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年琢磨着开口道:“这道理我倒是懂了,兵器谱既然要公之于众,便自然会有人服有人不服,这不服的人便得上门寻得到人才好说是这样的排名,如是几次确实挑衅不成,这兵器谱才算有了权威性,也才能继续流传下去。不排真正退隐江湖之人,确实合理。” “你也不必将这兵器谱看得太重。” 时年循声望去,却发现说话的居然是一直冷冰冰的金无望。 他好像丝毫也没有意欲涉足这谈话的意思,就连开口的时候双目也是直视着前方的路,只用那一边三角眼朝向时年和柳伴风的方向。 他继续开口道:“这百晓生是个重男轻女的人,他的兵器谱上只排男人不排女人,但这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只要是个武者就不分性别之说,难道双方交手还会因为是男是女而留手不成?” 时年闻听此言,对金无望不由高看了一眼。 只听金无望继续说道,“比如说蓝蝎子和大欢喜女菩萨,非要算起来也是兵器谱上前十的位置,可惜就被百晓生这么个规矩给拦在了外面。也不知道哪一日倘若这两位把武器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会不会改改自己的想法。” 金无望说完这句便再不多说了。 他纵马朝前驱策,好像方才发表意见的人并不是他一样。 王怜花突然轻声笑了出来,“这家伙……你猜他是不是在给你提前说个道理,倘若你走到江湖上闯荡,以你这本事却没混入兵器谱中,到时候可别心态失衡,做出什么错事来,因为这百晓生本就不是个东西。” 时年摇头答道,“这种简单的道理我又怎么会不明白,江湖上多走走便能得到印证了,我方才不说话只是在想,为何这世上有敢以百晓生为名之人,偌大一个江湖,如我这般不涉足江湖却又突然出现的人未必就在少数,一个人的精力有限,有何资格说自己是百晓生?” “除非他只是享受这个自命不凡又自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的感觉,享受在排出兵器谱之时决定他人命运的掌控欲,但这样的人大多比许多人还要无知得多。” 王怜花摇了摇手中的折扇。 他身上的雪色风氅完全将他的流浪汉装扮给掩盖在了下面,此时条件简陋,他那头泼墨长发只用了个树枝在头上挽了个发髻,那张玉面朱唇的脸上不见脂粉痕迹,更不用提什么丹蔻口脂,看起来完全是个随性而风采天成的美人,怎么都看不出他与金无望竟然是同时代的人。 他听时年说完那话后洒脱一笑,越发显得颜如舜华,“你能想得通这点,我便不担心你被江湖规则所限。” “什么江湖规则?” “便是这江湖上约定俗成的高手名称的规则。”王怜花笑道,“我虽不知道如今的江湖上是个什么状况,想来和当年相差也不会太多,当年江湖上所谓的七大高手,甚至还不如你身边的这位铁夫人厉害,更不用说是她的那位夫君。 只不过是因为惯来都是会将风头让给上一辈大侠的人才能得到所谓可造之材的评价,等上一辈进了棺材,享受后人香火的时候,可造之材才能顺理成章地成为下一代的大侠。” “柴玉关以这个名字在江湖上活动的时候已经三十七岁了,你说是不是受到这个规则的制约。至于我与沈浪等人远走海外,多少也有些不愿意被这些劳什子的规则舒服的原因在。” 时年听完这些,朝着柳伴风看了眼,在她脸上看到的是对王怜花此言的无声认同,她虽没说一句“王公子说的对”,时年也权当她是默认了。 “听完了这些你有什么想法?”王怜花朝着时年抛去了个水囊,正是金无望让人递过来的。 日头越升,这热劲也便越是难熬,更何况是从昨日到现在只喝了一壶酒的。 王怜花可没忘记时年说过,她在江湖上走动便是要让自己名扬天下的。 “我便先去拿这兵器谱上的第二位开刀,而后怎么都要找个理由去把这兵器谱的书写者挂到哪个城楼上,他若不肯改就不让他下来。” 时年想都没想就给出了个回复。 王怜花险些一口水呛出来,把人挂到城楼上可真有柴玉关的风范,虽然可以理解,但顶着这张仙落凡尘的脸蛋说出这句话,却还是难免让人意外了点。 “为何是第二位?”王怜花开口问道。 “因为倘若是我来排这个兵器谱的话,我一定先按我所认可的排序排完,然后便要想了,我将这个排名公布出去后,旁人最容易质疑的是哪个名次……” “是天下第一。”柳伴风肯定地接话道。 “所以不管我心目中的第一位是不是这位,我都一定要选一个别人认可的天下第一,他可以不一定是最强的,却一定要有足够的资历辈分,更要有大隐于市的行迹,还得曾经有打败过天下第二第三的经历,当然或许他因为年岁渐大精力不济,其实已经不是第二第三的对手,却一定还是这个名义上的第一位。” 时年慢条斯理地分析道,“所以兵器谱上的第一位,不是排兵器谱的人定的第一,而是天下人觉得最合适的第一,我是要去打这位重男轻女,自认高明的百晓生的脸,又不是要去打天下人的脸,挑战的当然是第二不是第一。” “你说对了,这兵器谱的第一,是天机老人。”柳伴风回答道。 “天机老人,算起来还是我上一辈的人物,比柴玉关的年龄还要大上一些。”王怜花掩扇轻笑。 柳伴风的回答无疑是印证了时年的推断,她也并未加以掩饰的挑眉自得,却自有一种潇洒而不可捉摸的意味,让他越看越觉得行事可爱。 “铁夫人,敢问兵器谱第二位是哪个家伙?” 柳伴风回答道:“是金钱帮的上官金虹。我虽不曾与他交手过却也听闻他那子母龙凤环的名头,已然是做到了手中无环心中有环的境地,并不是个好应付的对手,而他手下还有个在兵器谱上排名丝毫不逊色于第四第五位的荆无命,往往寻常人还不等从荆无命的手里挨过几十招便已经没了性命,更遑论是撑到上官金虹的面前。” 时年没有问柳伴风,以她的眼力自己是否会是上官金虹的对手,时年自觉自己并不需要问出这个问题。 因为她只需要亲眼见一见就知道了。 这一支龙卷风的队伍,在出了罗布淖尔后便开始加速了,径直穿过了一片戈壁荒原,而后这一行数十人在野外露宿了一夜,到了第二日继续前行的时候,时年已经敏锐地感觉到了气温下降了不少,这由原本的龙卷风骑留给她的披风,居然还算是起到了防寒的作用。 想到这镜子历次传送的规矩,时年猜测此时应当也差不多便是在春季,北方荒原上的冰雪已然开始消融,却还是有一缕未曾完全消退的寒潮,和罗布淖尔同为塞外,却其实不是同样的季节感受。 而在这片越往北走越能窥见冰雪踪迹的地方,倒是比那白龙堆看起来有人烟得多。 这一晚他们没留宿在野外,而是休息在了一处商队的聚集地。 王怜花留意到时年盯着来往的商队露出了探究欲格外旺盛的眼神,想到她此前想必从来没见到过这样多的人,正想给她介绍两句,却看见她又钻回了帐篷中,再没冒出头来。 “我感觉这个世界的年代应该和我之前所在的几乎相同。”时年琢磨着跟镜子分析道,“看商队往来的货物贸易能看出不少端倪来,就算不是同时间,前后相差应该也不过是三五十年。” 【你想说的不是这个吧?】镜子跟着她算上辗转在别的世界的时间,都有快四年了,怎么会听不出她的画外音。 “相似的时代的兵器打造技术和武学的巅峰水准其实是相似的,我只是想说,这对我来说是个好消息,也更让我下定了一个决心——” “等解决完了铁化鹤的事情,我就去找上官金虹的茬。” 她将找茬说的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镜子努力回忆着曾经那个还会被石观音关在地牢里武功造诣平平的姑娘,发觉实在已经是他记忆之中极为模糊的画面了。 但她如今已是自己世界江湖的武林盟主,在这个相似的世界表现出些神色飞扬的样子,又不是当真尾巴翘到天上去了,好像并没有什么可指摘的。 时年转了转镜子,露出了个恶趣味的笑容,“靠你了,如果王怜花有说起什么关于我的身世的猜测,记得告诉我。” 【你是当真打算顶替了,还是……】 “那就要看我们什么时候遇到正牌了,在此之前,论起演戏我可是最称职的。” 镜子一时语塞,不由为那位明明看起来长得很聪明,却好像脑子里自成一套逻辑的王怜花点了个蜡,第一个受骗被她模棱两可的言辞欺骗的石观音和无花现在坟头都该开始长草了。 好在王怜花看起来并不是她的敌人。 铁化鹤和柳伴风的居所当真距离这西北荒漠的距离不近。 也难怪金无望在发觉王怜花进入大漠后要当机立断选择来围堵他,而不是依然选择去请梅二先生。 练功练岔了劲的后果可大可小,却大多无法耽搁,譬如当年拥翠山庄的李观鱼便直接当了这么多年的活死人。 下一个晚上他们停留在了一座塞外酒馆之外,依然是临时驻扎的营地,按照柳伴风所说,他们距离目的地大约还有一日的路程。 而越是靠近,在柳伴风的脸上表现出的焦虑之色也就越重,她也跟时年说起了为何不将她的夫君一道带来,正是因为紫煞手的功法在运转之时掌心呈现深紫色的凶戾之光,是一种同样气劲外放的招式。 而铁化鹤修炼出了岔子,竟让全身都出现了这样的情况,就连周身经脉都好像被真气充盈,她无论如何也不敢冒这个风险让铁化鹤千里迢迢赶路。 “若非连日赶路不仅人吃不消,马匹也吃不消,我恨不得今夜不休息了,星夜兼程地赶回去,可我又怕等我回去的时候收到的不是个好消息。” 在被时年的短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柳伴风不曾慌乱过,现在却眼中有了几点泪光。 时年拍了拍她的手,“你振作一点,倘若连你都倒下了,谁又会完全相信你的夫君能转危为安呢。” 她说的不是个安慰的话,柳伴风却好像能从中感觉到几分支撑下去的力量,她将眼泪吞咽了回去,努力让自己脸上带上点笑容,“你说的对,不论如何起码我不能先放弃。说起来我家中此时只有女儿在,也但愿她撑得住,她比你大上几岁,和你一样喜欢穿绿衣服……” 柳伴风提到女儿神情又沉静温柔了下去,时年看出她脸上有几分倦意涌现了上来,恐怕并不只是今日,昨日她也并不曾睡好,便轻拍了两下她的肩膀,示意她早些休息,自己转身出了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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