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手腕一侧,随着药水的渗入,渐渐浮现出了一个字。 红袖神尼一边涂抹一边解释道:“这是一种特殊的来自鲜卑族的隐藏之法,大约在唐朝的时候就已经失传了,我也是侥幸才在一本古籍上看到过记载,只是为何你身上会用这样的方式隐藏这个记号。” 这个显露出来的字倒不是鲜卑族的文字,而是一个篆书文字。 时年认得,那是一个祝字。
第195章 (一更) 祝…… 时年的指尖按着这个隐藏多年都不曾被发现的文字, 突然陷入了沉思。 她并非没有寻访过自己的身世,事实上朱藻也并没有拦着她动用夜帝门下的势力来寻查。 按理来说,以她所能动用的资源, 要完全找不到一点线索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结果确实如此,她也得接受。 没想到现在却突然有了进展。 今日遇到红袖神尼也是个意外, 从她这里得到了已经近乎失传的擦除藏匿手段的配方更是意外。 若是她身上没有这个姓氏的印记还好说, 这世上多的是养不起自己孩子的父母, 若是她凑巧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之中,而后为父母所抛弃,最后辗转被师父收养, 这并非没有可能。 相貌不似寻常人家,武道天赋根骨同样非比寻常, 也可以解释为天生眷顾并不当真只能全然出自父母的遗传。 但这特殊的藏匿手段一出,便不能这么解释了。 尤其是她想到了在关七破碎虚空之时自己看到的画面, 她在自己所在的世界找不到身世背景,是不是有一种可能—— 她也并非是跟她的师父等人是一个世界的人呢? 她的肩上忽然搭上了一只手,偏过头便看到了苏梦枕有些担忧的目光。 她摇头笑道:“不必担心, 我只是没想到今日还能有意外的收获,至于身世这种东西——” “关七走前的有句话倒是用在这里也不错,天不容我我自容, 你若无心我便休,教养我长大的是师父, 如今我又何必再去管自己是个什么来头。” 【那个……】听到她这话, 镜子突然迟疑着开了口。 然而等时年想回他的时候, 他又突然止住了话茬, 【不, 没什么,到时候再说吧。】 时年觉得他有点奇奇怪怪的。 但一人一镜配合这么久,虽然他时常搞出点落地时候的乌龙,但说起来,她能有今日的成就,还得多谢镜子的鼎力相助,他有一点不想在此时说的小秘密也无所谓。 “不过这个字倒是提醒我了,”时年将袖子放下,挡住了方才因为半挽起衣袖才露出来被红袖神尼发觉端倪的印记,“倘若这个字便是我的姓氏,与我师父的姓氏倒还有些发音接近了。” 可她还有一种模糊的预感,这事没那么简单。 但如今要紧的可不是找出她身世的来历,而是如何更进一步,如关七一般达到破碎虚空的境界。 苏梦枕看她的神情有异也只维持了片刻而已,便没再继续追问。 毕竟隔着时空,他也无法插手到时年寻访亲生父母的事情上,更何况这两人都已经默契地将注意力从时年手上的那个字转移到了他的身体上。 “枕儿的身体看起来是好多了。”红袖神尼听完时年所说后,搭着苏梦枕的脉搏感知了片刻后得出了结论。 她的医术算不上专精,但能将当年险些丧命的苏梦枕的命吊住,一直维持到他学艺有成下山之时,本身也已足够不简单了。 尤其是当她避世多年,红袖刀与红袖刀法更是有了传承之人后,在这山中研究医术便成了她打发空闲时间的消遣。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凑巧接触到那本古籍,也不会在时年提到以嫁衣神功在她身上入臻化境后演化出的特殊本事,来替苏梦枕解决沉疴病患,表示出肯定的回复。 “你的内功特性确实是当世少见,这天下至为阳烈的内功并非没有,但要么来势汹汹不可收束,要么就是本身就是配合着骤然发难的爆发招式来行动的,像你这样已经做到收放自如,又韧性极强的内劲我自认见识广博,也只见过你这一例而已。” 红袖神尼不由有些感慨,“倘若当年便能遇到你这样的内家真气,枕儿也不需要经过多年的折磨,但如今遇到也为时不晚。” 苏梦枕笑着回道,“人各有命数,就算遇不到又如何,寒症纠葛之下才有黄昏细雨红袖刀法的演化,何况有的人活过,有的人却只是活着,我在京城多年生死之事早已经看淡了。只是现在我还想因为一个人而活得更久一点而已。” 他依然搭在时年肩头的那只手,手指微微收拢,虽然没带着将人继续往他身边拉扯的力道,红袖神尼却看得出来,这是这个面冷心热的孩子表达自己占有欲的一种方式。 她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 原本还想听听他们说京城里的事情,但瞧着这对小情侣黏糊的劲儿,红袖神尼怀疑自己会忍不住将他们两个丢出去,还不如让他们自己在小寒山寺里逛一逛。 等苏梦枕带着她从内院走出来,时年忍不住伏在他肩头笑了出来。 “哪有你这样在师父面前还不忘宣誓一下主权的?得亏红袖神尼把你当孩子一样教导,才没觉得你这是什么失礼。” 不过时年其实也看得出来,红袖神尼多年清修,修心问佛之下很多事情早已经看透了,苏梦枕瞎说八道的什么把雷总堂主的人头送上门来当礼物,显然也绝无可能是合她心意的送礼。 苏梦枕看出了她仰头间眼神里转过的一丝狡黠,果然看见青衣少女紧跟着歪了歪头,状似无意地说道,“说起来,枕儿这个名字也不错,温柔喊王小石叫小石头,这样类比之下你倒是可以叫小枕头,可惜王小石这人是真有那么点小石头的感觉,你却不像是个能被小枕头的名字压住的,果然还是苏公子这个称呼更适合你一点。” “你若想叫都随你。” 他刚说完,便感觉到时年灵巧地从他怀中溜了出来,一本正经地负手抬头回道,“佛门清净之地,怎么能随便调情嬉戏。” 苏梦枕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她佯装镇定地用足尖去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看起来实在可爱的有点过分。 时年挑眉一笑,“走了苏公子,你师父都说让你带我转转,我想看看你练刀的地方。” 他常去的练刀的地方在寺院之后的一处断崖平台上。 小寒山中的景象从此地可望见他们在上山之时未曾见到的另外一半,山色烟雨笼罩在这平台之下,消散开的位置便是一片苍青色,时年还留意到在这断崖之下另一处些微探出的平台上,种着几颗红枫。 “或许应该秋天过来看的。”她朝着那边望去说道。 其实此地与其说像是断崖,不如说像是个内陷的石窟,倘若秋雨连绵,外间的红枫又已到了季节…… “那景象凄然了些。”苏梦枕说道。 秋雨红枫,断崖黄昏,更加上体内寒症的郁结,这便是红袖刀法经由他在此地品悟后做出转变的由来。 “但山高目远,近处凄然远处辽阔,你当年在此地的时候又是何种想法更占上风呢?” 他的心胸绝非是在逼仄的困境中,只能得见山中红叶的心绪里养出来的。 时年又环视着周围石壁洞窟上的刀痕,这些重叠斑驳的痕迹便是他当年与命运抗争的记录,从只能在石壁上划出一道浅淡的白痕,到渐渐刀可透石穿出,最后则是刀法随心,信手拈来。 她觉得自己看见的是一种刀法从生涩到纯熟的过程,也是苏梦枕在遇见她之前的成长经历。 这些都是他过往岁月中不可被取代的部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想要带着她来此地一见。 她伸手去碰其中的一道刀痕的时候,苏梦枕从身后环抱住了她,“你说的不错,我从山崖之下所见,江山若此,岂能沦丧在金人辽人之手,我虽重症在身,却也未尝不能一刀一人以试天下。” 他握住了时年的手从一道似有中断的刀痕上带过,“挥出这一刀的时候我的旧疾又复发了。” “但是你还是接续下去了。” “准确的说,在这一刀后我意识到了,我只能在疾病发作之前出刀。”苏梦枕突然语气认真了起来,时年背靠着他的胸膛,能感觉到他的心跳速度远比方才要快得多。 他确实比别人的时间少,刀要抢在别人前面出。 其他事情也一样。 “所以我也得在你离开之前问出这个问题,阿年,你愿不愿意做我苏梦枕的夫人?” “你这求亲的程序是不是太过简陋也太跳脱了?”时年用胳膊肘推了推他,“而且刚出汴京的时候到底是谁在那儿纠结。” 苏梦枕的侧脸贴着她的耳畔,有些发凉的温度被他心脏过速带起的面部升温感染,也夹带上了几分热气。 “所以我写信给了父亲,请他前往汴京一趟,作为回到金风细雨楼后我重来一次求亲的见证。我知道婚礼急不得,你若不能确定能回到此地,或许并不会心安地举行这婚礼,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金风细雨楼楼主夫人的位置只有可能是你。” “若你再有五年七年十年不归,这个名分定下了,我便也有这个理由一直等着你。” 他声音中时年并没听出什么苦涩的意味,或许是因为这一道道中断的刀痕被到了后面行云流水,诡快如风的痕迹覆盖,只剩下了那一道作为纪念的,在他这里早已经有了一种作为打底的准备,所以他现在只要的是这一段意外得来的感情不留遗憾,至于结果如何,那便交给上天来决定。 “阿年,我或许没有这个机会见到你的朋友你的亲人你的师父,就这么把你抢到了我的世界里,你愿不愿意少了一方的祝福,与我定下这段姻缘?” 时年良久没有回答,苏梦枕几乎以为要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了,却忽然听到她笑了出来,“你知道吗我的苏公子,我刚才在数你的心跳变化到底能有多快,一会儿像是快得要蹦出来一样,一会儿又跟突然停下一样,我若不答应,你是不是要将心都给剖出来给我看看它的真诚了。” 她的手回握住了苏梦枕的手,两只同样用刀的手交握在一起,在这有些昏暗的断崖石窟中,依然有种奇异的美感。 “把红袖刀借我用用。” 苏梦枕将刀递到了她的另一只手。 这把腰身纤细,刀身绯红,刀锋的琉璃色在此时带着一点暗光的红袖刀,在她的手中将石壁上那一道中断的刀痕给补齐了。 刀光斩过一派坚决无回之态。 “少了这道特殊的印记你会觉得遗憾吗?”时年轻声问道。 “不,我有你就足够了。”苏梦枕回答道。 等到他们两个折回来的时候,红袖神尼觉得就算她这个过来人在感情上只有一段失败的经历,也并不难看出,这两个孩子之间的感情又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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