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殿前的人都走了,刘子贞扶着龙椅从座位上小心翼翼地蹦下来,走下台阶站在周生辰面前,仰起小脸,奶声奶气地问:“皇叔公,皇叔……不,逆贼刘子行,害得皇叔公差点没了性命,他就交给皇叔公来处置,好不好?” 周生辰俯下身,轻声道:“陛下,臣是将,不能处理朝臣政务。” “可是,我想要给皇叔公出气。”刘子贞撅着小嘴。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社稷礼法,因循治之,并非是给谁出气,陛下以后不能说这样的话。” “皇叔公说的是,我记住了。”刘子贞点点头,看起来还是还是很不甘心的样子,“那,皇叔公可不可以代我去审刘子行。” “臣遵旨。” 周生辰领旨而去,留下苦恼的小皇帝,坐在台阶上,撑着下巴犯愁。 “陛下,怎么看起来不高兴?”长孙杰进殿时便看到这样的小皇帝,自从刘子贞被萧宴带回,饮食起居一直是长孙杰在照料,二人的关系更为亲密些。 “朕不知道该怎么封赏皇叔公才好,朕说封他当摄政王,今后留在朕身边,不要去边塞了,可是皇叔公不愿。”小皇帝叹气,“长孙将军,你说朕应该怎样封赏皇叔公才是。” “这……臣也不知。”长孙杰倒也真是犯了难。 “长孙将军追随皇叔公,竟也不知道皇叔公喜欢什么吗?”刘子贞望着长孙杰,难掩失望。 “殿下喜欢……”长孙杰沉吟了一下,“殿下真正喜欢且希望的,就是天下太平,百姓安生吧……” 周生辰的寝宫依旧是式乾殿,此时平秦王和漼时宜都在,气氛有些压抑。 “怎么了?”周生辰一进来就看到漼时宜红红的眼睛。 “是老太公……”漼时宜哽咽着,“伤势过重,故去了……” 周生辰神色亦黯了黯。 “他是我在京都的一处暗桩,守着这宅子,已二十余年了。”平秦王的声音低了下来,“他临走前跟我说,他这一辈子最后一个任务,是保护小南辰王,今生圆满。” 周生辰沉默良久,看向一旁泪水涟涟的漼时宜,“待我们离了此处,去他老人家坟前上柱香吧。” 漼时宜点点头。 “大局初定,你现在一定好大一堆事情要忙,我就先出宫了。”平秦王道。 “好。”周生辰点点头。 平秦王走过周生辰身边时,低头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她已不再是王妃,也不是什么贵嫔了,你已经一把年纪了,别让人家也跟着你蹉跎了大好年华。” 周生辰眉头皱起,目送平秦王的身影走远,怎么说话的,什么叫一把年纪? 漼时宜不知道平秦王跟周生辰说了什么,只见周生辰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怪异,试探着唤了一声:“师父?” “稍后我要去天牢,审问刘子行。”周生辰转向漼时宜,神色如常。 漼时宜听到刘子行的名字,眉宇间闪过一丝厌恨。 “你留在此处等我吧,”周生辰知她不愿提起此人,便说了这样一句,说完又觉似乎不妥,此处毕竟是宫里,虽以往也共处一殿但当时毕竟有军师在,此时只有他二人,“你若是不想住在这的话……” “我就住在这儿。”漼时宜飞快地说道,他在哪里,她就要在哪里。 “嗯,”周生辰点点头,微微一笑,“那你等我。” “好。”漼时宜轻声应了。 天牢周生辰不是第一次进来了,但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在天牢里吵架。远远地,就能听到凤俏清脆而略显暴躁的声音异常清晰地传进耳中。 “和尚你再拦着我,我可要动手了!” “凤将军,他不是普通囚犯,更不是战俘,不可以任你随意处置。”和尚的声音非常无奈。 “我不管!他要剔我师父骨头!今日我要是不挖他几根骨头出来,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他已经在天牢里了,不日便要问斩,你又干嘛非要私下用刑呢?凤将军带兵多年,穷寇莫追的道理不懂吗?” “什么穷寇莫追!我凤俏只知道睚眦必报!” “你们两个,可以出去吵了。”周生辰款步走了过来。 “殿下。” “师父。” 两个人乖乖地一左一右抱拳行礼。 “这里是天牢,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周生辰略无奈地看着二人。 萧宴看了看凤俏,再看向周生辰,他也无奈。 “凤俏,知道你替我委屈,但刘子行毕竟是朝廷重犯,已经定了死罪,不可私下动刑。”周生辰收到萧宴的求助目光,只好出声规劝凤俏。 “可是师父险些……”凤俏依旧气不过。 “凤俏,这里是中州,不是西州,不能任性。”周生辰加重了语气。 “是。”凤俏只得低头拱手。 “殿下此来想必是有事,贫僧与凤将军就先退下了。”萧宴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待他二人离去,周生辰示意狱官开了牢房的门。 刘子行自始至终都安静地坐在里面,一张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似乎方才要被挖骨头的人不是他一样。 直到周生辰走进来,才动了动眼皮,看着他,淡淡地开口问道:“皇叔公打算怎么处置我,车裂?凌迟?” “你怕?”周生辰直视刘子行的眼睛。 “只是没想到我死的时候,会连一条全尸都没有。”刘子行自嘲一笑。 周生辰一哂,那一刀刀断筋剔骨的疼痛记忆浮了上来,身在这权利追逐的巅峰,往往连痛快一死都变成了奢望,“你的处置不由本王,皇上会亲裁,本王今日是代陛下来审你的。” 刘子行轻笑一声,似是不信,周生辰也不屑多说。 “这一切,本可不必发生,”刘子行望着周生辰,“我可以不要这江山,我原本已经向高氏请了封地,远离这是非之地,是你们逼我,不,是她逼我,逼得我不得不走这一步,我要让这天下属于我,才能让她属于我。” 周生辰不语,静静地看着刘子行,他要说便让他说个痛快。 “我八岁登上太子之位,那时便知,我早晚要死在刘徽的皇子诞生之时,我时时小心,处处忍让,那时我从未肖想过帝位,甚至从未想有任何东西是真正属于我的,”刘子行的视线转向他处,回忆他这一生的一幕幕,说到此处,阴凉的心底才有了一丝丝暖气,目光也变得柔和起来,“直到皇上给我送来了她的画像,告诉我,这是我的太子妃……” 周生辰缓缓垂眸,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那时我突然感觉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属于我的东西,我不是一个人苟延残喘地活着,会有人陪着我,而我……要保护她。我开始努力讨好高氏,讨好皇上,想活得长久一些,我想带着她离开这复杂烦乱的中州,去我的封地,安安静静地过万我的一生,可我没想到的是……”刘子行的目光渐渐变得悲凉起来,“没想到的是,她竟然不肯,她如果愿意跟我走,便不是现在这样的局面。” “时宜是人,不是物品,更不属于你,”周生辰的声音带着冷冷寒意,“你残杀同族,狼子野心,还要将这些过错冠于他人,刘子行,你可知耻?” “时宜不属于我?”刘子行似被戳到了痛楚,激动地站了起来,指着周生辰的脸,额头青筋暴起,“从她见到你之前,她就是我的太子妃!她如何不属于我!我可知耻?天下人都可置问我,唯独你不行!周生辰枉顾当年立誓不婚不娶,却与广陵王妃私下行苟且之事!你可知耻!” 周生辰眼底闪过一丝怒意,刘子行突然颓然跪坐在地上,不停地咳嗽起来,似乎被方才激动的情绪耗尽了力气,边咳边继续说道,“不管坊间传闻是不是真的,我不在乎,只要她愿意嫁给我,当我的王妃,这些事情我都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可是没想到,没想她还是不愿意……她根本就不喜欢我……咳咳咳……那也没关系,我依旧可以将她留在身边,因为这天下是我的……哈哈哈……我还杀了你……没了你,她慢慢就会接受我了……” “她不会。”周生辰的声音不大,但是这三个字像洪钟一样震碎了刘子行的臆想。 “她会!”刘子行瞪大眼睛,跪在地上冲着周生辰嘶吼,“她是我的贵嫔!要不是你突然出现,她已经是了!” “她那日心存死志,如果我没有将她带走,这世上再无漼时宜。”周生辰眼底浮现那一跃而落的红……心依旧隐隐作痛。 “你说什么?”刘子行呆住了,不可置信地摇头,“我不信……我不信……” “她宁可死,也不愿嫁你。” “你骗我——”刘子行疯了一般扑向周生辰,然体力不支只能趴跪在地上拉住他的衣角,“你骗我!你骗我!我答应了她会让她作皇后,她不会的不会的!我要见时宜,你让我见见时宜,我要亲口听她说。” “她不会见你的。”周生辰悲悯地看着脚下的刘子行,目光在他掉落一旁的画卷上落了落,弯腰拾起。 “皇叔!”刘子行脸色大变,慌忙起身想要夺回画卷,“皇叔子行知错了!求皇叔还给我,子行愧对皇叔,愧对列祖列宗,求皇叔将画还给我!” “子行什么都没有了……皇叔……”刘子行哽咽起来,抱着周生辰的腿啜泣着,“子行只有它了……求皇叔不要带走……皇叔现在就杀了我吧,把我的画留下……” “刘子行,你错了,”周生辰蹲下身,看着刘子行泣涕零落的脸,一字一顿道,“你曾经拥有过很多,但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他握了握手中的画卷,“包括它,也不属于你。” 说罢,不再理会哭喊连天的刘子行,起身离去。 三日后,叛臣刘子行,凌迟于市。 群情激愤,纵犬噬尸。 刑后料事,尸骨所剩无几,草草拼凑,抛之乱岗,曝于荒野。
第12章 对酒当歌 大局尘埃落定,中州城百废待兴,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休养生息,周生辰被皇帝暂留宫中辅佐他一起肃朝政,清余患。 漼时宜便一并留了下来,有时在宫中,有时在漼府。 年关将至,平秦王要启程回去陪王妃过年,于是一行人在城外的王军驻地小聚,给平秦王送行。 军帐外寒风呼啸,帐内倒是温暖如春,火盆烧得正旺,一群人久未相聚,又是生死重逢,酒酣耳热,很是热闹。 漼时宜也跟着多饮了几杯,她也许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平秦王最是开心,因为他明日就要出发,不久就能见到他的王妃了,一边频频与周生辰碰杯,一边笑呵呵地念叨,“淮阳不愿意来中州,等你们回了西州,我再带她去看你们。昨日刚收到她给我的回信,知道你还活着,别提有多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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