还是有点别扭。 不动行光盯着这个只有三笔、却依然被他写成丑得别具一格的“川”字,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了凑合着用。 他咬着笔,像是盯着一道数学题一样,盯着依然空白着大半的信纸,瞪着眼睛看了半天,却又不知道怎么往下写了。 见到了信长大人,他很高兴。 见到了兰丸,他也很高兴。 能够去砍了明智光秀那个混蛋,他特别高兴。 但是这种事情,和鹤见川讲了,她大概也不会懂。鹤见川能把战国时期的历史倒背如流,但却完全不会理解他对信长大人和兰丸的执念,她会想到的,大概只有“战国好危险”之类的事情。 不动行光纠结了半天,在笔杆都要被他咬烂之前,终于大手一挥,在洁白的信纸上留下了几个超级丑的大字: 『等我砍了光秀那混账就回去!!』 他呼呼几下吹干了纸上的墨迹,歪七扭八地对折两次,左顾右盼又找到了柜子上的灯盏,点亮了油灯的灯芯,将折好的信纸凑近了微弱晃动的灯火。 只要直接把信纸烧了,鹤见川就能收到这封信了。 信纸的一角因为靠近火苗开始微微发黄焦黑,火苗缓慢地舔舐着纸页,一点点地蚕食这脆弱的白纸。 不动行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被烧掉了一个小角的信纸,紫色的瞳孔里跃动着细细的火焰,像是在燃烧他的瞳仁。 『……砍了明智光秀那混账。』 火苗慢慢地靠近了信纸上透着黑色墨迹的部分,那个不动行光写下的、丑的惨绝人寰的“川”字,只要他的手稍稍再晃一下,那个“川”字就会被火焰吞噬。 “……” 不动行光忽然收回了手,连带着手上拿着的信纸。他两下拍灭了纸上那微弱的火苗,将信纸塞进了怀里。 “什么嘛……” 他小声地嘟嘟嚷嚷了起来,像是在自言自语。 “真去砍了的话,那不就和溯行军没两样了吗。” 『马上就会被当做是叛徒讨伐了吧。』 他这么想着,大摇大摆地推门出去了。 『还是去找兰丸问问晚饭有什么吃的好了。』 ******* 不动行光在尾张呆了三个月,也在信长大人和兰丸身边呆了三个月。 在满三个月的那一天早上醒来时,他隐隐有了修行快要结束的预感。这天晚饭的时候,他带来了兰丸在第一天见面时留给他的那瓶酒。 不动行光嗜酒,但也只嗜甜酒,这个时代的酿酒技术还不够高,酒的度数很低,也并不太好喝,但他还是和兰丸一起分饮了那瓶酒。 信长大人平日里其实并不怎么饮酒,因此他只是坐在高位上看着他们同饮。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忽然开口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像是很久以前就已经经历过了一遍这样的场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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