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确实不是在说假话! 在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一句“小白就在他们手里”的时候,关七投过来的视线中再不是那种空茫的眸光,而是一种卷挟着绝对的杀机而来的凛冽气势。 说话的人话中有几分真假,他不知道,但对方将他放了出来,带他来找小白,那便应当不会说假话。 他既然来了,那便先找主事者! 朱月明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关七针对的不是他,他本不需要有此等过激的反应,但他向来是个惜命的人,否则也不会安稳活到今天。 他当然得站起来,做好随时动手的准备,然而他看到,关七被那神秘的声音所激朝着这黄楼刚迈出一步的时候,一把刀已经朝着他斩落了下来。 好快的刀!也好强的刀! 执刀人藏青色的披风在这急速的出刀中几乎模糊成了一道深色的残影,残影之中金色流转,而后一刀斩落寒光如电。 随着她人刀同出,惊天刀气划开了关七出现之时带来的浓烈威势,以近乎杀出一条血路的决绝姿态凌空劈落。 朱月明觉得倘若自己身处在关七的位置,一定躲不过这一刀。 而发出这一刀的赫然是金风细雨楼这位新任的副楼主! 她以俨然与苏梦枕同路的袖里刀刀法,抢先在关七前面出了招。 这一刀破空而来的狠绝刀风,不像是苏梦枕的刀一样还讲究什么气度风范,但这本来就是她的接任副楼主典礼,被人打断了做出还击分属应当,又何必讲什么气度! 朱月明觉得自己必须对这位在京城中七年前崭露头角,七年后直接空降金风细雨楼副楼主的姑娘重新做出一个评估了。 他本以为今天自己被人安排过来看戏只是有人想要他过来做一个见证,到时候落败的那一方就像是当年雷阵雨和关七打完之后的情况一样,统统被丢去刑部大牢里—— 打赢的按江湖规矩,打输的按他们刑部的规矩,这便是朱月明在京城中的生存之道,也是这些江湖帮派历年来与他保持相安无事的状态彼此承认的条例。 可现在打起来的两方,让朱月明觉得,自己可能有看戏的心思,却没有这个看戏的命! 尤其是他紧跟着看到,关七一指按在了时年的刀锋之上,他那破体无形剑气抵住了刀气,下一刻,便以更加强横的方式压制了回来。 以刀对剑掀起的风暴取代了先前的威慑,也形成了一种让人本能恐惧的气焰。 而风暴中心,正是交手的两人! 纵然时年并不受到他那特殊的仿佛黑洞一般的状态影响,也必须承认,关七确实是她如今遇到过的最强也最不讲道理的对手。 他的手指是他的武器,他明明打理得不错、却在此时也陷入了一种狂乱状态的头发是他的武器,就连他脚腕上的钢箍和铁链都是他的武器。 而时年骤然发觉,他做出还击的剑招尚未脱手已经变成了刀招。 与她一刀横行而来别无二致的刀招。 时年自己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她清楚得很,什么样的本事她能模仿得完全一致,什么样的本事她能模仿个形似,而什么样的招式她就连形似都未必做得到。 可关七用出的这一刀,无论是从刀法之形还是刀法之神,都跟时年用出的绝无什么区别。 当然或许还是有点区别的。但那也只是因为,时年的手里有刀,而关七的手中空空如也,他用的只是自己的手掌而已。 那只嶙峋而纤细,看起来就像是个小孩子的手,在此时谁又不能说那是一把刀。 还是一把绝不会考虑后果,只有生死之别的刀。 蜃楼刀上迎击的刀风如疾风骤雨而来, 时年在意识到关七的武功到了此等地步,她发出的招式会让他以原模原样的方式还击回来,更会以更强的威力发出,便陡然改变了应对的方针。 她的刀势从纯粹直白转为了一团乱像。 乱到让杨无邪这个跟在苏梦枕身边多年,自己也学了几招袖里刀的人,都感觉到一种刀法的前后并无什么联系,仿佛只是随心所欲地将挥刀收刀的动作联系在一起的感觉。 这刀法令人看着目眩,甚至是觉得要辨清刀法中每一招便要耗尽心神,几乎到了反胃恶心的地步。 只有时年和接住刀招的关七清楚其中的奥妙。 几乎在同时,在场之人听到了另外的一声刀鸣。 乱红如惊梦的刀光从苏梦枕的手中发出,红袖刀的刀光却不是冲着关七而去,而是毫不犹豫地一刀劈向了屋顶。 上面有人! 红袖刀同样快得出奇,更在他身若飞鹤而起之时,这把绝艳的名刀以轻盈的姿态破开了这宴客之地的顶面,几乎在瞬息之间将这本应该厚实的屋面戳出了个缺漏。 那让人心神沉醉的红袖刀上,顷刻间在刀刃上染上了一层浓烈的绯红。 那不是刀本身的颜色,而是鲜血。 那个躲藏在二楼用笛声引来了关七,更是以一句小白姑娘在他们手里,引动了关七的杀气的人的血。 现在这个人的尸体已经落到了地上,看起来像是个干瘪老人的吹笛人脖颈上一道血红,手里的笛子也已经断裂成了两截。 但在那破漏的屋顶上还有人。 本应该是金风细雨楼为了保证此地典礼顺遂安全而安插在上面的人手,已经被人给替换掉了。 三把剑从被红袖刀斩出的裂隙之中朝着苏梦枕袭来。 紧跟三人跳下的人,却没将目标锁定在这个已经被七绝神剑之中三剑针对的金风细雨楼楼主身上,而是一拳打向了吴其荣的方向。 这人正是叶云灭。 惊涛书生咬了咬牙。 这黄楼之中的布置几乎出自他的手,却被人潜入到了此地,无疑是个奇耻大辱,更有神油爷爷这个老对手,更是让他怒火中烧。 但他在同时也看见,跟在叶云灭后面的两把剑。 剑魔,梁伤心!剑妖,孙忆旧! 这又是个三对一的局面。 吴其荣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近几年来在京城中过得太过逍遥了,以至于这窜出来的七绝神剑中的两剑,外加上一个自己的老仇人,居然在苏梦枕和时年这一个楼主,一个副楼主之后选择的攻击对象是他,说出去他都觉得倍有面子。 但他其实并不太想要这个面子,因为这电光火石之间,正在他预备出掌的瞬间,与他同桌的八把刀虽未出鞘,却也以气机锁定了他。 刀南神直扑此桌而来救援。 楼内的五方神煞之中,上官中神去协助戚少商对付雷损去了,此时还未回来,东神位置是给王小石保留的,薛西神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楼主有秘密任务要安排给他,剩下的也就只有他和莫北神。 楼主遇袭,莫北神和师无愧距离得近都已拦了过去,他自然要去救吴惊涛。 然而他没想到有一个人的反应比他还快。 他突然听到了时年朗声一笑,喝道:“关七!你怎么不想想,在座谁才有这个抓人的资格!” 谁有抓人的资格,自然是刑部的人! 刑部总捕朱月明! 朱月明一听这话便觉得大事不妙,少了操纵关七的笛声,可不代表他的神志就有丝毫的醒转,他当年可是亲眼见证了关七是在何等可怕的爆炸中活下来的,甚至比起雷阵雨,他受到的伤势要更重得多。 他模糊知道一点关于关七,小白和雷损之间的事情,更是知道关七的神志不清并非只是因为爆炸引发的。 所以没人控制他,他也照样是提到小白便发狂! 纵然时年的出声甚至在七绝神剑少两剑从屋顶上下来之后,关七那跟时年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刀招却来得比那两把剑和叶云灭的拳头更快。 除了刀还有手,直接上手就要来抓住他问话的手。 朱月明近乎本能地用出了自己的金蝉脱壳之法。 他时常说自己是佛口蛇心,而他自己知道,他何止是蛇心,他还像蛇一样可以蜕皮。 那一刀中刀气穿行,一只瘦弱的手同时抓来,抓住的却是一层层的衣服,而不是人。 朱月明的人早已经蜕完皮溜了出去,充分诠释了到底何为脚底抹油。 更有意思的是,他身上居然穿了好几层肉色的衣服,看上去就像是一层层肉一般——事实上他当然没有这么胖。 吴其荣很想吐槽对方这个做派是什么意思,但现在要紧的不是朱月明到底穿了几层衣服,而是关七没打中朱月明,反而所处的位置正好在孙忆旧、梁伤心、叶云灭和吴其荣之间了。 那两剑一掌直冲关七而去,根本没来得及收手,关七想都不想地一刀挥了过去,似乎完全没考虑过对方的攻击目标是谁。 这位最可怕的高手竟然一时之间换了个对手。 反倒是让本处在最危险位置的时年解脱了出来。 但她的身法未停。 刀光凝碧之色倏忽而过,返身便穿透了莫北神的头颅。 这是金风细雨楼的人! 可时年并没有杀错人,因为本该协助苏梦枕对付剑仙吴奋斗、剑鬼余厌倦和剑怪何难过的莫北神,黑桐油伞尖弹出来的利刃目标却不是这三人中的任何一人,而是苏梦枕! 在这种还有个关七在场中的紧要关头,做出此等举动,还有什么好给对方辩驳余地的,所以时年想都没想就动了杀招。 下一刻,红袖刀过,这短刀从苏梦枕的手中脱手,刀光分明去势极快,却自有一种婉约的风情。 但这刀又岂是来开玩笑的,那一片绯红刀光砍下了吴奋斗的人头,带着一抹血光重新回到了苏梦枕的手中。 往日这一刀挥出,已经牵动了他体内的病灶,现在他的脸上却没有分毫的异常,在看到地上莫北神的尸体的时候,也没有显露出丝毫的情绪。 他清楚得很,时年并不会随便做出一个并不恰当的内讧杀人举动。 所以他的下一刀又稳又准地截住了余厌倦的剑。 刀光急转,这绯红色几乎蔓延到整把刀,将透明的部分都给染红的利刃,在这一转之中险些将剑从余厌倦的手中震落。 苏梦枕的病容上一片身为金风细雨楼楼主的威严之态,更有一种纵然巨变之下也未改的从容。 “去管关七,别让他再跟人交手了!” 他这话自然是对着时年说的。 关七之前只跟时年对了招,从她这里模仿来了刀法,现在闯入人群,对手却变多了。 对手多对别人来说是个坏事,对关七来说却是个绝对的好消息。 只在时年击杀莫北神,苏梦枕杀余厌倦的短短数息间,关七已经从孙忆旧的手中以空手入白刃的方式夺走了他的剑,因为朱月明再一次金蝉脱壳丢下了几件衣服自己却窜上了房梁,他这一剑险些击中的是吴其荣,好在被吴其荣的活色生香掌法给拦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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