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会怀疑那是不是一把绝世神兵,她那抬眸之间如开光破刃的眼神已经足够证明了。 四把飞刀, 也就意味着她也确实有左右开弓应战的资本。 原随云突然有些恼恨自己看不见。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平常心对待了,可当他无法获知那把被时年名为“蜃楼”的刀到底是何等风采, 无法做到知己知彼, 当他也无法看到这突然爆发出山岳一般气势的姑娘此刻又是何等风华的时候, 他更觉上天不公。 尤其是此时,无论是这六人中的领头人摘星羽士, 还是那本只是跟随黄鲁直而来、实则与拥翠山庄没有一点关系的黑衣剑客, 都一致认同了她的这个计划,他很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到这一点。 李玉函也无端生出了几分畏惧之心。 他将人请入拥翠山庄的时候, 先前的那种傲慢已经全然揉碎不见踪影了。 “请诸位前辈稍等, 玉函去将剑阵取来。” 等他捧着一卷手札回来,却发现大厅里已经不见了那青衣少女的踪迹, 只剩下那六位剑道前辈坐在那里。 帅一帆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时年小友说,若事先知道了剑阵的布局,这一番挑战便也少了几分真实性, 观鱼兄虽然无法动弹, 却还是一颗顶尖剑客的头脑, 到底是有备而来,还是天赋卓绝的刀客破阵, 他不会分不出来。” “她倒是对自己很有自信, ”铁山道人接话道, “不过她也确实是有这个自信的资本。” 萧石笑了笑,“这位无争山庄的原少庄主也挺有意思,确实是原家的做派,说是自己虽眼盲,却也能听到我们的交流,这也算是窥探了别人家的武学机密,实在不妥,所以也告辞下去休息了。” “玉函,”凌飞阁突然开口,有这层亲戚关系在,很多话别人不方便说他却无所谓。“时年姑娘与原公子都跟你年岁相差不大,却已有了与天下英雄平辈论交的本事,你尚需努力。” 李玉函拱手应是。 他是这一出演给李观鱼的戏里关键的一环,因而即便他此时觉得这些前辈看向他的目光明明只是正常的眼神交流,却让他有种被恨铁不成钢目光打量、有如芒刺在背之感,他也不敢直言自己想要告退离去。 这几位剑道高手见到这出自李观鱼手笔的剑阵,更是将他抛在了脑后。 他咬了咬牙,便听到他应当称为舅舅的凌飞阁又感慨道,“连我都不知道这剑阵的存在,她居然能知道,看来夜帝当年的确堪称神通广大。而且她说的也没错,我这粗粗看来,要配合融入剑阵,非单手剑不可,双手剑改单手是要损几分威力的,各位可别说我老凌不够尽心。” “岂敢岂敢,”帅一帆开口道,“各位都是为了观鱼的病着想才愿意加入剑阵的,以这临时组成的剑阵,去与那位夜帝传人交手,输赢不论,都已是于各位的江湖声誉有损了。” “摘星,你不必说了。”萧石打断了他的话,“我执掌玉剑门下多年,只求行的端坐的正而已,以大欺小,以多欺少这种事情既然是为助人,也不妨一做,何况观鱼兄这剑阵,我平生能得一见,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这六位当世的剑道大家在钻研剑阵,时年也在准备。 司徒静想问为何不让她去跟父亲相认,但想想此时的父女会面只会让父亲分心而已,还不如等这一番破阵结束之后再行叙旧。 她又想问她是否是真的打算要用飞刀去碰那六把剑,或许她师父做出这样的决定都要犹豫一番,但看见她沉静而明利的眼神,她又问不出来了。 这是一个武者对自己绝对的自信。 她最后只说了四个字,“你要当心。” ---- 李观鱼静静地坐在房间里。 七年前他一口气练岔成了如今的样子,但他并不是一块木头,他其实听得见外面的响动,也看得见眼前的画面,所以他昔日的那把秋水寒光的长剑要放在他的面前,他才能感觉到心情舒畅,这是照顾他多年的人能从他的眼睛里读到的情绪。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一个什么样的料子。 如果他还能正常接待江湖上的好手的话,李玉函没这个本事担当重任倒也无妨,作为拥翠山庄的少庄主,他只要做好一个正派的武林人士该做的事情便好了。 可惜他中风了。 所以他一点也不奇怪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会流着泪冲进来,跪倒在他的面前,俨然是一副想要他能够替自己出头的样子。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从李玉函口中说出的却是这样的消息,“父亲有所不知,那位用刀的姑娘实在厉害,帅老前辈、铁山前辈等人都相继败在她的手里,她又非要上门来向父亲讨教,孩儿实在没有办法,便将父亲当年所创的剑阵交给了几位前辈,请列位前辈用剑阵破敌,也算是父亲作为剑道魁首之一为此事出了一份力。” 李观鱼怎么会不知道帅一帆的本事,这七年之中他绝不可能无所寸进,倘若连他都输了,那这用刀之人实在是个可怕的对手。 李玉函低垂着头,努力强忍住自己腿上的剧痛,别在父亲面前露出端倪。 他本已打算进去向父亲汇报,却被时年拦了下来,直接给他腿上来了一脚,说是这样痛到几乎哭出来才比较有说服力,让他几乎以为是因为他最开始那不太收敛的眼光让她记了仇,偏偏她又做出了一副诚然是为父亲好的表现。 “父亲您请放心,有您的剑阵在,又有六位剑道高手联手,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挑衅者一定会被直接赶出去的。” 李玉函作势抹了把眼泪,不出所料地看到了父亲本已经呆滞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压制着的怒火,那种眼光隐约可以让他想起自己年幼的时候看见父亲执剑之时的样子,这便是昔日的天下第一剑客啊。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憔悴清瘦的父亲,又喃喃道,“我忘了,您当然想看到自己的剑阵能发出怎样的威力。” 李观鱼被按照他们商量好的那样推到了庭院之中。 此时正是五月,拥翠山庄的拥翠与这庭院之中的翠竹相合,纵然此时是日头正盛的午后,庭院中的竹影也为此地增添了一份清幽。 可庭院之中并不幽静。 李观鱼看到了庭院之中的很多个自己的老朋友,七年的时间足够这些老朋友和自己一样变得苍老,但他们总算还拿得动剑,人未动剑气已经充盈了整方天地,那正是他岔了气之后无数次想要抬手做到却做不到的。 被六人围拢在中间的并不像他所想的,即便玉函说是个拿刀的姑娘,也该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才对,她年轻得过了头,被日光映照得越发锐气逼人的眉目中还带着几分容貌未曾长开的稚气,恐怕连二十岁都不曾到。 他那干涩的眼眶中眼睛微动,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了她手中的刀上。 以及那执刀的手上一对银丝缠绕的手套。 李观鱼始终认为追寻剑道也并非硬要让自己用最简陋的剑,过最朴素的生活,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也未尝不是一种习武的方式,他从这个小姑娘身上看见了两件神兵,也从她身上感觉到了那种暗流涌动的内劲。 怪不得帅一帆会输,这已经不是个可以用常理来界定的天才! 但那又如何,剑道一途上他自认自己苦心钻研的成果绝不会输! 帅一帆、萧石、凌飞阁、铁山道人等人整整研究了两天有余,将这套剑阵融会贯通,所以他们此时当然站在最应该站定的那个点上。 李观鱼恨不得自己也能取代那个他并不认识的黑衣剑客加入剑阵之中,可惜他的躯壳与灵魂像是完全割裂的两块,只能看着那年少天骄扬刀轻喝,“请吧。” 李观鱼在打量时年的时候,她其实也在打量着这位在薛衣人之前成为天下第一剑客的人。 他看起来就像是一盏在风中随时会熄灭的油灯,但当他看到面前的剑面前的人,这油灯之中最后积蓄的能量尽数燃烧在他那一对空茫茫不知道在看哪里的眼睛里。 一层灰暗的壳子下面哔啵作响的火化挣扎着要爆炸开来。 明明心有剑道,却无法执剑,这对任何一个剑客来说都是一种绝对的悲哀。 所以她必须赢!必须打碎他曾经创立下来的丰碑! 等她说出“请吧”那两个字之后,她也无暇去顾及李观鱼的感受了。 这确实是一座无与伦比的剑阵。 时年此前说过,凌飞阁受制于双手剑的习惯,铁山道人被手下留情的念头所困,她还没说的是,这些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练剑的年限更是不同,要做到六人一体,气机尽数系于这剑阵之中,本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可当一把把剑从剑鞘中拔/出来的时候,萧石的玉剑也好,铁山道人的铜剑也好,又或者是那或许便是雄娘子的黑衣剑客手执的如他人一般不起眼的剑也罢,在此时只有剑光铿然如一。 绝没有哪个剑客为了在其他几人之中显出自己剑道更加精进的一面,而让自己的剑势冒进三分。 所以这六人剑阵在顷刻之间化为了一道剑气的罗网。 司徒静不自觉地握紧了身边曲无容的手。 她觉得自己好像比时年本人还要紧张。 因为这青衣少女身处其中,抬眼之间却是人刀如一。 竹影里的青光在她脚下游移,又好像在动的是她本人这一道青影,日光里令人迷眩的重光让在一旁围观的李玉函几乎看不见她是如何移动的。 而原随云听到了。 他听到在六道剑光纠缠的牢笼朝着她落下来的时候,她的四把飞刀被每一把刀锋之后的悬丝牵系,控制着方向,丝线和飞刀都快到让人怀疑那发出的破空声是真是假,但四把飞刀与四把长剑撞击发出的声音却是实打实的。 刹时间可怕的内劲从她脱手的飞刀之上爆发开来。 这四把飞刀好像只是将四把剑撞偏了分毫,却已经足够这身法奇绝的少女从缝隙之中游鱼一样穿出。 但她不是游鱼,她是鹰隼! 在这四剑对四刀之中,她那双戴着银丝手套的手握住了两把剑—— 黄鲁直和凌飞阁的两把形制上看不出特点,却显然都是名家打造的剑! 她确实没有像其他跟黄鲁直交手的人一样,问他的下一招会是飞鸟投林还是玉女穿梭,但是她知道他是一个突破口。 因为她的掌中炽火劲气蔓延,死死地将两把剑本应该卷带起来的漫天银光,都锁死在了这一掌天星之中。 黄鲁直的面色一变,但他来不及去想她这一招掌法到底是谁所教,只能让长剑在她的掌心发出一道拖拽的声响。 一个剑客怎么能剑锋受制于人。 但时年本就没打算控制得住两把剑,她要用刀破阵,武器当然不会是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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