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即使这样,她也并不想念格雷女士。 夏天很快过去,班纳特的花园里落了一地蝉壳儿,那些半透明的棕色壳子散落在雨后的石子路和泥土地上,折射出一点细碎的阳光。 玛丽不知道怎么回事,个子蹿了又蹿,和去年这个时候相比,她足足长高了一英寸还多,所以不得不做一些新衣服。 只是她自己的女红这几天虽然有了进步,但要想做衣服还远远不够。 伊丽莎白主动承担了这个略显繁重的任务,花了半个月,就替妹妹做出两条棉麻长裙。一条姜黄,一条枣红,裙摆上还各自嵌了两圈白色的小花边。 “简直太漂亮了,伊兹。”玛丽忍不住赞叹,她正穿着新裙子在镜子前面转圈儿。 伊丽莎白还用做裙子的剩下边角料做了两个蝴蝶结,给妹妹凯瑟琳和莉迪亚。她们也都很开心,如果是半年前,莉迪亚是万万看不上这种自己家做的蝴蝶结的,但是现在却开心得不得了。 玛丽忽然觉得心酸,她和两个姐姐少说也都过了十几二十年的小富贵日子,但是妹妹们才十一二岁,如果他们家不能度过这个难关,妹妹们该怎么办?姐姐们也到了嫁人的年龄…… 玛丽发现自己简直是重生了个寂寞,这辈子总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把她打得措手不及。 这天,就在玛丽第三次拿着扫帚在院子里扫蝉壳的时候,汤普森再次敲响了门。和上次相比,他更瘦了,肥大的旧衣服罩在身上,看上去有一点滑稽,也有一点可怜。 “法院让我们两个月内支付完全部赔款,否则就要被送进监狱。”
第18章 18 “我完了,班纳特先生。”汤普森一把摘掉头上的帽子,玛丽这才发现他的头顶几乎已经秃了。 他才30岁,就已经没有头发了,玛丽担忧地看向父亲,在确信班纳特先生的头发还算茂密以后,悄悄松了口气。 “法.院判我赔给约翰公爵2800英镑,我这辈子也不可能有这么多钱了。之前投进去的800镑已经是我的全部财产。” “我一定会进监狱的。听说那些狱卒最喜欢用鞭子打人,说不定他们还会把我关进水牢。” 汤普森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不断重复着“我完了”几个字,把脑袋埋进手掌里,这让他的声音听起来瓮声翁气。 班纳特先生拍拍他的肩膀,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但是却说不出口。 两小时前,他也收到了法.院的裁决书,在这场失败的交易中,他需要支付整整8000英镑的赔款。这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他就算把这座园子和上下的羊群全都卖了也还不起。 “希斯克利夫先生怎么说?”班纳特先生不得不把希望寄托于他的另一个合伙人身上。 “他坚持认为是有人陷害他的生意,还在不断上诉。我希望他别再这样做了,因为他每多上诉一回,法.院就要多罚咱们500镑。” “他的产业丰厚,可以不在乎这些钱,我可不行呀。班纳特先生,您也劝劝他吧,让他不要再上诉,我真的赔不起钱了。” 汤普森把脸从手掌里抬起来,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下巴上有一圈青黑色的胡茬。 “万一,万一真的是有人陷害你们和爸爸呢?”玛丽见父亲没说话,趁给汤普森添水的功夫插嘴道。 “哦,玛丽小姐。”汤普森又揪了一把自己所剩无几的头发,这个动作看得玛丽心惊肉跳,生怕他一不小心就把整个头皮给揪下来。 “如果真的是有人要陷害我们,我们也没有办法。他能在公爵的货物里动手脚,我们就算是打官司也打不过他们。”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乖乖赔款,可是我去哪里找那么多钱啊。要我说,我们就不应该和希斯克利夫做生意,天知道他在外面得罪了多少人。” “那些人在生意上拿他没办法,就只能拿我们这些周围的人开刀。真该死,为什么要和他这种人做生意呢。” 汤普森懊恼地垂下脑袋,用拳头不停地锤着膝盖。 “如果我们真的是被陷害,就应该讨回公道。”玛丽一个没忍住又加入了父亲的谈话。 “我们不能妥协,否则他们只会变本加厉地欺负我们。况且……” “玛丽。”班纳特先生出声制止了她,“回到楼上去吧,陪陪你的母亲,这里的事我会处理。” “父亲。” 玛丽站起来,却并没有离开,她预感到父亲和汤普森想得一样,打算不弄清楚事情原委就交付赔款。 “希斯克利夫还在伦敦,我们应该配合他一起查清楚这件事,而不是在这里自暴自弃。” “玛丽。”班纳特先生微微提高声音,看了女儿一眼,叹了口气,“回楼上去吧,孩子,这里有我。” 玛丽没再说话,沉默着回了楼上。她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直接躲到了伊丽莎白的屋子里。 她明白父亲的顾虑,但是并不认可他们的做法。 尤其是汤普森抱怨希斯克利夫的时候,她还有点莫名的不高兴。 汤普森早就知道希斯克利夫在外面有不少仇家,他的每一笔生意都潜藏着各种不可预知的风险。 但是为了能够赚上一笔大钱,汤普森还是把全部家当都投了进去。 现在生意出了问题,他不但自暴自弃不思考解决问题的办法,反而回过头来抱怨希斯克利夫仇家多。 这是什么道理。 再说,他们是真的拿不出那么多钱呀。8000英镑,玛丽就算把自己卖了也筹不到这十分之一的钱。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力协助希斯克利夫,把幕后凶手找出来。 玛丽断断续续地向伊丽莎白解释着自己的想法,意料之中的,伊丽莎白向以前很多次一样,在所有人都站在玛丽对立面的时候,站在了她的身边。 这让玛丽倍感安慰,同时还有一点窃喜。伊丽莎白信任希斯克利夫,这就说明他们两个有戏。 想到这里,玛丽的心情突然好了不少。在她看来,希斯克利夫的仇家算不上什么糟糕的事,一个特别成功的人周围总会有几个仇人。可能是因为他真的得罪过他们,也可能是因为嫉妒。 玛丽下定决心,一定要帮助希斯克利夫找出幕后真凶,为了姐姐,更为了父亲。爸爸已经五十岁了,难道真的让他去蹲监狱吗? 另一边,汤普森和班纳特先生商量了一整夜也没有商量出结果,反而喝光了一瓶朗姆酒,还抽了七八支香烟。 烟灰堆积在地板上,把酒红色的波兰地毯烧出好几个洞,班纳特太太看见以后难得的没有说什么,只是让伊丽莎白去兑一些蜂蜜水,再拿几块面包。 班纳特先生拿不出8000英镑,为了让妻女不必过上亡命之徒的日子,他决定两个月以后去伦敦自首,并祈求公爵放过他的家人。 他愿意蹲监狱,也愿意给公爵当仆人。他还请求宾利先生在他入狱以后多加照顾自己的女儿和妻子,并再次拒绝了宾利主动借钱给他们的建议。 事已至此,他不再指望宾利能向简求婚。毕竟宾利是一位体面的绅士,不可能娶一个牢犯的女儿当夫人,他只盼望宾利能看在他“风骨”的份上,能够照拂他的家人。 班纳特太太并不赞同他的做法,也并不支持玛丽,然而她自己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来。 所以只能每天红肿着眼睛,穿着出嫁以前的旧裙子穿梭于各个当铺之间,她把自己的首饰和稍微好一点的衣服全部典当了,期望能攒够8000英镑。 那些当铺的老板,无一不是奸诈之辈,他们知道班纳特太太急于用钱,所以把价格一压再压。他们给象牙扇子开出30镑的低价,而一枚质地上乘的红宝石戒指居然只给100镑。 这样当然攒不够要还的钱。 因为要缩减用度,班纳特家的娱乐活动被全部取消,玛丽和姐姐们曾提出要去作家庭教师贴补家用,但是却遭到了父亲和母亲的拒绝。 这次,他们的理由出奇的一致:我们虽然落魄了,但是家里的女孩子绝对不能去抛头露面地工作。 所以她们只能在家里做一点针线活,再委托父亲把它们卖出去,来赚一点牛奶钱。不过这也恰恰方便了玛丽调查皮袋子的事。 希斯克利夫只在前几天的深夜回来过一趟,她自然没有见到他。但是却从送牛奶的孩子那里得知,希斯克利夫在屠宰场待了一整夜。 “他真是个变态,居然能在那种地方待上一夜。”送牛奶的孩子撇着嘴,仿佛看见了九头蛇。玛丽本来想按照惯例给他几便士的小费,但是听见这句话又把钱放回了围裙里。 屠宰场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空气里全是腐烂和血气味儿,玛丽用帕子堵着鼻子,小心的在里面穿行。她知道屠场最里面有一排稻草棚子,那些皮子就曾晾在里面,同时这里也是一个灭火器的临时加工厂。 汤普森曾经热情地称这些稻草棚为“我的情人”,“我的宝贝”,但是现在他只要一看见他们就感觉血气上涌。 稻草棚里自然是什么也没有了,只余下凝固在地面上的黑色血迹。玛丽转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 也是,即便这里有什么线索,昨晚希斯克利夫也一定带走了,她还在这里找什么呢?简直是白费功夫。玛丽懊恼地摇摇头,准备换个地方继续调查,但是就在她差点就要离开的时候,角落里的一点白色晶体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那些晶体呈半透明状态,在黑暗的角落里散发出幽幽的绿光,还有一点白烟。 是白磷。 只是这里为什么会有白磷呢?它不是用来做燃烧弹的吗? 玛丽觉得古怪,但是很快就想起来,白磷的燃点只有40度。而这些皮子和竹筒运送的时候恰好是夏天,如果把白磷洒在上面,再加上长期的运输和炎热的天气,达到燃点并不是什么难事,所以货物才会破损。 玛丽感到一阵后怕,这么热的天,箱子里又是羊皮又是竹筒,没有酿成另一场火灾就已经是万幸。 那么究竟是谁,把这些白磷放进来的呢?制作灭火器的工匠和技人都是本地人,按道理来讲,他们不应该和希斯克利夫结仇。 难道是外人?也不应该。 为了对灭火器这个创意进行保密,制作作坊和工厂都不允许外乡人靠近,况且赫特福德最近也没见到外来人口。 玛丽蹲下来,认真观察着角落里几块闪着绿光的白磷,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货物好几个月以前就送出去了,如果上面残余的白磷掉在了作坊里,也早就应该失效。不会是像现在这种,刚从试剂瓶里拿出来的状态。 难道是有人故意在这里放了白磷?这又是为了什么? 玛丽一头雾水。然后,她听见了一个熟悉的、语气不善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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