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斯克利夫看着她,似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蹲下来把衣服捡起来,抖干净上面的灰尘,又重新将它披在玛丽肩头。 “别着凉。”他说。 这件外套对于玛丽而言未免太大了一点,长长的衣摆垂至小腿肚,毛茸茸的领子几乎要把她的脑袋埋没掉。外套上有一股属于战场的特殊冷冽味道,还夹杂着一点烟味儿,不那么好闻但是衣服却格外温暖,让人可以完全不在意这微不足道的缺点。 这件外套太过温暖,以至于会让人以为自己不是站在寒冬的雪地里,而是坐在温暖的壁炉旁边。玛丽感到头脑发蒙,她吸了一口气,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但是涌入鼻腔的却又是属于希斯克利夫外套的特别味道。 “你出来做什么?”玛丽伸出一只手撇开飞到自己下巴上的领子毛,闷闷地问。 但希斯克利夫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玛丽。希望你不要生气。” 玛丽抬头看着他,示意他随便说,反正他也让自己生气这么多次了。 “是你给我的那本《圣经》。”希斯克利夫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措辞,他缓慢地继续解释。 “我把它暂时借给了一个孩子。我们前几天经历了一场非常艰难的战争,他第一次上战场,受了重伤,很害怕。所以我把你的《圣经》交给他,希望他可以坚持下去。这件事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希望你不要生气。” 玛丽感到诧异,她没有想到希斯克利夫竟然又是因为她的《圣经》而给她道歉。 “前几天他被送到医院来了,我想那本《圣经》一定还在他身上,等宴会结束,我就去找他要回来。”希斯克利夫见玛丽不说话,以为她不高兴了,连忙解释。 “《圣经》在我这里。”玛丽说,她仰头看着希斯克利夫,看着他黑色的眼睛,他高挺的人鼻梁和他脖子上那道醒目的伤疤。 “威廉是我的病人。他伤的不轻,但是恢复的也很好。他是个很勇敢的士兵。” “那个孩子。”希斯克利夫喟叹一声,“才十五岁,第一次上战场,就被派到了伦敦。他的父亲和三个哥哥已经全部死在战场里了,家里只剩下母亲和姐姐。我答应过他父亲,至少要让他的儿子有一个活着回去。” “他很勇敢,上帝和爱德华·詹纳都会保佑他。”玛丽说,她想起威廉稚嫩的脸庞,鼻子有些发酸,“或许,你可以把他提前送回去。我可以把他的伤情说得严重一点,这样他就能回家了,也不会被认为是逃兵。他才十五岁,这个年纪不属于战场。” 希斯克利夫却摇了摇头,他替玛丽拢拢衣服,让她更暖和一点,然后反问道,“你当初也没有回去,玛丽。这就是为什么我愿意把你的《圣经》借给他。我们的国家会因为你们而取得胜利。” 天起风了,玛丽的一丝头发被吹到嘴角,希斯克利夫伸出手,试探着,缓慢地替她拨掉嘴边的发丝。玛丽没有拒绝。 这才是希斯克利夫的手,她想。 粗糙、干燥,五指的指腹上都有茧子,但是温暖,能够让人真正安心。 圣诞节的时候,玛丽满心都是疑问,她想问希斯克利夫更多凯瑟琳·恩肖的事,再问问《圣经》和怀表的事,还有呼啸山庄的事。但是她现在忽然感觉没什么好问的了。 她想她应该相信他。 “我答应过你要活着回来,玛丽,我做到了,没有失信。”希斯克利夫低头看着她,双手落在她肩膀上,声音有些嘶哑,“我知道你无法不在乎凯瑟琳·恩肖的事情。我也不要求你可以不在乎我的过往。” “我只是希望,你允许我,在战争结束以前,保护你。你可以做你任何想做的事情,我会保护你。” 又下雪了,洁白的雪花漫天飞舞,世界又变得雪白一片,连光秃的树木也变得圣洁起来。厨房里的庆功宴虽然失去了主角,但是大家的兴趣仍旧高涨,他们在为不久的将来的胜利而提前庆祝。 玛丽把手从温暖的外套里伸出来,拨掉希斯克利夫放在她肩膀上的双手,然后慢慢向前移动了一步。
第54章 54 现在, 她就站在希斯克利夫鼻子底下,外套贴着他白色的衬衫,发顶蹭着他的下颚, 她只要稍稍抬头,就能数清他下巴上青色的胡茬。 然后, 她伸出手臂,环住了希斯克利夫的腰,把脑袋慢慢贴在他的胸口上。她听见了他的心跳声,就像她自己的一样,比任何时候都要剧烈。雪花落在她手上, 却并不寒冷。 世界变得安静了, 所以他们彼此的心跳就显得更加强烈,仿佛下一刻就要破膛而出, 落在雪地上,炸裂开, 再绽出玫瑰的花朵来。 “砰、砰、砰。” 他们开始丧失掉听觉和视觉,只余下心脏还在狂跳。五脏六腑都在燃烧, 伴随着柴火裂开的噼啪声。 希斯克利夫愣了足有好几秒,才缓慢的, 难以置信地回抱住玛丽, 然后他逐渐开始加大手上的力道,似乎生怕一个松手就被玛丽跑掉。他用下巴抵住她的发顶, 轻轻唤了一声:“玛丽”。 “玛丽·班纳特。” “我很喜欢你。” “我想要活下去, 和你一起活下去。” 他开始希望自己是那个没有被取走肋骨的亚当,也逐渐明白阿波罗为什么会为达芙妮疯狂。但是他又远比阿波罗幸运的多。 希斯克利夫从来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和究竟多大年纪, 他时常觉得自己并不能算是一个人, 而更像一具会呼吸的尸体。 但是现在他感受到了自己的灵魂。 他看见了他黑色的灵魂,和玛丽的融合在一起,于是他的灵魂开始变成一中散发着柔光的金黄色。他有了温度和真正意义上的生命。 玛丽的脑袋贴在希斯克利夫的胸口上,嗅着他衬衫上淡淡的烟草和弹.药味道,这一刻她感到无比安宁。 她从小就不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哪怕是重生后也学不会什么叫温柔和体贴。在希斯克利夫身上,她看到了一中叫做“契合”的东西。这东西让他们的人生和魂灵紧密相连,再也撕扯不开。 玛丽被他勒得有点喘不过气,于是动了动身子,抬起头,看着希斯克利夫的下巴,问:“你刚才,为什么一直都不理我。”她刚刚被乌泱泱的人群挡在后面拼命踮脚,想和他打个招呼,可是他竟然看都不看她一眼! 希斯克利夫低下头,黑色的眼睛里映着玛丽的倒影,他低低笑了一声,手掌抚上她的脸蛋。 “因为我担心我看你的时候,你不在那里。” 花言巧语。 玛丽愤愤地想,她准备辩驳几句,这一向是她擅长的事情,很少会输,所以自信满满。但是还没等她开口,希斯克利夫的脸庞就在她面前开始无限放大。 她看过不少莉迪亚的言情,所以知道希斯克利夫接下来要干什么,于是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是蜻蜓点水的一吻,落在她额头上。 这好像和里讲得不太一样,但还是会让人感到头晕目眩。 我来到世上,乃是光,但凡信我的,不住在黑暗里。② 因为显赫的战功,前线又捷报频传,希斯克利夫被批准拥有了一个小小的长假。他没有回赫特福德,也没有回希腊大街的房子,而是在圣心医院的换药室里申请到一张不舒适的长凳,作为夜晚休息的地方。 白天,他在换药室里帮忙,但是经常显得碍手碍脚,于是被玛丽赶到廊下晒太阳。到了午饭时间,他又自告奋勇和玛丽一起给伤员们送饭,但是伤员们一看见他就紧张又激动,一个个挣扎要起来向他致敬,搞得病房乱做一团。 等到了晚上,所有的工作都趋于结束,世界变得安静,玛丽开始看书的时候,希斯克利夫就又回到换药室里来。他坐在玛丽对面,用一块干净的白色棉布擦拭枪.支和刺刀。 煤油灯把他们的身形映在墙壁和呢绒窗帘上,影子被无限放大和拉长,所以看上去他们仿佛是头并着头,膝贴着膝。院子里风雪依旧,但炭盆里燃烧着温暖的火焰,所以屋子里的人感受不到寒冷。 玛丽很认真,始终低着头拿着钢笔在书上勾勾画画,腿上搭着一条红色的军毯,偶尔会抿一小口杜松子酒,然后就又迅速低头看书。希斯克利夫则不那么专心,他把□□中的子·弹都取出来,并作一排放在桌子上,漫不经心地擦拭着枪管。他时不时抬起头看玛丽一眼,看她耳边的碎发,看她光洁的额头,也看她纤巧的手指。 最后他索性彻底停下手上的工作,只怔怔看着她出神。于是他便发现她左边眉毛里竟然还藏着一颗浅棕色的小痣,就在眉毛的尾端,除非特意观察,否则绝对发现不了。他还发现玛丽握笔的时候和别人不太一样,所以食指和拇指的指腹上更容易沾到墨水,这让她的皮肤看上去更加莹白。 玛丽握着笔,在《论热病》上勾勾写写,她忽然感受到来自坐在对面的,属于希斯克利夫的灼热目光,于是开始心慌意乱。手心里冒出细密的汗来,印在微微发黄的纸上,把刚刚写上去的钢笔痕迹也弄花了。 她佯装没有发现,继续集中精力写字,但是却又频频出错,书上空白的地方都被她划烂了,也没有写成一个完整的句子。 她想喝口杜松子酒稳定精神,但是灼热的酒精却让她的神经更兴奋,头脑更清醒,感官也变得更加敏锐。于是希斯克利夫的目光也显得更加炽热了。 玛丽忍无可忍,她抬起头来,挺直腰,让自己看上去有气势一点。 “这么晚了,你为什么还待在我的换药室里?”她扬起一点点下巴,气势汹汹地问。 “因为我现在晚上睡在这里。”希斯克利夫还是没什么表情,只有眼睛和眉毛在轻轻地笑,在灰暗的煤油灯下,他脸部的线条看上去有些柔和。 “……” 玛丽一时语塞。她忘了希斯克利夫特意申请到一张长凳,摆在换药室里,晚上他就睡在这里,而她则休息在换药室里那间摆满瓶瓶罐罐的小隔间里。他睡在她门外,就如他所说的那样,守护着她 “我的钢笔坏了。”玛丽别过头,躲闪着希斯克利夫过于热烈的目光,绞尽脑汁想出一个新话题。 她从衣服里翻出那支昂贵的钢笔。 “我记得,你上次和我说,你把它放在了箱子里。”希斯克利夫从玛丽手中接过钢笔,她细嫩的手指无意间划过他的手心,使空气变得稀薄又干燥。 “……”玛丽有点恼怒,这个人怎么这么不会说话!一定要看她出丑是不是? “是笔尖坏了。”希斯克利夫检查了一下笔头,拔掉废旧的笔尖,“这中笔尖只有伯德先生的钢笔店里才有,等到战后,我带你去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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